淡淡地反问,她却又不好说什么了,只能压着火气道:“王妃这会子还病着,我想王妃也没心思管二公子罢。”难道她能说自己派人去王府里打听出来的?那窥探亲王府邸可是大罪!
“夫人慎言!”孟瑾立刻就把脸沉下来了,“王妃虽说卧病,心里却没一刻不惦记着钊哥儿。怎么听夫人这意思,倒像是说王妃不慈了?”
“我——妾身并没这个意思。”昌平侯夫人是一品诰命,在孟瑾面前自然要高一等,可现在扯出了晋王妃,她就不敢再端架子了。谁不知道晋王妃有救驾之功,就连晋王这个亲王爵,也是因为王妃救驾才得的,这会子她敢说王妃不慈,不说晋王要找她算账,就是皇帝听了,她也捞不着好处!
孟瑾轻蔑地冷笑了一声:“谅夫人也没这个胆子诋毁王妃!既是如此,就当谨言慎行,免得被问个不敬之罪。说到钊哥儿,王府里头自有乳母嬷嬷们伺候着,非比那等小家小户,母亲身子不适,就无人照拂。夫人身在侯府,原也该有这点见识才是,如何这般糊涂!”
昌平侯夫人被训得脸都青了。这可是在长春宫里,众目睽睽之下,在座不知有多少位勋贵夫人,以及清流文官家的女眷,她这脸面被扒得这样干净,日后要怎么出门走动?偏孟瑾一顶大帽子压下来,她若不肯承认自己是糊涂没见识,言行不慎,就得认下有诋毁王妃的意图,两害相权,她也只得认了前者。
孟瑾训斥完了,便起身向座上的德妃盈盈一拜:“娘娘恕罪。并非妾有意逾矩,实在是昌平侯夫人出言不慎,妾实不能让人误解,以为王妃不慈。妾在长春宫举止失当,请娘娘责罚。”
德妃含笑道:“你也是为了王妃,何罪之有呢。只是下次也该温和些,不然叫人说你小题大做,倒影响了王妃宽厚的名声。”暗地里却恨得咬牙。晋王做了亲王,把齐王压了一头不说,就连一个侧妃也敢在自己宫中这般旁若无人地训斥一品侯夫人了。
“娘娘教导的是。”孟瑾又福了福身,“只是王妃素来慈爱,妾实不能看着王妃名声有损,纵然被人说一声小题大做,也是顾不得了。”
德妃说不过她,索性转过头去跟别人说话了。倒是陆二太太笑向一旁的林氏道:“孟侧妃出阁之前寡言少语的,想不到如今这般口齿伶俐,到底是孟御史的女儿,家学渊源呢。”
林氏皮笑肉不笑地道:“陆二夫人过誉了。我这女儿口齿并不伶俐,只是一个实心,有什么话不会拐弯抹角,又在肚里憋不住,总要直言罢了。说到这随了我们老爷,倒也不错的。我们老爷就是因为有话存不住,直言不讳,才得了陛下青眼,准他在都察院说几句话呢。”
陆二太太本是想刺一刺孟瑾的,却被林氏将皇帝都抬了出来,她难道敢说皇帝抬举孟节是错的?只得硬生生了噎了回去。
顾嫣然一旁看着,肚里暗笑。人都道孟家一家子寡言少语,殊不知林氏只是不爱在外头多说多话罢了。孟节更不必说,但是做御史的,再不会说话也会说话,不然那朝中如何都说御史口如刀呢?陆二太太等人不过会些后宅妇人阴暗心思的言语,也想占孟家人的口头便宜,如何能够?
这么一闹,德妃也没了再招待众人的心思。这些夫人们哪个不是人精子,自然就有识相的率先起身告退,德妃也不做挽留,众人便陆陆续续告辞出来,只留陆家两位夫人并齐王妃寿王妃在宫里说话。
孟瑾与王娴今日是乘一辆马车前来,林氏见了,便将女儿拉到自己车上,皱眉道:“我怎么瞧着王侧妃有些不大对劲儿……”自己亲女儿面前,也不必遮掩什么,直言道,“今日朝贺,她弄得这般满脸病容的来给谁看?”
朝贺是件喜事。新春头一日,哪家夫人们进宫不是打扮得喜气洋洋的,偏王娴如同九秋之柳一般,连脂粉也不用,难道专等着让人来夸她伺候晋王妃尽心,以致将自己累成这个样子么?
别人不知,林氏难道还不知道?如今晋王府里诸般事宜都是孟瑾在打理,王娴不过就是看顾铭哥儿,每日再到晋王妃床前侍疾一个时辰罢了。若说她累,孟瑾岂不是更累?
“还有那王夫人!”林氏越说越气,“从前王侧妃未出阁时是个什么样子,谁不看在眼里,如今倒捧起她来。捧也罢了,话里话外的何必还要踩你一脚?若不是不想叫你难做,我就有不好听的话了。”
孟瑾忙道:“娘可别为这种人生气。王侧妃是个什么心思,我明白得很。无非如今看着王妃身子不行了,就起着心要让铭哥儿压钊哥儿一头罢了。”
林氏吓一跳道:“王妃到底怎样?不是说人也醒了,也能进饮食了?该是一日好似一日才是。”
孟瑾低头片刻,见是在娘家马车上,里外都无别人,就连林氏的贴身丫鬟也坐到马车外头去了,便低声道:“太医说王妃的身子伤了根本,纵然好了,也如同废人,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林氏大吃一惊。这些日子,打从晋王妃醒过来,晋王府里传出来的都是好消息,都是说王妃的伤势渐渐好了。纵然她去了王府几回看望,也不过听说王妃伤得重,身子虚,不可劳心费神,需好生养着云云,故而只道花费些时日自然好了,断想不到晋王妃竟至如此!
孟瑾叹息道:“实在是伤得太狠了,若不是王府里头百年老参够多,参汤喝水一般灌下去吊着命,怕是头几天就熬不过去。依太医说的,连脏腑也是伤到了的,并不是养一养就能好的。太医们开头不敢说,只报好消息,后来还是王爷怕日后落下什么病根,细细地盘问,才问了出来——说王妃不是长寿之兆,只合静养。”
太医说话,素来有些技巧。若有三分病,倒要说成七分,如此治好了便是功劳;若有七分病,倒要往三分里说,一则宽病人的心,二则也不揽些责任到自己头上。似晋王妃这病,折了许多寿数,三五年却是死不了的。太医们都不想说,只消过得三五年,换了人来接手,自己就不担这干系。无奈晋王也是皇子,知道太医院里头这些猫腻规矩,硬是刨根问底问了出来:晋王妃只怕活不到四十岁,且今后这身子如同废人,休说如从前一般舞枪弄棒,怕便是走得快些也要气喘心虚了,至于什么夫妻行房生儿育女,更是不能,索性就只是卧床最宜。
林氏听得目瞪口呆。若说身子弱不能劳心费力,也就罢了,无非把主持中馈的权力分出去罢了。横竖晋王妃与晋王夫妻情笃,又是拼了命给晋王挣了个亲王爵来,纵然没了主持中馈的权力,谁还能越得过去她?但这连夫妻行房都不成,可就实在是个废人了,这般一个王妃摆在王府里,可不只成了个摆设么?更兼就是做个摆设,怕也摆不了多少年。
说起来,林氏对晋王妃不是没有点埋怨的。当初晋王妃在太后病榻前求了两个侧妃的事,虽则秘密,这些年也渐渐传出来一点。孟家这样的人家,原没有这些攀龙附凤的意思,却好生生的被皇帝把长女指了去做妾,哪里情愿呢?少不得要怪到晋王妃头上。但如今听说晋王妃竟到如此地步,还是忍不住既惊且悯:“怎就到了这个地步……”
孟瑾默然片刻,道:“也是命罢了。”她对晋王妃亦是有些心思复杂,虽说不上恨,却也没什么亲近的意思,如今晋王妃这样了,幸灾乐祸之心是没有的,但恻隐之心也并不见得多深厚,不过淡淡罢了。
既知道了这些,林氏便将王娴的举动猜了个透彻:“是想着王妃去了,钊哥儿也不过就与铭哥儿差不多,还有个长幼有序呢……”
晋王妃活着,钊哥儿记在她名下,自然是贵重。可毕竟这话也只是在王府里说说,这么小的孩子,名字尚未上玉牒呢,更没立个世子什么的,若是王妃眼下就去了,也仍旧只是个侧妃所生的庶子罢了,论起长幼来,还在铭哥儿后头呢。
孟瑾笑了一笑,没有说话。若说王娴如今盼着晋王妃死,未免太嫌刻薄了一点儿,但若说晋王妃这会儿死了谁最高兴,自然是王娴了。
“随她去吧。我只管尽我的本份,守好了钊哥儿就是。”孟瑾想起王娴这些日子的作派,微微摇了摇头,“只是她一颗心热,也该先仔细照看好了铭哥儿,这样的冷天,还每日把铭哥儿抱去王妃院子里,那屋里的药味儿,我都觉得有些刺鼻,何况小孩子呢。”
抱了去自然是做给晋王看的,但铭哥儿那咳嗽,却是一直拖着不好,未必与此无关。都是做娘的人,孟瑾实在是看不上王娴这般举动。
“王爷王妃都是明眼人……”林氏若有所指地说了一句,“罢了,你方才说的,尽你的本份是正经。”至于以后的前程,若有福分自然来了,若是没有,也无须强求。
孟瑾答应了,眼看马车到了晋王府后门,便从娘家马车上下来,又复上了晋王府的马车。王娴正抱着个手炉出神,见孟瑾上来,便干笑了一声:“妹妹跟孟夫人说得好忘情,马车都到门口了呢。”
孟瑾笑一笑:“家常闲话,说起来千头万绪的就忘了时间。”
王娴心里泛起一股子酸苦劲来:“到底是亲娘才亲近,还是妹妹有福气。”
“王夫人与侧妃不也是十分亲近么。”孟瑾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并不接王娴的话管她叫姐姐。论年纪两人相仿,论入府都是同一日,也不知王娴几时生的这个心思,竟赶着她就叫起妹妹来。
王娴顿时闭紧了嘴唇。继母跟她的关系,又怎能跟孟家亲母女两个比?孟瑾的确是比她有福气,无论是哪一方面……
马车驶进王府,已经有轿子在候着了。两人分别上了轿子,王娴忙道:“先去正院看看王妃。”
轿娘便抬起轿子直往正院去了,待进了正院放下轿子,王娴从里头出来,便见只自己一顶轿子,孟瑾并未过来,心下隐隐松口气,便叫丫鬟通报了进去,见晋王尚未回来,心里便有些失望,只上前满脸含笑道:“王妃今日可好?”
晋王妃脸色苍白得如纸人一般,倚在窗下的榻上,屋里有地龙,身上还要再盖一层薄薄锦被,见王娴进来,也只点了点头:“还好。宫里散了?”
“是。”王娴忙陪笑道,“才回来,想着今日一早进宫,未及来给王妃请安,所以先就过来了。”恰好后头有小丫鬟捧上一碗汤药来,王娴忙抢着接过去,亲手送到榻前。
晋王妃就微微皱了皱眉,身后的大丫鬟连忙过来接手:“怎么好劳动侧妃,别烫着了。”
王娴时常见孟瑾伺候晋王妃用药,本想今日也亲手服侍晋王妃喝了,但觉那药味苦得厉害,直往鼻子里钻,熏得她也反胃起来,又且晋王并不在屋里,便就手将药给了丫鬟,退到一边。
晋王妃喝了半碗,眉头就皱起来:“苦得厉害。”
“王妃尝尝这个。”门口帘子打起,却是孟瑾换了家常衣裳过来了,身后杜若捧个小磁坛子,“厨房今早做的桂花酥糖,王妃喝了药,用一块去去苦味。”
“什么苦味?”孟瑾这话音还没落呢,后头晋王也跟脚进来了,一见丫鬟手上的半碗药,就叹了口气,“好歹趁热喝净了,知道你不爱这些苦汁子,太医也说了,喝到二月里天气暖和了,若好些便可减了。”天气冷,晋王妃身子又虚,太医生怕她得了风寒,两病相夹,可就要了人命,故而千叮咛万嘱咐,单是禁忌就记了厚厚一迭子纸。
晋王妃便笑笑,将剩下的半碗药也喝了下去。晋王便亲自拿了一块桂花糖给她含着:“这味儿倒香,闻着比那些蜜饯要强些。”赞赏地看了孟瑾一眼,“孟侧妃有心了。”
王娴站在一边,只后悔自己方才没有上前去替晋王妃喂药,见晋王看着孟瑾,便上前道:“王妃既用了药,妾就回屋去先换了衣裳,一会儿再来伺候王妃。”
晋王将她上下看了一眼,微微皱眉:“你怎的没换衣裳就过来了?太医说了王妃这里要特别经心,出门的衣裳染着寒气,如何能就这样穿进来?连本王都是更了衣才过来的,还不快回去换了!”
王娴张口结舌,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只得喃喃应了,连忙退了出去。
晋王妃看着她出去,又看了看正叮嘱丫鬟将桂花糖放好的孟瑾,轻轻叹了口气,缓声道:“王爷,如今两个孩子也都早过了周岁了,王爷是不是跟宗人府提一提,给两个孩子上了玉牒?”
因皇室的孩子生得多,死得也多,因此一般少则周岁,多则五岁之后才上玉牒,也免得这里上了玉牒,那里又一病没了,宗人府记来记去,不知多少麻烦。就是齐王的儿女,也是三岁后才上了玉牒的。晋王妃这会儿提起来,虽说略早些,可也并不算违了规矩。
王娴刚走到门外,就隐约听见晋王妃这句话,顿时变了脸色。这会儿上了玉牒,钊哥儿可就实打实成了晋王妃名下的儿子,纵然晋王妃第二日就死了,钊哥儿也是嫡子了。
、第131章
入宫朝贺是件辛苦的差事;坐着马车回到家中;顾嫣然就觉得疲倦得很。留在府中的石绿连忙捧了碗热热的姜汤上来:“夫人先喝碗姜汤驱驱寒,碧月熬了青菜鸡丝粥——这大清早的进宫去喝冷风,哪里吃得消。”
顾嫣然也是真渴了。进宫朝拜;为防不方便,晨起连水都不能喝;不过干啃两块点心罢了。虽德妃将众人请进了长春宫;也不过茶水略沾沾唇就是了;这会儿说一句又渴又饿,也真不为过。
何况朝服这东西;夏日里穿了热;冬日里穿了冷;里头塞不下什么厚衣裳,这一路上若不是平南侯府马车讲究,单是这大冷天儿的来回一趟,身子不好的女眷就要感些风寒,更不必说在中宫的庭院里朝拜时候挨的冻了。这么一想,顾嫣然就担忧,官员们还得跟着太子去祭拜太庙,也不知周鸿冷不冷。
“元哥儿哭了没有?”
“醒来的时候没见您和侯爷,哭了两声来着。”石绿快手快脚地替顾嫣然卸去簪珥,笑道,“后来乳娘哄了一哄,小少爷就自己抓着布老虎玩儿去了。奴婢听着这会没什么动静,大约是玩累了又睡了呢。夫人也该去歇一会儿。”
“我去瞧瞧再睡。”现在一时不看见儿子,顾嫣然就觉得想得慌了。
石绿收拾了碗筷下去,再回来的时候便见丹青从里屋退出来,悄悄将门掩上,又叫外间的小丫鬟好生听着,便知道顾嫣然歇下了,当下轻手轻脚扯了丹青到耳房里,才问道:“瞧着你心事重重的模样,可是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