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也不算太糟糕……”顾嫣然想了想,“表姐不肯,表妹的亲事定下了也是好的。太夫人怎么就生了这么大的气?”
林氏低声道:“你不知道,那日庙里还有宜春侯世子来上香,绮儿也不知怎么的,竟就跌到宜春侯世子怀里去了。”
“宜春侯……”顾嫣然仔细想了想,“好像宜春侯世子成过亲了?”宜春侯府在京城颇为低调,既没出什么能臣良将,也没有什么纨绔,平平稳稳,家里人也不大出来。
“可不是。”林氏冷笑,“宜春侯世子原配娶的是江南之女,前头还留了个女儿呢。绮儿倒是替自己找了门好亲事,可丢尽了韩家的脸!”
韩家有规矩,女儿不做妾,不做填房,如今韩绮却自己相中了宜春侯,还直接光天化日之下跌到人家怀里去,打的是什么主意谁不知晓。韩太夫人怎能不生气?
“我也想去瞧瞧太夫人……”顾嫣然一直都记得韩太夫人对她很好。
林氏叹道:“你这有身孕,并不适宜。何况太夫人中风之后,也不认得人了,你去了也白去。太医都说……备了后事冲冲喜罢。”说出这种话来,其实就是叫家属准备后事了。
“那宜春侯府上,可认了这桩亲事?”
林氏默然片刻:“听说宜春侯倒也看中了韩家,可宜春侯世子与原配夫人情笃,仿佛还不肯……”韩太夫人中风就为的是这个,倘若宜春侯世子不肯认这桩亲事,韩绮这辈子岂不就毁了?
林氏真是恨铁不成钢:“绮丫头怎么就变了如今这样子!这会儿,韩家都乱成一团了。”
韩家的确乱成了一团,韩太夫人躺在床上人事不省,韩缜只管守着母亲,别的一概不管,只把个孟素兰忙得顾头不顾脚,嘴上起了一圈儿火泡,好容易得了闲,还得去看韩绮。
韩绮倒是镇定自若,已经选了大红缎子在绣盖头了。孟素兰看她这模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莫不是失心疯了,怎么就闹出这么件事来!”
韩绮头也不抬:“祖母替我订了那么个人家,连娘你也不管,我不自己打算,可要怎么办?”
“你祖母也是为你好——”孟素兰才说了一句,韩绮就将手上的东西摔了:“为我好?我哥哥是探花郎,皇上眼前的人,就替我定那么个人家,也说是为我好?娘你瞧瞧,孟家表姐嫁的是什么人家,顾家表妹更不用说了,我若定了郑家,将来还有没有脸走得出门!”
孟素兰被她气得头疼:“娘不是没替你策划过,你若不喜欢郑家,推了就是,可,可这宜春侯世子,他,他是娶过妻的呀!”
韩绮恨恨道:“我倒也想找个不曾娶过妻的,可能找得着么?”
孟素兰沉了脸:“这么说,这事儿你心里早就有主意了?”
韩绮低着头,半晌才道:“横竖我不能嫁得比她们差!”
孟素兰气道:“好好,你长本事了!可是如今宜春侯世子还没松口呢!”
韩绮嗤笑道:“他早晚总要松口的。”
孟素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你倒是哪里来的把握?”
韩绮略一犹豫,还是道:“哥哥说,必然会让他们来咱们家提亲的。”
孟素兰险些跳起来:“这里头怎么还有你哥哥的事儿?”
韩绮道:“自然是哥哥识得宜春侯世子,打听过了……”
“你们这两个——”孟素兰手指着韩绮,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个孽障!真是不叫我省一点儿心!”
韩绮忽然哭了起来:“我都十六了,亲事却半点没动静,叫我怎么办?娘又不是不知道,但凡出去,少不了有人说到顾家表妹,时时的拿我跟她比,我若不能嫁个好人家,将来还要不要再出门了?爹爹清高,看不上勋贵人家,可那些清流门第,爹爹又不替我上心,我不自己打算,可如何是好?”
孟素兰直叹气:“并不是你爹爹不替你上心……”实在是也没有那么多年纪合适的有为子弟可以挑选。
韩绮抹了把眼泪道:“那就是宜春侯家了,我自己选的人家,将来有什么也是我自己受着。”她实在是受够了那些贵女们意有所指的话了,郑家这样的门第,也就只配娶韩绢这样的媳妇儿。宜春侯府虽然比不上平南侯府、茂乡侯府这些人家,但也是勋贵门第。她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将来就是侯夫人。何况宜春侯世子原配并未留下嫡子,宜春侯世子少不得是要续娶的,虽则做填房继室,但生下嫡长子,将来整个宜春侯府也是自己的,还怕什么?
孟素兰看着女儿一脸倔强,忍不住叹了口气。她自己就是个心气高的,生的女儿心气自然也高。当初韩家这门亲事,也是她自己谋来的,可如今看来又怎样呢?顾运则升了四品知府,韩缜却还是悠闲度日,没半点正事可做。如今,女儿又自己谋了一门亲事,可将来能不能过得好,却实未可知呢。
二月十八,宜春侯府请了官媒去韩家提亲,为宜春侯世子聘韩家长女韩绮为妻。二月二十三,郑家也请了官媒去提亲,聘的是韩家庶女韩绢。
两家下聘只差着五天,颇有好事者跑去看了,出来便嚼舌头。说宜春侯府的聘礼如何出色,而郑家相形之下便逊色不少。
顾嫣然怀了身孕不能出门,但韩家的消息还是有人来报的:“绮表姑娘瞧着很高兴,倒是绢表姑娘闭门绣嫁妆,都不怎么露面。”
顾嫣然正在看周鸿的回信,闻言淡淡一笑:“日子过得好不好,要后头才能知道。哪是这会儿看聘礼能定得下来的?”韩绮就是那么个抓尖要强的性子,事事都要压人一头,这桩她自己谋来的亲事,但愿将来不会后悔。
“韩太夫人怎么样了?”
“听说是越发的不好了,大约就是这几天。前几日忽然醒过来一次,还将自己的嫁妆给孙儿孙女们分了分,之后再躺下去,就再没起来。”这其实就是回光返照了,“听说,醒了之后,也没跟绮表姑娘说一句话……”
、113 第八十九章
三月初六;周鸿才带着两营兵马返回京城;顾不得别的,只在兵部草草交接了,便直奔自己家门,到了门口把马缰一扔便跑;急得元宝在后头直叫:“爷你小心些!”
周鸿充耳不闻;一口气直冲到正院。顾嫣然正跟齐妈妈和丹青铺了一床的衣料,兴致勃勃商议拿什么料子给未来的小少爷或者小小姐做肚兜做衣裳;便听脚步声飞快地响进来。周鸿哗啦一声撩开帘子进来,力道之大,几乎把帘子都摔下来。
他这样急三火四的奔进来,真进了屋倒站住了;眼睛直往顾嫣然肚子上看,那神色又惊又喜,两只脚却仿佛钉在地上一般动不得。齐妈妈看了他这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忙拉了丹青悄悄退下去。
等屋里再没旁人了,周鸿才小心翼翼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想去碰一碰顾嫣然的小腹,却又擎在半空不敢再往前。顾嫣然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接住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小腹上:“这才不到三个月呢,摸也摸不出什么来的。”
周鸿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连忙搀住顾嫣然:“方才我进来得急,有没有吓着你?你这样呼地一下站起来,会不会闪到?”
顾嫣然被他说得又是好笑又是窝心,抿着嘴道:“我哪有那么娇弱,倒是你,在外头这两个月,又瘦了好些。”
周鸿这才想起自己是刚进了城就直奔了家里,忙道:“我去沐浴过了再来见你,别一身汗臭熏了孩子。”说罢,一头又蹿到门外去了。
顾嫣然坐在床边上直笑,丹青溜进来,一脸的欢喜:“夫人,奴婢方才去了小厨房,叫碧月准备几道侯爷爱吃的菜。正好碧月拿梅子酿的酒能开罐了呢,夫人看要不要今晚就取一罐出来?”
“你都安排得好好的了,还来问我做什么?”顾嫣然好笑,“如今你可长进了好多。”自从到了周家这一年多,她们主仆几个都比从前“长进”了许多。
丹青脸一红,又不无得意地道:“那是。奴婢跟着夫人这些年了,好歹也得比从前长进些才是。”
“好好好。”顾嫣然笑着在她额头上戳了一指头,“若是一直这样长进下去,再过几年就可以嫁人到外头去独当一面了。”
丹青登时红了耳根:“夫人说什么呢!这是嫌奴婢不好,要急着撵奴婢走了不成?”
顾嫣然笑着正要再打趣她几句,就听门边有人软软地道:“丹青姐姐说什么呢?夫人要撵谁走呢?”却是牙白抱着个包袱袅袅婷婷走了进来。
丹青忙站直了笑道:“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夫人并没说要撵谁走。”
牙白低着头柔声细气地道:“夫人前些日子叫针线房做的侯爷的春衣,这会儿都做好了。奴婢拿过来给夫人瞧瞧,若有什么不合适的,这就叫人改去。”
顾嫣然微微一默,不动声色地点头道:“你放在这里吧。”
牙白弯腰将包袱放在床上,却顺手打了开来:“夫人瞧瞧这些花样可好不好,若是觉得不好,奴婢再去换。”竟是不打算现在就退出去。
顾嫣然草草扫了一眼,点头笑道:“都是好的,果然你手巧。说起来,将来谁娶了你,可是比娶丹青有福气多了。”
丹青顿时嘟起嘴来:“夫人偏心——”
牙白却是瞬间就白了脸,忙按捺住乱跳的心头,垂头道:“奴婢不嫁人,只要一辈子伺候夫人。”
“这说的什么傻话。”顾嫣然含笑道,“你们四个都是跟着我嫁过来的,我自然要替你们好生打算。你们当中,石绿年纪最大,这一年里头,我就要替她挑个人放出去了。她有个哥哥在外头,我也叫她哥哥替她瞧着,若是石绿自己挑中了谁那是最好。若挑的人是外头的,我便放了她身契,若挑的人也是咱们府里的,那等她成了亲,还是回我这院子里来做管事媳妇。总之无论如何,到时候我再拿二百两银子出来,替她置办嫁妆,风风光光地嫁人。”
这一番话说出来,丹青虽是红着脸,也不由得高兴,小声道:“那奴婢得去恭喜石绿姐姐了。”
“你们也是一样。”顾嫣然又戳了戳她的宽脑门儿,“你们四个都是我带来的,自然一视同仁,无论是谁嫁人,都许你们自己挑拣个合意的,我也一样送你们两百银子的嫁妆。既跟着我嫁进来,我自不能亏待了你们。”
丹青脸上飞红,忸怩着低下头去小声道:“奴婢听夫人的。”
牙白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夫人,奴婢自幼就被爹娘卖了,如今早不知自己家人在哪里,就是夫人放了奴婢出去,也是举目无亲,奴婢只求一辈子在夫人身边伺候。”说着,便眩然欲泣起来。
周鸿刚刚火速沐浴完,头发上还滴着水就直奔顾嫣然房里来,一进门就听见牙白凄凄婉婉的叙述,又见她跪在顾嫣然眼前,不由得奇怪道:“这是做什么呢?”
牙白听见周鸿进来,心中大喜,忙转了个身向着周鸿磕下头去:“求侯爷替奴婢求个情,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夫人,不愿出府去。”说着跪坐在地上便嘤嘤啜泣起来,深深低着头,只将一段白腻的颈子露出来,在淡青色衣领与乌鸦鸦的青丝衬托之下,愈发白如玉石一般。
可惜周鸿根本没注意到牙白美丽的颈子,只觉得莫名其妙,径自走到顾嫣然身边坐下:“怎么说到出府去的话?这丫头做错了什么事不成?要打发了她?”心里已经在想,毕竟是顾嫣然的陪嫁丫鬟,倘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错,就开个口保了下来。顾嫣然在这府里做主母不易,有时大约怕人家说她不公,也不好偏袒自己的丫鬟,不如就让他开这个口,也叫人知道夫人的脸面。
牙白却是会错了意,只当侯爷也对自己有意,心中真是喜不自胜。想来也是,侯爷去外头练兵几个月,必是久旷了的,如今这一回府来,夫人又有了身孕不能伺候,无论如何也是要拿身边丫鬟开脸的。既如此,这府里能亲近主子有脸面的丫鬟里头,舍她其谁呢?看侯爷一回来便与夫人这样亲热,连之前大哥儿之死都略过不提了,自是不会去谢姨娘处,自己的机会可不又多了几分?她倒是并不知道周鸿夫妻两个将大哥儿李代桃僵之事,毕竟那事儿实在要做得隐密,除了谢宛娘和小桃主仆二人之外,便只有齐妈妈和丹青石绿,以及被送去伺候大哥儿的知暖知道。便是碧月,因为管着小厨房,并不是时时往顾嫣然屋里来,也是不清楚的。牙白这个管针线房的,自然更不明白了。
却说牙白心里正打着算盘,却听顾嫣然笑道:“侯爷没听见我们前头的话。原是这丫头胆子太小了些,我说我身边这几个陪嫁过来的,将来都要替她们置办了嫁妆,风风光光嫁出去。她怕自己在府外没有个亲人,嫁了出去被人欺负,所以说这话。”
周鸿这才明白,漫不经心地道:“这有何难——”
牙白耳朵倏地竖了起来,只盼听见侯爷说一句“这有何难,将她收在我房里便是”,却只听侯爷道:“给她在府里管事中挑一个妥当的,将来成了亲还回来你身边做管事媳妇。再不然庄子上挑一个也成,到时候在家里的庄子上度日,谁敢欺负了去?”
顾嫣然抿嘴一笑:“还是侯爷虑得周全。到底外头那些管事,我也不能常见,只说得那三五句话,并不知道哪个是好的。不如侯爷平日里替我瞧着些儿,我这四个陪嫁丫鬟,都是要正经嫁人的,侯爷多费心替我瞧瞧,我也感侯爷的情儿。”
牙白听得心里一片冰凉——怎么夫人居然说出这样话来,难道她这会儿有了身孕,还不替侯爷放个人在房里伺候么?自己身边的陪嫁丫鬟不肯放,知暖也被打发了出去,莫不成她还让侯爷去谢姨娘房里,就不怕谢姨娘再得了宠,又算起大哥儿死的旧账么?
周鸿却皱眉道:“我替你挑几个人,还要你感什么情儿?居然还一口一个侯爷的,莫不成我出去练兵几个月,倒生分了?”
顾嫣然连忙咳嗽了一声,示意牙白还在眼前。周鸿这才想起来牙白是不知道他们夫妻两个演戏的,忙也咳嗽了一声道:“你们都下去罢。”
丹青本来还没听出什么来,只后来越听越觉得牙白说的话意思不对,这会儿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一听周鸿吩咐,马上道:“是。”过来就扯了牙白要往外走。
牙白尚在垂死挣扎:“侯爷的春衣……”
这会儿顾嫣然算是知道了她的意思,顿时连这些衣裳都不想往周鸿身上穿了,冲着丹青扬了扬头,丹青便一古脑儿包起来塞在牙白手里,硬拖着她走了。
周鸿等人都出去了,才迫不及待道:“这会儿我洗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