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雷把顾馨兰的脸色看得清清楚楚,连同她身边那个朱爷本能的呵护。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他嘴巴比心跑得更快,一冲口就是:“您认错了人吧?”
顾馨兰的眼睛在一瞬间瞪得滚圆,又在瞬间熄灭火焰。她什么也没说,也犯不着说。捷正虽好,在行内也不是一手遮天。凭她的资历本事,到哪里找不到一口饭。赶这趟浑水,何必呢。她顾馨兰早看见了,周雷身边还有一个丝丝妹。
她都躲在厕所里来了,还不肯放过。
拉着朱爷,轴子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就差没用美色诱人。
当然,和丝丝这样的娇柔派比起来,她顾馨兰这点色,连小清新都算不上。气氛尴尬,连朱爷都嗅出空气中有一丝丝火药味。
一丝丝,没有。不可能。顾馨兰把后路通通堵死,淡淡的说:“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她与朱爷从周雷与随后而来的丝丝身边擦肩而过。
丝丝是模特儿身材,比顾馨兰高太多了。哪怕顾馨兰极力昂首挺胸,也不能避免被人俯视的命运。
三角,小顾这是被人撬了?朱爷想,也难怪,心灵美哪有美色直接诱人,更何况这年头的男人都是识过字不读书,再不会有人从探讨三观入手,确定一个女人是否值得爱或是相守?难度太高,远不如测量三围可靠妥当。燕瘦环肥,不喜欢就换一个。
朱爷用一颗羡慕的心回味了一下丝丝火辣的身材,却不知丝丝边上的那一个正是万中无一的傻子。
傻到家了吧?
周雷用一只手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掐出一道道印痕。
“吃饭了。”坐在棚子下的一群人半点也没看出来。喔,现在不止一群。这农家乐名声在外。顾馨兰紧挨着区明明坐着,正满脸含笑的听人讲笑话。
不知道是听了什么荤的,她眼神躲闪,嘴角的笑意却绷不住似的向两耳方向扩散。鼻梁上有一颗晒斑,嚣张的翘着,顺着身体的起伏上下波动。
当真就这样子开心?
对坐的人问他俩:丝丝与周雷。“新婚蜜月?”
这是哪跟哪,丝丝叹口气,大大咧咧的说:“咳,孩子不小心没了,所以陪我出来散散心。”
原来如此。
一桌子的人都沉默。有眼尖的看见周雷的手在抖。
丝丝及时的扑到周雷怀中,眼泪簌簌落下。“真的很痛,很痛。”顾丝丝说完这几字就呕吐不止,早上的豆浆,途中尝的鲜果,通通都倒出来。不是装的,她一边哭,一边诉说:“月子也没做好。”听得身边心软的妇人几乎泪下,虽说是出来寻乐,可遇见渣男,哪能不打?顾丝丝立刻被人从周雷身边带走,进到里屋,隔着一道墙,也能听见她哭到声嘶力竭,泣不成声。
据说此地最有名的菜是加力鱼煲白菜与泡炒香螺片。胜在新鲜,从海里捞上来稍稍加工就上桌,舌头尖的,甚至能吃出大海的气息与味道。
可周雷想,他走到这里来,绝不是为了吃这两道菜。馨兰辞工,他一无所知,人力却说,的的确确是收到了来自他手机的确认信息。是谁发的?不用想也知道是顾丝丝,他们那天在酒吧偶遇,他心情不好,多饮了两杯,有了一些出格的动作,可为了馨兰,他守住了清白。
清醒过来就觉得自己傻,听到她火速辞工,更觉得傻到家。这段感情,可谓是无疾而始,无疾而终。没有半点道理可言,难道这就是爱情?不是,这只是他年少时听到的一个传说,嚣张任性之后才明白不能轻易实现的一个迷梦。说俗点,是因为他没有弄到手,相熟的哥儿都说:拖过来就地正法,就再也不会欠着惦着。
可为什么听为公司订机票的小妹说馨兰来了厦门,他会火速跟来?连想都不想,只是临行前拖了顾丝丝作陪。
他想得天真:辞工的事,让丝丝亲自和馨兰说清楚会比较好。
然而,孩子
周雷觉得冤,虽然是有过,可是只有一晚,天知道是谁的。
他眼巴巴的盯牢馨兰不放。
一桌子的人,不,一个饭店的人都明白了。
顾馨兰脸上臊热,郁闷得想要尖叫。
保正室,踢小三,打渣男。
这种戏码。
一时间,顾馨兰脸色灰败得让人不忍目睹。
、66
阳光照在馨兰脸上,是一种针刺似的疼。她双眉微蹙,认识数年,周雷从没见过她如此疲惫。
难道竟是他错?他在外面耍惯了,早知道交易场中再真的情感一眼看透也不过只是钱权物与面子。顾丝丝算什么,初夜又算什么?欢场中的事,真是天知道。如今又来这一出,是他周雷把顾馨兰看得太重,所以才会乱了分寸。他就不该带顾丝丝过来,更不该天真的认为丝丝会因为钱的原故替他在馨兰面前辩解。
他都几乎不象是从前那个周雷了,在馨兰面前,他混乱得一塌糊涂,软弱得一塌糊涂,一张脸伸出来任凭别人作践,自个儿还起劲的问:“重不重?”这样也好,周雷坐下来点一枝烟,吼一声:“怎么还不上菜?”
得吃饱了再走,咳,他想,也好,活到这把年纪,他总算知道恋爱是啥滋味了。
就是不顾一切豁出命去的犯贱犯傻,活象一种热症,烧起来的时候,话是痴的,人是呆的,伸头缩头,一刀一刀割在肉上竟只觉得快乐。
几时会疼那就是处于痊愈中。疼吗?周雷问自己,他摸摸胸口,是有那么一根闷酸尖利的刺,他笑,极自然的给四周的男人们散了一圈烟,在外面要卖上仟元一条呢。但凡是个做事业的都不会和钱过不去。很识货,识货到三五个烟圈向外一吐,气氛就松下来。至于女人,最没用,周雷早看穿了,跳起来打渣男,她们还没这个胆,惯用的就是同性相嫉,眼神刀子似的来回在顾馨兰身上穿梭。
没扎出几个洞出血算顾馨兰皮厚。
周雷门心自问,他怎么不担心不心疼呢,哪怕就在今晨,在看见她之前,他都还在为顾馨兰孤身一人出行自责与怅然。
是他的爱不够,过于仓促与突然,所以馨兰才会饱受惊吓的逃开。不要紧,他可以慢慢来,一点一点,哪怕他有点公子哥儿的浪荡脾气。但他不介意屈居在对馨兰的爱之下,被她收降,在她面前顺服。书里都是这样写,电视剧里也都是这样演,就算是古人也曾说“浪子回头金不换。”
可为什么时间会这样短?一个清晨,一个中午,在午后的两三点钟,在这荒僻的渔村,在一堆陌生人中间,他这不知因何而起的情深,渐渐随着日光变淡,以至于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坐在对面,竟敌不过对生意的热衷。已经有人递名片给周雷,行家啊,一出手就知道是不是西贝货。第一个递名片给周雷的是个女强人。已经麻溜的端着板凳到他跟前坐着,满口行话。
周雷大方的说:“好啊,没问题,回去之后请到我公司小坐。”
顾馨兰的凳子从原地挪开,离他更远了。她低头玩着手机,看不出什么神气。倒是顾丝丝从屋里出来,一张干干净净的,仿若无事人。
周雷亲热的招呼道:“没想到你这一趟出来之前竟小产了,早说啊。何必这样敬业?这样吧,佣金翻倍给,你可满意?”
顾丝丝象只垂死的鱼,奋力从沙滩上跳起来尖着嗓音抖着手指喊道:“这是你的孩子,你好狠的心。”
“我的?”周雷笑:“小姑娘,你是爱上我了吧?非得把这种戏码往我身上套。”他摇着头,一脸惋惜:“是什么戏码就唱什么台词,别把现实搞成了穿越。”
他并不是什么好人。别人不知道,但在那个圈子里,顾丝丝也见过,玩得厉害的时候,被人逆了龙鳞的时候,周雷也会下人黑手。
忒狠。而他之所以占个温柔多情的名声,是因为他压根瞧不上女人这种生物。他不屑于对女人动手,所以索性卖个好。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会动手。
几时听见周少对女人说过这样难听的话,给过这样难下的台阶?
是她顾丝丝耍得太过。
顾丝丝心里一颤,脸上却娇媚的一笑说:“有人可不领情喔。想来是我的专业表演不到位吧。没达到预期的效果,哪还能收周总的酬金呢。”
原来竟是这样的反转剧。
这妞,周雷再气也忍不住在心底赞一个:聪明。
顾丝丝大大方方的应了。
看众人俱是一脸恍然,抽气,吸气,大笑。
这满桌的菜啊,真是再好吃也没眼前这出戏美味可口。
区明明笑得都抽了,“来顾姐,坐这边,坐这边。” 她想把顾馨兰与周雷拉到一处。顾馨兰合上手机,没有任何表情的站起来,什么也没说沿着海滩慢慢向前走去。
有戏啊,周雷不追也得追。
他们俩站得离海近近的,离人远远的。一只飞鸟在白云下滑过,
“你先说?”
好。
“说实话,别敷衍我。”
顾馨兰笑:“想听什么实话啊?我爱你,我不爱你,为什么不爱你,还是诉说我到底为了什么样的过去心里有纠结有阴影。再然后就是你对我说实话,说你放弃了你从前的生活方式,只为了对我的这份爱而停留。那是实话吗?你是不是期待我会这样反问,你反复解释,不管我听还是不听。周总,呵。”
她在沙滩上坐下来,展露出近日难得一见的轻松。
“对着小三呢,一定要在打或是圣母之间做出选择。对着追求者呢,也一定要在接受或是拒绝之间摇摆不定。不管是A是B,我都得说出来,把理由摊开。一二三四,活象是跟着教学大纲备课的老师,台词戏码都得中规中矩适合世道人情。圣父母级别的家人,包子馅的自己,泼辣的女配,备胎的男二,还有浪子回头的男主,我不是说你,周总,因为你是否回头我毫不关心。而这,不是因为我不爱你,而是,我过去选择了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并因此见识了什么样的风景与人,实是我自己一人的事。未来要怎么走,我得整理好自己的心。如果我不愿与人携手,那么不管你在我面前上演的是虐恋还是深情,都与我毫无关系。”
“你可以说这是因为我不爱你,可真的不是,周总,仅仅因为,你于我心,只是路人。”
“你是很好的上司,慷慨,体贴。薪水杠杠的,福利足足的。离开捷正,是我的损失。至于你我的未来,周总,说来不巧,在我人生中的这个阶段,恰在此时,我正忙于装,”顾馨兰笑:“A之后的那个字母。我累了,再勤奋的鸟,明知道终点是何处,要付出些什么,却也有想要坐下来在泥坑里剔剔羽毛的时候。”
“我会等你的。”
顾馨兰反问:“等我准备好再出发?”
“周雷,有些人的爱是如同电闪雷劈,迅捷热烈。我的爱,却一定奠定在长久信任的基础之上。用很长的时间磨合细琐,用很长的时间了解平静生活后的一切情绪。我今年二十八,虚数其实二十九。却发现无论是突如其来的钟情,还是建立在条件之上的稳定关系,都不适合我。”
“那象我这样的呢?”周雷着急的问。
顾馨兰温言道:“周总,我不是一个有耐心的女人。”
周雷敏锐的指出:“是的,你刚刚还叫我周雷,现在就喊我周总。”
这书读多了的傻女人,一门心思的钻研心灵问题。却忘记了,不,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悟到,精神的对面住着的就是MEAT小姐。这二者相辅相成,可谓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辩证逻辑的统一。
周雷自忖精神上他是没任何优势了,虽然说起来他也留过洋。可是那位M小姐,他倒是颇有心得。而且看情况,如果他能取巧走通精神这条路,这傻女人就绝不会揪住他过去的M史不放。
真是戆啊,周雷恨不能在顾馨兰额上敲一记。揪住M好捞钱啊,没钱他还能去哪里混?可是,周雷着迷的看着顾馨兰,他是多么喜欢她说话时的腔调啊,不紧不慢,措辞文雅,常让他有此刻正上演“傲慢与偏见”的错觉。
谁是达西?
当然是他,而他爱的,与达西一样,正是这文艺女青2B的梨花范儿。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能自己更文了,痛哭中谢谢众亲的支持。看到你们的留言,真的好感动。
、67
“你书读得太多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馨兰,找个男人好好疼你,譬如我。睡觉时抱着你,散步时牵着你,给你做饭,给你洗衣,闲来无事陪你玩,还可以免费做沙袋给你打。”周雷很肯定:“你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男人,别的都是瞎说。”周雷手劲很大,一把就将顾馨兰拖入怀中。在他身上有一股热烘烘的臭气,馨兰被薰得呆了,一双眼瞪得大大的,让周雷心里泛起一阵酸溜溜。
他终归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如果他不是那些年玩得荒唐。卧榻之侧,哪容他人酣睡。
“顾馨兰。”周雷咬牙切齿的喊。
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俩呢,顾馨兰这才悟过来,狠狠一摔手,哪里能挣得脱。周雷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得真真的:“我和丝丝是上过床,就一次。但那也是确定对你的心意之前的事了。你不能计较。我和她没孩子,就算她真流过产,那孩子也不可能是我的。确认同你离职的短信是她发给人力的,我那天是和她在一起喝酒,好大一帮子人,我没和她单独做什么。所以从厦门回去之后你老老实实给我上班,少说有的没的废话。你所有的手续,我都让人扣下了。光签了离职书有什么用啊,医保社保,证照我一样也不会给你。还有我带着丝丝来厦门,就是想寻你,让她当面给你解释清楚。好吧,是我识人不明,小瞧了她,让她又摆了一道。这帐,我不和她算,只和你算。顾馨兰,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你的故事里只有我。”
周雷颇有气势的一摔胳膊,看也不看在身后踉跄着险些倒在沙地上的顾馨兰一眼。他来到餐桌旁,笑咪咪的抬眼看着顾丝丝夸道:“好姑娘,演得不错。我老婆,哈,让各位见笑了。”
“小俩口吵架也是情趣,不过,周总你对你太太也真是尽心。”
顾馨兰被这谄媚的一句话气得直发抖,“谁是你老婆。”
“还在生气,好了好好,是我错了。”周雷把顾馨兰强拉在身边,一路推推打打往停在路口的车边走去,临走之前,还不忘对顾丝丝说:“去查查你的银行卡。”
这算什么?顾馨兰笑,再笑,车子开得很快,象一阵风,象一道闪电从身边划过。顾馨兰听见她自己的声音从未如此刻薄过:“周雷,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特有型,特帅?扮着花心大少装深情特有意思?我告诉你,就凭你现在演的这一出戏,也只配上马桶台哄哄老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