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正想,可身体自有主张,轰的一声倒下。这最一个电话,他不知道自己是打给了谁:“我病了。”他说。这是早上十点半,向来热爱工作的于敏正软弱的说完之后就陷入一片黑暗。
在梦里他一直在走,在跋涉,不是在山水之间,而是身处迷雾与荒原。山路弯折,没有一处风景足以让他驻足流连。前方的目标似一只钩嵌在他喉咙深处,让他再也说不出与目标无关的任何人与事。于敏正觉得渴,渴到眼泪似乎也能饮能解燃眉之急。他于是拼命的哭,哭出来,用力的,象一个婴儿似的嚎叫。当他再醒来已经是一天后,自母亲死后,他流光了这一生所聚积的所有眼泪。他不会再闹别扭了,他想。绝不会对一个女人生出“你必须理解我”这样作孽的心思。他会是一个好丈夫,事事想得周全的妥贴照顾枕边人。他如果有怨有气有期望有喜悦,必得是与他血肉相连之人:孩子,于敏正想,还好将来他还会有孩子。
守在于敏正病床前的是他生父于华。身材保养极好,没有半点老人的臃肿气。五官不算极好,但胜在有威仪。连对儿子俯身问候也是那么有腔有调:“工作与生活要安排好。别让人操心。”
于敏正手上打着点滴,青筋浮起,半臂冰凉,似乎连脚尖都冻住。他轻轻的嗯了一声,既没问是谁送他来的医院,也没问于华是几时来的。住的双人间,于华呆了一阵就觉得气味不好HOLD不住。还好佘曼芳及时赶到,手里拎着汤水。
“来保姆来就好,你最近不是不舒服吗?”于华皱眉说。
佘曼芳最讨厌于华这张嘴,天大的恩情都会被磨没了。好在于敏正也知道他亲爹是个什么货色。佘曼芳灵巧的把食盒放下盛出一碗鸡汤,笑道:“我这不是心里着急嘛。”她利索的摇着床的手柄,又把一颗枕头拍得胖胖的垫在于敏正身下,横板拉过来,是简简单单的一菜一汤一饭。
“先吃点清淡的垫垫,医生说不要紧,就是病毒感冒。你最近是太累了,所以才会发作成这样。把毒逼出来倒好,好好休息两天,单位我已经帮你请假了。”
、47
佘曼芳絮絮叨叨的说着闲话,于敏正则不紧不慢的执着汤勺吃饭。于华在边上听得不耐烦,有心想说几句体面话,于敏正却是连点眼风都不给。于华心里有气,对于这个长子,于华素来就不喜欢,又拧又倔,和他亲娘一个样。于华坐立难安,但多年的修养让于华面上仍是一团和气。
“好吃吗?”于华笑咪咪的问:“喜欢就让你阿姨给你多煮一点。”于华抬手看表:“我约了老周谈事情,你多陪陪敏正。”
如果做得好呢,是她这个后妈应当的。如果稍有差池,就是她这个后妈有异心。至于于华本人,口口声声说的是“抱孙不抱子。”佘曼芳觉得自己当真是命不好,嫁了这么个冷漠麻木的二婚男人。还不及儿子呢,佘曼芳为于敏正递上纸巾,第一次觉得这个继子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为了前头的那一个踢飞了后头那一个,顾馨兰多好啊,一看就是宜室家家。于敏正也真是舍得啊,话说那位秦梵梵,面相可怜单薄又是一身的病痛,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好。现如今与于敏正同一家医院住着,昨天知道敏正生病的情况,不顾自个儿也拖着吊瓶,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守在床前哭了好几场。原本是馨兰与另一个朋友把于敏正送进医院的,可就秦梵梵那样子,哪个做正室的女人能忍得下去?更何况顾馨兰与于敏正之间就差那一张纸。
佘曼芳虽然遗憾自己没看到现场,但是在她心中顶要紧的,是自己所生的儿子于敏言不能失了这个有能力的大哥的欢心。
她可不是于华,仗着当年有一个蝌蚪奋力游过去得了个奥运会冠军就能在孩子面前作威作福。那不是亲生父母应有的作派,而且最难得的,是于华一视同仁,从始至终的冷漠到底。哪怕当着她这个后妻的面,对于敏言也是上演各种厌倦烦。
做父母的怎么不能为孩子筹谋呢?佘曼芳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好,又给于敏正沏了一杯清淡的茶。“漱漱口,换个味,也清爽些。”毛巾温热的递上来,先是口眼鼻,再是左右手。于敏正眼里闪着惊奇的光芒看佘曼芳前后忙和。佘曼芳是什么人哪,嘴里的话是说得漂漂亮亮的。“你这孩子还和我客气,你现在样儿倒象是你小时候。”
少不谙事的时候,他们也曾稍许亲近过,尤其是于敏正生病时。于华忙得很,自不可能抽出时间照顾他这个因不能提升GDP产值,故而不能为他带来利益的前妻的孩子。于敏正那时清瘦忧郁敏感,本能想要寻找温暖依靠。一夜一夜,她也曾守在病重发烧的于敏正床前为他量体温喂药,直到她有了敏言。这才慢慢疏远。一转眼已是这么多年过去。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洗碗。”佘曼芳说。
“让护工来做吧,阿姨你先回去休息。”于敏正缓缓说:“谢谢。”
自成年起,他们之间就鲜少有,甚至是没有这样的时刻,于敏正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一脸的生人勿近。其实他和顾馨兰在一起的时候比较象活人,会笑会生气。而不似现在,通身都带着森严的冷。
“我把碗洗了再走,省得招你烦。”佘曼芳捧着碗出门,老远就看见秦梵梵一手持着输液杆子一手扶墙艰难向病房走来。蓝色条纹的病号装,头上还戴着小帽子,露在衣袖外面的手瘦骨嶙峋,隔着老远似乎也能看见青筋跳动,脆弱得不堪一击。从电梯过来走到于敏正的病房短短一截路,秦梵梵竟歇了三次。每一次都伴随着仿佛嘶心裂肺的咳喘。
如果与己无关,谁得乐得做一个好人:惋惜这姑娘命苦,鼓励于敏正上前与这姑娘做一对同命的鸳鸯。至于倒霉的顾馨兰,已经被踢飞做了前女友。破镜重圆懂不懂?看文章的时候不要只盯着一个标签。
谁是谁的小三啊?
被于华称为“韩剧大婶”的佘曼芳对于狗血言情的品味与脑补能力远超于她的同龄人与低龄人。老年妇女啥的,最无聊了。佘曼芳一边为自己打气,一边心神不属的洗碗。水池边,男男女女与她一样侍候病人的也不少,还有人带着食物排队等候用微波炉加热。十个人有九个半都在谈论那个被诊断良性,男朋友不离不弃的幸运儿。
“来了来了,就是那边那个女孩。”他们挤到门口看。秦梵梵一额头的汗,挥手张着嘴笑着向大家挥手致意。
“这样的好事记者怎么不来采访呢?”
“俗了吧,现在都兴上微博,一转一发,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全天下的人,那于敏正还能有拒绝逃跑的份吗?若不想身败名裂,就只能扛着捆着背着。这姑娘好心计,也只有妈妈才会这样想:怕自己的孩子累着,一生不得自由与快乐,只为了责任而活。
佘曼芳三两步赶回病房,正巧遇上张则从隔壁主任房间转出来。是张则那天晚上与顾馨兰一起送于敏正来的医院。佘曼芳认得,赶紧上前招呼说:“张部长您来了,快进来坐坐,正和敏正说起你呢,多亏你帮忙,才能好得这么快。我们今天就想出院,家里方便好休养。要汤要水都比在医院里强。张部长帮了这么大的忙,几时得空,请到家里坐坐吃餐便饭。让馨兰亲自下厨,说起我这儿媳的手艺可真不是吹的,比我这婆婆强上百倍。我家敏正就爱吃馨兰做的东西。”
张则笑嘻嘻的也不接腔,一边点头一边向病房内瞟了一眼。屋内,女孩子的哭声突然大起来。
“敏正,敏正。”秦梵梵抽抽噎噎的喊着,一张手绢扑在脸上遮住大半,眼睛又红又肿,端的是我见犹怜。
“秦梵梵,你不是排了后天的手术吗?怎么还不注意休息?”张则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一脸诧异的问道。
“就是啊,”佘曼芳上前拉着秦梵梵的手,语重心长的说:“放心,小手术。又是良性,开完刀多多休息休息,过得几个月就会没事了。日子还长着呢,将来找个好人结婚生孩子,让我也带着儿子媳妇上门讨杯喜酒喝。哭什么呀,你这小姑娘可真是的。你和敏正只是同学,但为了你的事,他也操碎了心,甚至把自个儿累得都送进医院了。你若是真心感激他,为了他好,就赶紧的把自个儿的病治好,算是我这傻儿子没有为你白出力。说句不怕你多心的话,小秦姑娘,敏正能够抽出时间照顾你,是因为在他的身后有人在支持与照顾他。如果不是因为他身后有人,他绝不能够拖到今天才入院。早垮了。事业,家庭,朋友的病,可他的时间与旁人一样,只得二十四个小时。不多一分,不少一秒。”
佘曼芳的表情说有多慈爱就有多慈爱,轻言细语的,让任何人也挑不出毛病。
“别哭了,回去吧。好好休息,早点手术。你看看阿姨我,也是一把年纪的人,还得在医院里跑前跑后的侍候人,你心里不落忍对吧?坚强点,敏正终究只是你的同学,朋友,他也不能陪你一辈子的。”佘曼芳顺手拉拉梵梵的衣襟,表情坚决把梵梵扶起来,再把输液杆子强塞到她手上。
从头到尾,于敏正都没有吱声。
看得张则与佘曼芳心里是一阵唏嘘。
作者有话要说:申榜,想聚下人气。所以搬文的同学能否暂缓?结文之后再随便处置好了,谢谢大家一路支持。收藏数终于到佰,小激动了一把。
、48
佘曼芳稍后用传播小道消息的口气给馨兰打电话重播了一遍,然后劝道:“那女孩也不是不知道羞耻,就是为人做事不晓得分寸。只知道自己有难,不明白别人为了帮她已弄得妻散人离。馨兰,敏正已经晓得他错了,我说了上面那番话,他可是一声都没吭。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看你能不能再给敏正一个机会,啊,算阿姨求你。”
顾馨兰轻笑说:“阿姨,谢谢你的关心,可这事已经过去了。我与敏正还是向前看吧。我正开会呢,以后再联络好不好。”
不待佘曼芳回答,顾馨兰即果断的合上手机。她已经不再是年少青葱易感流泪好哄骗的无知小女子。很辨得出来,佘曼芳打电话给她的目的与含义:
于家可不愿意放着体面温柔的儿媳不要,收个病秧秧的女人在家里当祖宗供着。哪怕于敏正与于家是财务分开各自独立的呢,但也不眼瞅着一团烂泥糊在那里闹心。
以佘曼芳素日冷淡,名为敬实为远的个性,她打这个电话给过来,必然是得到了某人的默许。
什么是“敏正一声不吭。”顾馨兰怒了,难道不能一条道走到黑,一坨屎臭到底么?他于敏正不是不晓得别人的苦,只是没波及到自己身上就乐得在边上扮轻松,手上还拎着顶“你不贤你不孝”的帽子准备伺机送出。好了,轮到自己断手残脚的痛了,这才恍然什么是分寸,什么是沉默为金。尼玛,不是应当冲上前牵着手痛哭,各种呵护,小白花各种娇柔,二人同生共死把“情义”进行到底?这时才晓得错了,还阿姨上门来求,可谁不知道阿姨就是为了于敏正那个不成器的兄弟才肯电话游说?
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利益当头,就神马初恋继子的都忘了。
顾馨兰冷笑,帅气的一摔头发。喔,为了把“失恋”这个标签挂在额头,顾馨兰在送完于敏正入院的当天中午就剪去三仟烦恼丝,短发利落俏皮,一缕刘海随着她的表情起伏飘荡。
“工作做完了?”周雷站在门前问。“走,一起吃中饭。”
一群人外出,呼朋唤友好不亲热。
“AA哈。”周雷吼道:“月底了,地主家也没余粮。”
原本就是AA嘛,他这么一吼,反倒让人生出了吃大户的心思。于是就有人连敲带打的勒索,周雷一边在心里暗自叹息自己这个老板做得太没权威,一边偷眼觑着顾馨兰。自从那日馨兰从他家离开,他们竟再没机会单独相处过。
顾馨兰镇日忙忙碌碌,不是这就是那。好容易呆在办公室,报表票据的堆了满桌。因为人手不够,财务部新招了一个姑娘叫何九儿,待馨兰亲得很,活象只小尾巴似的粘着。连下班也要一起出发一起走。除了打电话,周雷竟没有办法与顾馨兰单独联系。可她电话里的声音总是倦得很,疲得很。再然后就是一中午她就趁空剪了短发,满脸轻松的回到公司。一见面就是坦然松快的喊:“周总好。”
这是什么态度,周雷不悦,他可不是用强的人。恋爱这种事,得你情我愿方有趣味。让他追在女人身后跑,也不是做不出。可那些女人他几时正经看待。都是在玩!而他待馨兰自有不同,周雷不相信她就看不明白:都已经做早餐送温暖,该断的也断了。他做的这些,说出去谁信哪!想他周雷虽然不是什么“北纬周公子”,却也是响当当的“行业一棵草”。有多少女人愿意投怀送抱,偏偏顾馨兰这个固执没眼色不识货的女人远着他避着他,拉了何九儿做亲密的挡箭牌,连公司一齐外出用餐也远远的落在人后,正眼也不看周雷一眼。
周雷心里百般发狠,又舍不得多说几个字臊臊馨兰的脸。只能一路嘻哈着与大家一齐往食街上走。他暗恨自己的心腹此刻竟没一个长眼的,肯出来拉个圆场。竟由着自家老板用这种低劣的泡妞手法吃大众餐。
食街上能有什么好的,不过是面条米线油腻腻的大盘菜。顾馨兰第一是习惯了,第二因为这两天在家里与顾大伟夫妻,为了于敏正的事闹别扭。已经被饿了好几顿。一闻见这香辣的味道,顿时满脸的垂涎欲滴。
“大盘鸡,酸菜鱼,烧腊拼盘,再配五六个小菜和一个大罐的绿豆排骨汤。这餐我请,算是提前庆祝提成到手。”顾馨兰喊道,她转头看着周雷笑问:“不用等月底了,款一到帐就先把提成给了吧。”
没听说“你的就是我的”这句话吗?周雷一脸的肉笑皮不笑,面上绷得紧紧的,满腹不高兴的样子。提成也,他心说,那也是我的钱好不好。馨兰没想到至少还他一顿早餐的人情,反而拿他的钱做大方请这么多人吃饭。吃饭也就算了,他,周雷居然被挤到了桌子的最边处。
那儿离炉灶最远,小风吹着,小太阳晒着,半点油烟也无,分明是最佳位置好不好?顾馨兰假装自己失明,瞅不见老板晦暗的脸色。转头与人说笑。几个男人早凑上前与周雷聊起生意经。这分明是拉感情的好机会啊。但顾馨兰,顾馨兰。周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