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吗?最近太忙,都没有和你联系。不知道你几时有时间,我们一齐吃个饭,或是喝个茶。”
台阶搭到馨兰脚下,她只需顺脚向下一踩,就可顺当的下楼。
钟远和体贴宽厚一如从前,顾馨兰心里浮上愧意,索性直说了:“我有事想要求你帮忙,可我真是拿捏不好轻重,也不晓得求你的事是否会给你带来麻烦。你是知道我的,”
顾馨兰的性子,钟远和轻轻摇摇头,提议说:“那中午见个面怎么样,我下午出差,一去就是半个月。如果你不怕耽误了。”
顾馨兰急急应下:“那行,就在得意居。”
、22
得意居名字气派,其实是间小馆子,在N大西门左侧,紧挨着学生宿舍,有校外食堂的美誉。
钟远和与顾馨兰既是师兄妹,又是由恩师撮和,两人恋爱之初,顾馨兰的经济状况虽不是一穷二白,却也是接近城市平民生存底线。平时连杯咖啡也舍不得喝,若想要过过肉瘾就只能往学校跑。食堂的饭菜向来不错,得意居更是一如既往以油重菜咸迎合广大学子的碌碌饥肠。顾馨兰没有在立业之初被瘦成相片,受益于得意居多矣。
钟远和既是师兄,出道较早,口袋里虽不是麦克麦克,但一顿西餐还请得起。只可惜顾馨兰不领情,做人太实际,对胃袋饱满的追求度远胜于寻常女孩子最最重视的面子,虚荣。两人若有餐聚,十之八九顾馨兰会提议说:“得意居。”
用洗脸盆装的酸菜鱼,汤鲜粉香,顾馨兰用一根皮筋将马尾高高挽起,半张脸都埋进去,好一通虎吞狼咽。那是他们约会的第一遭,钟远和坐在一旁瞅着,连筷子都几乎拿不住。校风变了哈,粮油涨了哈,小姑娘踢飞不中意的对象所使的手段升级了哈。幸好菜不贵,一盆酸菜鱼也才三十八块钱。钟远和始惊终定,坐在一侧看得是津津有味。
过了半个时辰,盆里剩下留给钟远和的就只有鱼头鱼尾青红椒葱段花椒颗粒和汪着一滩浮油。顾馨兰满脸红光,利索的打了一个嗝,爽朗的说:“师兄,社会真不好混,我连温饱都有问题。恩师是可怜我没饭吃,才找你做冤大头为我买单。这个人情我欠下了。等我有了钱,你来找我,师兄你想倒多少碗豆浆都成。”
钟远和回忆到这里,忍不住哈的笑了一声。红晟科技的罗承此刻正在投影仪前讲得眉飞色舞,循声而来,以为钟远和是在给自己捧场,立刻垂下头,把表情调整得更谨慎些。钟远和不知道顾馨兰正是想让他与罗承牵个线,他转头与身边的人略说了几句,便悄悄起身走出会议室。从此地赶往得意居,在不堵车的前提下,开车需要一个半小时。现在是早上十点,去得早,他可以和从前一样点好餐等她。
顾馨兰的性子既钝且绵,一锥子扎下去,半天也滴不出血来。都在胸口闷着呢,宁可凝成块自己捧着心口在僻静处背着人嚷疼,也绝不当众洒泪丢人现眼。若不是摸准了顾馨兰的脾气,当初也不会那么顺利的就分手。
电话一天比一天稀少,邮件最后踪迹全无。钟远和从不担心顾馨兰会穷追不舍,象她这样的女孩,在小家庭里珠玉般捧大,那一点感情上的自尊心最是宝贵难舍。更何况他们两人之间又是那样的状况:清白,干净,两地相隔,起缘于恩师。顾馨兰心里就算是再有疑惑,也拉不下脸发脾气。
天生就是贤良淑德做人老婆的,也不知道将来哪个有福的,懂得疼惜的男人得了去。钟远和此刻想起不是不可惜,但他那时辞了职跑去外国读书前途茫茫,整日忙于学业与生计,实在是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负担起一段感情。
与其把那孩子,钟远和在心里这样称呼顾馨兰,与其把那孩子也拖进来,捆绑在他不知何去何从的前途上,白误了她的青春,倒不如放手,让她过快活日子。
一晃就是这么些年,那个捧着脸盆吃鱼的小姑娘如今也是二十八九,还晓得找关系做事。江湖儿女,再不复稚子情怀。钟远和轻轻的叹口气。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搭在方向盘上,顺手打开车载电话。
是罗承,问老钟怎么走了,一桌人都现等他坐席吃酒呢。
“是见女人去了吧。”罗承哈哈大笑。
还真没说错。钟远和也笑,对罗承不紧不慢的说了些今晚宴客的地点,要注意的事项。这才挂了,看看时间已经不早,档速一提,很快就赶到N大。厨子老板跑堂都还是从前那些人,生意做久了,对所谓学子寻旧已有相当的免疫力。
钟远和是多大的人哪,自然不会寻这种晦气。丰富的点了菜,留了桌,付了全款,说明提前半小时打电话给老板烹调上桌,这才悠闲的背了手往校园里走。
三十好几的人,眉清目秀,气质儒雅,身材修长,戴着副金丝眼镜,衣着简单却精致,手里把玩着一柄车钥匙,自有一股威势在。这样的人,坐在有女孩合臂粗的苍青色松柏底下的长椅上,捡了不知道谁扔下的几页纸专注的看着。微风吹过,一缕头发乌黑柔顺的在钟远和额前跳动,顾馨兰远远见了,觉得师兄真是半点也没变。不象她,她是和于敏正拌了几句嘴,这才出来的。
于敏正接了电话,听了她的理由,当时在电话那头就有几分不快。声音里带出来,隐隐的是些火气,却还压着性子劝顾馨兰。
“公司里同事聚会,哪天不能去,说声你家里有人病着,是个要紧的人,要赶着来医院探望不就完了?你还是推了吧。我一会就过来接你。”
顾馨兰原本还有些歉意,又觉得自己这个“同事聚会”的理由找得不好。但一听见,医院,家里,要紧人。由不得就从心里深处浮上怒意。
那秦梵梵算是我哪门子家里的要紧人,还要我紧赶慢赶的跑步上前问候。我顾馨兰不过是碍于做人的礼数罢了。抽哪天时间不行啊,送点钱,见个面,这事也就算了结。你于敏正搞这么兴师动众,此刻又对我牢骚满腹,难不成你是先对你的旧情人许了诺,怕失了脸面,所以才拉扯着我去慌着赶着前去孝敬。
顾馨兰心里存了这样的心思。把原本想要向于敏正坦白的,要去见个人谈点事的想法打消个一干二净。不过再气恼,嘴上仍是温文客气的。先是嗯啊嗯的附和了两句,就婉转而坚决的说道:“我也知道突然失约不好。但真的推不了。敏正,你也支持一下我的工作嘛。”
同居一年多,又不是刚认识的人。于敏正如何不知道电话那头的顾馨兰现在正在作伪。没想到这女人心眼这么窄,醋性这么大。于敏正懒得罗嗦,只能淡淡的应道:“那你先忙。”察觉到语气不太好,急忙又趁势说:“外面的东西辣得很,你胃不好,就少吃些吧。晚上我回家为你炖点鸡汤喝。嗯,我自己会当心的,你不会挂念我。”
于敏正合上电话,目光有些森冷。然后又笑,这倒是搞得和工作一样,心思呢揣在最深处,面上的人情做得十足。
还结婚呢,莫非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睡觉,就要过这样的日子?
于敏正心里带了气,中午开车去医院捧了花见秦梵梵,态度格外温和。才说了两句,梵梵就牵了于敏正的手哭起来。在医院长廊的藤萝架下,秦梵梵抽抽噎噎的问道:“她怎么不来呢,是不是生我的气?是我拖累了你,你还是不要管我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有事,抱歉更新晚了。
、23
秦梵梵病了这些日子,忧心焦虑,脸上的肉早瘦干了。一张脸只得花朵般大小,双眼莹泽,是点点泪意。嘴唇褪了平日的鲜艳,带着沉郁的苦色。于敏正心一软,也不方便撇开她的手,只能弯下腰,轻声劝道:“你不是个多心的人,怎么今天这么气大。馨兰她今天的确是有工作安排,所以才没来。她也觉得很抱歉,一直在电话里说不好意思呢。这束花就是她托我送给你的。你看看,是你素日最喜欢的香水百合。我才说了一次,馨兰就记住了。漂亮吧,你看看喜不喜欢。”
花朵硕大娇艳,秦梵梵接了把头深埋在花束里。左右无人,她不想压抑自己的情绪,颤声说:“我知道我是在无理取闹,你能这样待我,已经是不易了。今天做了检查,如果是晚期”
她没有亲人,朋友亦少得可怜。如今一个人到了这里,除了于敏正再无倚仗。不要说病是晚期,就算是早期,她亦存了想死的心。真的是生无可恋了。前程,未来,爱,通通落空。毕业这么些年,秦梵梵几乎记不得自己曾经做过些什么,她也工作,她也玩乐,非常拘谨的那一种。早出却并不晚归,爬山游泳插花,都很正当,几乎是闷得很。只因在她心里有一个人,于敏正。
于敏正弃了她,于是她就再也提不起兴致做这世上任何事。只想着当岁月长长的熬过,或许有一日她会平静的找个人,再平静的渡完余生。
她没想到他们会再相逢,用这种惊悚的方式。郎情妾意秦梵梵凄凉的想,他身边有了别的女人,那么会是谁在她生命临终的时候守在身边看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回去吧,这里风大。”于敏正劝她。趁势摸上秦梵梵的手腕,这孩子如今瘦得只余下一把骨头,想起从前她骨肉丰腴巧笑嫣然的模样,于敏正一阵心酸。
秦梵梵腿上乏力,半倚在于敏正身上,一步一步慢慢向前挪,嘴上还说着笑话。
“今天有个小护士来给我抽血,抽了三次都没成。我倒觉得不疼,边上的人,就是我隔壁床的那一个看了受不了。当时就跑到卫生间去吐了,小护士半点不脸红,还呕人家说,‘大妈,你要不要去妇产科看看?’一屋子的人都笑了。大妈是个老实人,气得半死,脸涨得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搞得我心里倒是很过意不去。”
“和你有什么相干,又难过了吧?别把那些有的没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扯。顾好你自己才是真的。抽了三次都没抽成,是哪只胳膊,让我看看。”
秦梵梵笑嘻嘻的把自己的左手伸给于敏正看。
果然是针点密布,小臂上一大团乌青。于敏正揉了揉,又吹了吹,温和的说:“回去用帕子给你敷一下。”
秦梵梵脸一红,掩饰的强笑道:“已经好了,陈筝帮我弄过了。”
于敏正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道:“你放心。”
这三个字象轰雷一样在秦梵梵头上炸了几声响。她心说,我不放心,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难不成他是宝哥哥,我是林妹妹,我素日这样多愁多病的身,都是因为不放心的原故?哈哈,我和他心里都明白,他如今为什么要说这三个字。说白了,我也就是倚了这三个字,所以现在才能将他拘在了我身边。这个原因,我不说,他不说,彼此心照。只是不晓得他那位娇妻心里可明白。想来是不明白的,就连陈筝也不明白呢。
病房里闹哄哄的,陈筝热好了饭,正在几个碗来拨来弄去的。见了他们俩,欢快的说:“饭已经好了,我正准备打电话。时间不够啊,我又买菜又做饭,就怕梵梵姐饿着。来,有新煮的鸡汤。梵梵姐多喝两碗。”
她们两人捧了饭碗,陈筝调皮的斜着头问:“怎么办呢?没你的饭。家里灶上我还留了了些鸡汤给你,你晚上回去喝吧。”
晚上的就不新鲜了。秦梵梵小心的捧着碗送到于敏正面前,柔声说:“先喝一碗。再一起吃点,我饭量小,你来帮我消灭。”
于敏正随便坐了,也不推辞,一口喝了,又从保温桶里舀了一碗送到秦梵梵面前。汤很清鲜,鸡油黄澄澄的浮在面上,让人一看就没了胃口。但秦梵梵心里甜甜的,就着于敏正手里的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往下咽。
秦梵梵背对着人,看不见陈筝促狭的笑。于敏正也没看见,他专注的盯着秦梵梵,不时拍拍她的背哄着:“慢点。”
隔壁床的大妈低了头对陈筝咬耳朵:“你大哥还真不错,老婆生了病还不离不弃,好男人难得啊。”
陈筝昨儿就听说顾馨兰今日中午要来,但到现在也没见人影。陈筝昨天没回于敏正家里睡,一是真有事,二是不想看见顾馨兰那张节妇脸。
总是端着板着正着,好像全天下只有她顾馨兰一人才是在正经过日子。象小顾这样德行高尚的女人,不晓得看见这一幕心里会怎么想。
陈筝心说:反正我是忍不下去的,如果我的老公敢背着我哄前任女友,哄到手耳相接,哄到怀里去。不管那女人是不是得了绝症,我都会冲上门前打它个稀烂。
可如果真这样做,那就是趁了前女友的心。毕竟人家是得了绝症的人。论道义论品德,都得退后三步忍气吞声让了那濒死的人,才不会落了话柄给别人。夫妻嘛,得长长久久的处一辈子,若是为了个不相干的,为了眼前这一丁点退让在对方心里落下阴影,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这些日子以来,陈筝第一次在心里对顾馨兰有了同情之意。
女人,已经同居过了,也谈婚论嫁了。哥对顾馨兰面子上也算是尊重。碰上这档子糟心事,道理又全在哥这一边。顾馨兰进退两难,又不能闭了眼装瞎。
这日子怕是难得很。
陈筝捧了饭碗看着于敏正与秦梵梵。
秦梵梵果然拨了大半碗饭给于敏正,自己则小口小口的吃剩下的。
想来是输的药水有反应。秦梵梵今早在卫生间里就吐了四次,最后一次是黄黄的苦胆,这还是陈筝送饭来的时候,隔壁邻床的大妈说出来听的。
“可怜啊。”大妈说:“若不是你们兄妹俩看顾着,这姑娘,就只有一个人受着。”
陈筝想,这样的看顾也不知道能持续多久。顾馨兰,想到这三个字陈筝就笑了。想起今早炖鸡时厨房的那一片脏乱,于是歪着头对于敏正说:“哥,厨房被我搞得乱得很。”
于敏正晓得陈筝的意思,是怕顾馨兰晚上到家了会发作。
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如果顾馨兰能懂事点,忍一忍搭把手,把这事解决了。他也不会过得这样子累。
他如今手上还一摊子事呢。
哄上司,见客户,鼓励手下员工。有几份计划书要改,有一些数据要重算。还得抽出时间去民政局领本结婚。
他容易吗他?晚上还得回家打扫厨房,端鸡汤给别人喝。顺便竖着耳朵听顾馨兰编瞎话。
于敏正的眉毛就拧起来。
秦梵梵胆怯的看了他一眼,三口并做两口把碗里饭全部吃下去。
真是比猫吃得都少。
已经是进步了。
于敏正于是含笑夸奖说:“嗯,今天胃口倒好。是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