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倒了杯水,便听到汩汩流水声响起。
转身惊现戚爷的身影,她小小心惊了下。
他不知何时坐在沙发的另一头,一只腿叠压着另一只,慢慢抽着烟,地上都是他的烟蒂。可是烟是好烟,根本没见多少烟雾。
“不继续睡?”意外地,他闲话家常道。
她摇头,又点头。“累了么?我给你放洗澡水。”
他在暗处瞅着她,一双黑眸却仿佛被黑夜擦得更黑,反而异常的灿亮,突然抬起了手,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如果有一天我杀了你……你会恨我么?”
她一怔,毫不犹豫地道。
“不会有这样一天。”
“哦?”他挑起一眉。
“因为在那之前——我会先杀了你的。”
他哈哈大笑,仿佛不相信。
“弱肉强食,大家都知道,不是么?”
他瞅着她,渐渐冷下脸。
“——你是个聪明的女子。”
“对你来说,聪明等于狡猾。”她总会在适当的时机撒娇。“不生气了?”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眼神认真。“那件旗袍呢?”
她故意装作不知。“不是被你撕了?”瞅见他面色严肃,便软道,“我烧了。”
那一瞬她看到有什么东西死在了他的眼中。
她怔住。“……你爱过她。”
“没有。”
她偏不信,“她是跳楼死的对么?那时你就在她的眼前——是不能救、还是不想救?”
“住口!”他冷笑。
“你的爱仅仅如此么?”
“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她死了,也许有一天我也会死——不得好死!”
他瞪得狠了,几乎目眦欲裂。她觉得他此刻好似负伤的野兽,随时会扑来咬住自己的脖子!
“为什么?”他几乎嘶吼。
“爱你的女人,都会不得好死。”
“爱?”他不屑一顾。“你懂得爱情是什么?”
“我知道——”没有人会比她更明白,爱情的苦。“你喜欢我,却只是当作一个玩偶,任你摆布。我不过是你的禁脔,这个公寓便是精致的牢笼,可你不可能关我一辈子。”
他气极反笑。“怎么,我对你还不够好?如今这么快也要学起反抗这一套?”
“这不是反抗——在你眼里也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挣扎不是么?”
“那么你要什么?”
“我只要你。”——毁灭你。她躲在暗处,省略了几个字。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语气却听来是极认真的。
“哦,难道你以为我会爱上你么?”
“这并不可笑——要打赌么?”她勾起一根手指。“看我们谁会先爱上对方,赢的人自会得偿所愿,输的人——”
“那只有天知道了,不是么?”他侧着头,半垂着眼角看她。
“不,如果我输了,会跟她一样——”她瞅向壁炉子里,旗袍的火早已扑灭,但她的眼中却有团永不会熄灭的烈火。“也许会从这里跳下——”
戚爷紧紧捂住她的嘴,眯细眼。
“女人还是话别说的这样绝,否则便不可爱了。”
她恢复了自然,慢慢勾起笑,嘴角的梨涡弯弯。
“原来我是个只会让女人跳楼的男人么?”他仿佛很伤脑筋,难得戏谑道。“我原以为自己是个可以让女人依靠的男人。”
她淡笑不语。
“不得好死么?”他点燃一根烟,陷入沉思。“繁锦啊繁锦,你不仅狡猾,还是个自以为是的女人。有句话你说错了,我究竟有没有爱过——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你说会讨厌牢笼——那么你想要什么样的自由?”
她被他的话吓到,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戚默然会说的话。
“……我并没有想要自由。”
“机会只有一次。”
“……即使我说了,你也做不到。”
“你不说我如何做。”
“那么,我想重活一次——随心所欲的活。”
十九岁,一个尴尬的年龄。
她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
独自闯荡在这个纸醉金迷的上海滩,如同世间无依的凭舟。
遇到他,却不是在最美的年华。
于是,她告诉他,她第一件想要随心所欲的事情,是读书。
当时他和她躺在床上,极尽撒娇之能事。
她只需朝他吹吹耳根子,便心愿以偿。
第二天早晨,繁锦便发现床头静静地放了一套女校的学生服装。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对着校服哈哈大笑。
学校是所私人制的贵族中学,她点名要的,程达办事的效率不必说,只半天的功夫便办妥了入学手续。
她嘲弄戚爷说还以为他只会让自己念女校,他对这种问法颇有些头疼。看来在她眼中,他真的成了个极旧式做派的人。
入学前一天,两人坐着私家车绕了一趟三环,又任着繁锦买了不少东西,才匆匆回横山公寓。
她换了身家居的朱红色镶银丝旗袍,坐在黄梨木梳妆台前,白嫩的耳垂上两个碧绿的耳坠子荡来荡去,好似两泓碧月,戚爷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隔着镜子遥遥看着她。
自他的角度看去,只有柔软的腰肢和纤细白皙的脖子,映着大片的四季海棠和娇艳的三色堇,她却好似开在雨季中最美的一朵,在他心中无人能比。
他靠近她不到半步,便闻到一股子茉莉花香,好似月下四寂无人,唯有她独独一枝。便倾身上前,看着她镜中美丽的容颜——只淡淡的涂了一层鹅蛋粉,上好的胭脂化晕在脸颊,连带唇上的蜜丝陀佛,在光线照射下仿佛蜜一般透明诱人。他这样隔着镜子两两相望,仿佛一生。
许久,他低笑:
“我后悔了——也许真的该送你去女校。”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六章
章节字数:3006 更新时间:090723 22:28
繁锦入学后的事宜但算一帆风顺,对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上海滩社交圈新宠,不无人怀疑她的美貌,但当得知她的背后靠山竟是戚爷时,羡慕妒恨眼光皆有,但大多都缄默不语。
她每日来去都是专车接送,虽然校园不乏世家子女,但是像繁锦这般按时上学退校,脚踏实地来学习的学生,连老师都感概这年头很少有了。
由于繁锦的容貌以及才气过人,一时成了校内的沸腾话题。
最后的结果是直到进校一个星期,才有人第一次和她说话。
那是个闷热的午后,繁锦路过校园的后备楼,教学楼是老式的法兰西建筑,三层式样,许多个十字框门窗教学室一一排列。粉灰色间隔蓝条纹墙壁上有光阴缓缓滑过,她一身黑底白纹校服,校服是黑裙白色衬衫,男子要打领带,女子则围纱巾,领带纱巾一律蓝色。
裙子是百褶裙,走起来仿佛无数波浪在起伏,她的双腿白皙修长,长发披散肩上,好似黑绸般缠裹。正打算慢慢绕过后备教学楼,身后便有人叫住她。
她回过头,是个同年级的女生,绞了头时下女学生流行的齐耳短发,看到繁锦有些腼腆。
互相招呼后,繁锦才知道对方是美术系的学生,要自己做模特。
那女同学见她考虑半天没有回应,以为必是铩羽而归,不想繁锦反而点头。
“我答应。”
“真的!”女同学乐得一把抱住了繁锦。“我叫邱珍,以后请多多指教,苏繁锦同学。”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繁锦微笑。她因为比起自己来,邱三小姐的名字要响亮多了,毕竟邱司令的掌上明珠,不是人人能够巴结的。
“呵呵,苏同学的大名可是从第一天入学便传遍全校,我和前辈们简直对你的加入望眼欲穿!”
繁锦依旧但笑不语,邱珍不会知道,她一直拒绝了许多入社要求,只因为,她等的就是美术社。
美术室里充满了颜料刺鼻的松香味,以及“莎莎”的铅笔作画声。
从繁锦进去的第一步,整个美术室便炸开了锅。
“邱三儿,没想到你这小妮子果然不负众望,把她带来了。”
“说,你用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
……
繁锦是第一次接触西洋画,当她看到一幅幅罗列的习作后,不禁眉开眼笑。
“好像镜子。”
邱珍走过来一一介绍,“大家都是熟人,喜爱西洋艺术。苏同学你如果有兴趣的话,也可以来学习画画,美术社欢迎你。”
繁锦皱眉。“什么是美术。就是把眼前的东西像照镜子一样画出来么?”
邱珍一愣。“有时候也可以画出你脑子中的东西,或者抽象表现。”
繁锦若有所思。“我要学。”
转身,突然发现墙上一副画,上面满满的灰暗色调,夜是无边际的深沉,波涛汹涌的巨浪铺天盖地袭来,浪下一帆小舟失措地游荡,仿佛就此将要沉沦,没有任何救赎……
“这是秦老师的作品,他是上个月新来实习的代课老师,年纪轻轻又一表人才,对着人总是文质彬彬的,却没想过画出的是这样惊心动魄的作品——”邱珍看到繁锦瞬也不瞬地瞪着那幅画,便开始自顾自地介绍起来。“对了,秦老师给我的感觉很像苏同学,你们笑起来有点像。”
繁锦回过神,只是道。
“这幅画……很特别。”
就这样繁锦在课休的时间,做起了美术社的模特,淡然的性子使得她很快适应了作画时朝自己射来的各种眼神。
她并不排斥像这样穿着旗袍或洋装坐在人群中间,默默地出神。
大约一个星期后,她在做模特时发现一种特别的视线,仔细不着痕迹地寻去,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那是个穿着深灰色中山装的男子,二十六七,平分头,金边眼镜下一双黑瞳似曾相似。
她是在看到他笑的那一瞬明白他是谁。
秦默喻,画出那副画的男人。
她等了许久。
那男人的外表儒雅,眼神却全不是一回事。
繁锦不知为何为着这视线开始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捱到结束,匆匆换了校服打算离开时,却被一道陌生声音叫住。
她回头,果然是秦默喻。
她很礼貌地打招呼。
“你便是新进的苏同学吧,最近关于你的传闻可真是甚嚣尘上,简直成了美术社的‘电影明星’。”
她对他的健谈很意外,因为他给她的第一个感觉只有阴冷。暗想必然又是一个深藏不漏的人,便不动声色地笑着。
两人又应酬几句,繁锦便要离开,走到展示台时,秦默喻问道:“这幅画,苏同学觉得画的是什么?”
她知道他指得是哪一幅,连头也不抬地回答。
“仇恨。”
秦默喻怔了一瞬,哈哈大笑。
“不是孤独、绝望之类的么?”一般人都是这样回答他的。
“那绝不是——因为仇恨,是刻在骨子里的,不是么?”她回头淡淡一笑,惊艳绝伦。
秦默喻的眼镜后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对着她的背影微微笑道。
“……已经刻在骨子里了么?”
走出校门时,程达正驾车等候。
“你似乎很开心。”程达是这样总结她的心情的。
“你怎么知道我开心?”她做出很懊恼的样子。“这里很单调,而且枯燥,你不知道做出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多辛苦——再说,学校没有你。”
程达似乎习惯了她时而的调情,将车开到无人的地方后狠狠吻住她,当他的手开始解她的衣扣,却被一把按住。
“不行,今晚我要和他出去吃饭。”
“你已经算是个称职的情妇了。”程达狠狠咬牙,“早晚我会得到你!”
她满不在乎,“比起情妇,我比较喜欢情人这个词。”
程达不屑冷哼,她撒娇地摇头。
“要知道现在可是民国,新时代就要有新潮流,知道最近流行用法语说的‘我爱你’如何讲么?‘Jet‘aime’意思是我的爱,那些洋毛子管这叫做浪漫……”
“这些留在床上时对他说吧。”
繁锦哈哈大笑。“你始终是个无趣的男人。”
回到衡山公寓后,繁锦换了一身红色简约主义晚礼服,仔细梳妆后,挑了一条粉红色金刚碎钻项链,最后戴上半袖手套等着车来接她。
开车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看起来颇为干练,后来才知道他是戚爷的左右手,叫“孙天雷”,由于脾气火爆,道上的人都称之为“惊天雷”。
当孙天雷低头给自己开车门,喊着比他小近二十岁的女孩为“小姐”时,繁锦觉得颇为滑稽。
时下上海流行的摩登“小姐”叫法有很多种解释,其中一种是高级交际花,一种是暗妓。她想,她算不算是两种都有呢?
那么孙天雷岂不是成了恩客?
她将这件事告诉戚爷,哪知他只是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头,宠溺道:“这话可不能让老雷知道,你不知道他的枪法和他的脾气是一样火爆的,等哪天我带你出去秋猎,让你开开眼。”
于是在戚爷的授意下,他改口叫她“嫂子”。
繁锦只是道。“我干嘛要对他的枪法开眼?我只对你比较有兴趣。”
他笑不可支,狠狠地亲了口她的侧颊。
“今天你干嘛安排在外面吃饭?你不是一向最讨厌应酬?”繁锦仔细看了看整个西餐馆子,发现除了他们两人外,根本没有其他的客人。“你还包了场子?”
“今天有个重要的人要介绍给你。”戚爷说完,侍应生便恭敬拉开了门,只见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走了进来,金边眼镜下一双黑眸正意味深长地笑着。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七章
章节字数:2476 更新时间:090723 22:29
“这是我的弟弟,默喻。”戚爷扶着繁锦柔软的腰肢,一路带着她走近似笑非笑的秦默喻。
“我该叫你老师呢,还是——”
“默喻就可以了。”秦默喻极绅士地拉起她的手,用西式礼仪在红色手套上轻轻一吻。
“看来你们已经认识了。”戚爷很满意地点头。
“难怪你肯答应不让我念女校,原来你留着眼线。”她趁着入座就餐的时机,故意在他耳边暧昧低语,又惹来戚爷哈哈一笑。
秦默喻看着戚爷,又似乎很吃惊地看了眼繁锦。
“这一次,是真的么?”
戚爷不说话,也看不出表情,只默默瞅了眼弟弟。
繁锦转过头,也看着秦默喻。
秦默喻很快笑出来,“苏小姐是个很特别的人。”
戚爷抽着烟,不置可否。
繁锦实在听不出所以然,便随口说了几个笑话,也没有化解尴尬,只得各自低头吃饭。
戚爷抽完第三根烟,便借口离开。
繁锦一口一口吃着香草冰淇淋,一团团的乳白色雪糕被盛放在平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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