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生气,只回过头温柔地笑骂:“小东西,别闹。”
邱清和似乎感觉到背后的视线,慢慢转过头。
他的表情极尽温柔,那一瞬,她便仿佛看到了年少的重影。
她看到他的嘴微张,仔细听去,便被拉回了现实。
“许久不见,戚夫人。”
繁锦一个冷颤,是啊,如今她是别人的妻。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与他永远间隔着命运的鸿沟。
繁锦恢复了常态,走上前寒暄,放佛他真的是个陌生人一般。
“自你出院后,一直想来探访,奈何家事繁忙,所以才如今这样晚来,实在很抱歉。”
繁锦微笑的听,只觉嘴角苦涩,便端了骨瓷茶杯啜口茶,低下头,便看到印了一点胭脂,欲抬手去拭。却有佣人走了进来,说是老爷的电话。
她歉意微笑,好似女主人那般娉婷走出。素白撒花棉布旗袍隐没在紫檀木隔扇后,他才收回视线。
四下寂静,午后淡黄光线穿透月白色窗帘,在地上匝了一圈光晕,空气中淡漠的尘埃如同细碎的金沙,纷扬飘落。
他的视线仿若钉在了白瓷杯缘的那抹胭脂上,茶杯是上好骨瓷,映着好看的胭脂红,仿佛雪地里一闪而过的红飘絮,只觉惊艳绝伦。
那便是他眼中的所有色彩。
当他回过神,已不自觉端起那盏茶杯,轻轻用唇印上。
繁锦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从隔扇看去,便是这般光景。
她想要出声,却怕惊动什么一般,一直以来总是如此踌躇,她不是不想要爱,只是他们间隔着这样多的东西。她早已忘记了回到他身边的方法。
他和她之间,除却美好的记忆,便什么也不再有。
有这样的一种爱,便是这样让人绝望又难忘。
他给她的,只有无尽的悲伤。
繁锦不知何时哭出声来,这声音便仿佛一种特赦令,融化了他们之间的陌生。邱清和走到隔扇前,仿佛要看穿她一般。
“对不起。”
她仿佛被某种力量紧紧锢住声音,只能用尽全部力气去摇头。
他似乎在轻轻叹息,却是微笑的表情。
“你现在可否幸福么?”
她想了许久,只能回答。
“我不知道。”
他似乎考虑很久,终于开口。
“我知道,繁锦……我很自私,但是我还是要问你,如果,我要你跟我走……你还肯么?”
她毫不犹豫地喊出来。
“为什么如今你才对我说这样的话!”
“嘘——”他打断她的话“我们可不可以忘却这一切,回到那一年?”
她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年。
“那一年,你因为不愿意接受父亲给你订下的婚姻,所以我们一路逃到了上海,我们相依为命,我出去做工的时候,你便在弄堂的小阁楼里等着我,你不知道,那时我最开心的便是每天你支着小脑袋趴在二楼等着我的模样,因为我知道,你的眼里只有我一人……”
“哥……”她终于忍不住出声,痛苦的哽咽,“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她嫁了戚默然,而他也即将要和邱二小姐结婚。他欺骗她,而她欺骗了戚默然。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反而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事实。
任她在戚默然面前那样哭闹任性的时候,她都无法想开的一个心结,竟然这样简单的断了。
他哑着嗓子,嘶哑般的呜咽,仿佛垂死的孤狼一般哀嚎。
“原来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么?”
她只犹豫了一瞬,他慢慢缩回伸出的手。这一瞬,便是她与他今生最大的鸿沟。他已经再明白不过,她与他,都不在是当初的他们了。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章节字数:2639 更新时间:090729 13:31
原来隔绝他们的,不是命运,而是绝望。
她泪流满面,靠着屏扇无力地坐落下来。
“你……走吧。这一次车祸,我想开了很多。爱情不是可以随意去留的东西,你也不能够欺骗了我后再要我这样原谅你,因为我也有我要还的债。从今后忘了我,我也忘了你,这样……我们彼此才能够幸福。”
他寻着她的影子,慢慢地吻着。每一点她所给予的光影,都只有心碎。
他的泪水只是无声,“自此……今生不再相见。”其实他一直知道答案,只是这最后的一点点不舍与不甘,要他来到了他的面前。
繁锦从未这样撕心裂肺的哭过,仿佛要将他的一切自心口一点点剔出,每一次都是血肉淋漓。
也许痛得麻木了,便会忘了他。
但是她撒谎了,今生今世,她要如何才能忘记?
她对自己毫无保留,爱情是不公平的,永远不是谁对谁多好,就能够得到多少。
她不知哭了多久,甚至来不及去看他离去的背影,便这样昏沉沉地倒在地上。
夜幕不知何时降了下来,戚爷回来时,已是万家灯火,衡山路两侧的梧桐树摇曳着树叶的“簌簌”声,他坐在车里,眯着眼静静的听。
下了车,却没有看到她平素立在二楼窗前张望的影子,不由得问了下人,只闪烁其辞说是睡下了。
卧室里那盏台灯油亮,一束白光自碧绿的琉璃灯罩顶端射出,将平素雅致的壁纸反射成烫金一般。朦胧的金光撒落在她的睡脸上,好似电影片子中的慢镜头一般隽永。
暖气管烧的很热,她盖了一席湖绿色的毯子,只衬着她肌肤如玉。
他慢慢靠近,便闻到浓烈的晚香玉,伸手欲碰触她光滑的脸颊,却发现枕侧湿了一大片。
心思一转,起身走到窗前点了烟,却没有抽。
那一点明亮的红,便自他的指尖缭绕不散。
繁锦被烟味呛醒,朦胧间见他的背影萧瑟,不由得心中苦涩,便低低唤了句:“逸衡。”
他回过头,表情隐在光影中,让她看不真切。
她又道:“我冷。”
他便和衣上了床,隔着被子紧紧搂住她。
“我也冷,但是我们抱在一起,便不会冷了。”
她只装作听不懂,偷偷抹去泪。
“傻瓜,你多拿条被子,便全都不碍事了。”
他在她顶头上慢慢笑了。“可我只要你。”
她听着听着,异常的窝心。不敢多想,只能在他的怀中慢慢闭上眼,沉沉睡去。
直到春至,他们过了段很平静的日子。
一度她以为,真的可以这样慢慢和他老去。
也许他在外面还是有女人的,但是大多时间,他都在衡山陪她,这便形成了一种默契,夫妻之间很微妙的那种。不需要语言,有时彼此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的想法。
转眼到了寒食节,这一日早早下了春雨,外面稀疏的细草皆在雨雾中朦胧摇曳,仿佛挂了一层白霜。
按规矩是忌讳生火开灶的,于是下人准备了粥面等寒食。繁锦和丈夫又喝了许多春酒,天刚暗下便早早上了床。
她躺在锦绣褥子间,静静听到外面呼啸的风雨。
他在一旁呼吸平稳,也不知是否睡着了。
忽而管家来敲门,这在家规森严的戚家是极失礼的事,如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下人是不能未经召唤随意来见的。
戚爷坐起身,似乎也很恼怒。
“什么事?”
管家在门外很焦急,连声音都不似以往平静。
“老爷,二爷来了。他喝得大了,非要见您……您看看,是不是要我送走?”
繁锦也是一愣,前阵子只听说他把秦默喻送到了日本学画,没想到他何时又回了上海滩。
戚爷转身已经下床穿起衣服,繁锦想要起身却被他阻止。
“你别来。”转身便走出了门。
繁锦躺在床上,睁着眼发呆,伸出手去拉床头的琉璃灯,却不想传来一阵摔打声,吓得一哆嗦。
那电灯便又倏地暗了下来,只听“噗”的一声,仿佛眼球破碎的声响般,那灯泡竟自己爆了。
她终于忍不住也起身,走廊那头是书房,兄弟两个人在争吵,衡山公寓虽不似祖宅那样大,但也不小,声音传到她这头,也只得听得断续。
“她没死,婉玉没有死对不对?你竟然一直骗我!”
“这话你听谁说的?”
“你不需要管,我总会找出证据。我知道是你藏起了她,你这个恶魔,就算你分开我们,也无法阻止我们相爱!”
“啪”的一声,繁锦听得出是戚爷甩了弟弟一巴掌。他每次忍到极至,都要打人。
“你是喝醉了说梦话!她死了!你亲眼看到她跳了楼!”
“——但是我没有看到尸体!墓地里是空的,是你毁了她,你不爱她,却娶了她,娶了她却不肯好好待她,最后甚至逼死她!”
“逼死她的是你。”
戚爷只冷冷说了这一句,秦默喻已经无法忍受地大叫。
“恶魔是不会懂得爱情的,你千方百计地得到的那个女人,你有没有想过,假如她得知你的真相那一天——”
“住口!”
接着又传来一阵噪杂,繁锦皱着眉,千头万绪找不出源头。
家一向秘密很多,也许他们兄弟间的仇恨不过是冰山一角,她没有那么多兴趣,也没有那么多力气去一一弄明白,就和戚默然一般,她知道他瞒着自己许多事,但是,她还是只想相信他对她的爱。
于是,她慢慢走下楼,坐在楼梯旁的长沙发上。
不知坐了多久,秦默喻走了下来。
他果然喝醉了,连脚都立不稳,挂在楼梯上婆娑着步子。
繁锦上前去扶,秦默喻眯着眼,似笑非笑。
“这不是大嫂么,越发的漂亮了,看来他待你极好,女人都是一样的爱忘恩负义么?”
繁锦静静看着他。
“我想重新生活。”
他怒了。“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这样轻易相信他所谓的‘爱’?你以为他是真的爱你?他不过是个恶魔!最后毁灭我们所有人,才是他的目的!”
繁锦终于忍不住。“他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你知道么,这世上有种妖怪,总要伪装成人,然后掏了你的心,才会罢休!”
“也许我们所有人都是妖怪,只有‘吃掉’更多的人心,才能活下去。”
秦默喻哈哈大笑。“你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毁掉一两个人,对你而言根本绰绰有余。”
繁锦淡笑不语,扶着他慢慢走。
“——就如同邱二小姐。”
她的步子猛地顿住,仿佛磕到了石头,险险倒下。
“你说什么——”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章节字数:3201 更新时间:090729 13:31
繁锦还未问出口,便瞥到戚爷正站在二楼,垂眼望下来。
她无法形容他那一刻的表情,那不是愤怒,也不是冷漠,而是肃杀。令她想起小时候家里的阿修罗像,冰冷的五官无比俊美,眼神却是让人不寒而栗的。那是一种藐视一切,却又掌握一切的威仪。
所有的人,都在他的手中,包括她!
那是此生她从未见过的他,也许,这就是他的本貌?
戚爷慢慢走下来,繁锦几乎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待得他走到身前,她竟已是汗流浃背。
“我说过让你呆在房间,你下来做什么?”
她挺起腰杆,很没有底气道。“太吵了,我睡不着。”
戚爷便不理她了,转身吩咐下人将秦默喻送走。
秦默喻犹在叫嚣:“没有心的人,要怎么活?怎么活?戚默然,你告诉我——”
他回过头,是一张冷漠的脸。
“什么也别问。”
她无法自抑地笑了。“就算我问了,你也不会回答。”
他眼中闪过激赏。“这才像我的苏繁锦。”
繁锦不记得是如何回到卧室,只记得彻夜的失眠和冰冷。
一想到身侧的人那样反复无常,她便只觉背脊发寒。
秦默喻的话她记得清楚,她不是傻瓜,她知道戚默然,甚至是所有人都在瞒着自己某件事。
她下意识清楚这样下去会让自己遍体鳞伤,但还是无法忍受就这样活在他所给予的象牙塔里。
于是趁着他不在,拨通了邱珍的电话。
邱府的人说话小心翼翼,仿佛怕碰触什么一般。
约好邱珍出门,已经是午时三刻。
她是偷溜出去的,回到衡山,刚是傍晚,繁锦不记得是如何回到衡山,如何走到丈夫的身边,她只觉脑子乱嗡嗡的,千丝百转的爱恨情仇纠结不堪,而她怎样也理不出头绪。
沉默地等丈夫回来,用饭的时候他心情不错,话题引到了秦默喻。
“我准备了船票,默喻后天就回日本。”
她明显心不在焉,想了想答道:“时局这样乱,何不把他留下来,一家人在一起才好照应。”
戚爷冷笑。“哦,一家人?”毫不掩饰的自讽。“他可未必这样想。”
她只得劝道:“他是你弟弟,总会明白你的苦心。”
戚爷抿了咖啡,瞪着她。“难得,你懂事多了。”
她笑了,那样奇异的表情,好似痛苦好似兴奋。
戚爷突然正襟端坐看着她,依旧是无法让人看清的深沉。
她已经太过疲惫,根本无法探究,只是倒在软榻上一动不动。
昏黄灯光下,她的背影萧瑟,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长发,刀刻般俊美的容颜掩映在指尖缭绕的香烟薄雾中,有着难以言语的深邃。
她慢慢回过头,眯起眼,却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很想问问他,为何要隐瞒自己真相,而他的答案,却又那般毫无悬念。
她知道他爱她,而他,真的以为这样的一个借口,便可以让她接受这样多残酷的现实?
“逸衡,告诉我,你是真的爱我么?”
他的手徘徊在她的发间,仿佛不可自拔。
“当然。”他答的那样快。
“呵呵。”她低低笑了,眼角有泪水划过。
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活在谎言之中。只是用谎言来衡量自己的爱,那么这样的爱,她宁肯不要。
戚爷捻息了烟头,侧头看来。
尽管她背着他,但他依旧知道她在哭。他抬起头,便看到镂刻精致的天花板仿佛要砸下来一般,那边缘的紫藤花图案涂着金紫色的彩漆,一路朝自己蔓延,仿佛要紧紧勒住他的脖颈。
他觉得难以呼吸,便扯开了领带。
“后天是我的生日,家里准备了舞会,你得和我回老宅。”
“我身子不自在,你自己回去。”
他颇为不痛快。“我看你不自在的可不只身子。”
她偷偷抹了眼泪,起身便要离开,却被他一把拉住。
“把头转过来。”
她不想吵架,便慢慢转过头。
他看到她的笑,只觉越发苦闷,一把甩开。
“够了,你走吧。”
她头也不回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