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当作不明白,懒得搭理。
突然听得一声长叹,她来不及探究,他已经转过身去。
或许是她抓了他的把柄,她对他的任性越发的有恃无恐。
戚默然的好心情有限,再使了各种法子哄她,却依旧铩羽而归后,他想念起蜜月时她的柔顺,于是将一切归咎于地点不对,便自发地带了她出门。
这一次去常州并不那么顺,两个人乘了火车旅行,她心情不好,在车上一路的不说话。只依在车窗边,只见车外景物飞逝,广袤大地一望无际,铁轨旁尽是无垠的雪地,车窗上已呵气成霜。
今年尤其对冷,一场又一场大雪,让她想起了北平的老家。
极突然的,铁轨传来哐当的巨响,随即火车停下,立刻鸣笛声与敲锣声响成一片。
待火车停稳,车厢外已经站满了好奇的旅客。戚爷却依旧坐在妻子旁边,镇静地要孙天雷去探消息。孙天雷去了不到一刻钟,回来后只说是遇上铁路管制,火车需暂时停靠。
繁锦心里好奇,便将戴着墨绿色小羊皮手套的柔荑扶在窗栓上,推开窗探着头瞧去。只见大批的军用汽车横冲直撞地载了士兵开过铁轨。
她瞅着那熟悉的制服,无端端地想起了那个人。
还是戚爷拉回了她,一言不发地瞪着。再来,彼此就只有沉默了。
好在常州那样近,下了火车早有安排好的人接应。一路去了郊外,这一次又不是上次住的别墅了,接应的人只说是被征用了,军队在附近练兵。
戚爷还是一言不发,最后夫妻俩倒头就睡。
夜里上寒,她被冻醒了,起身要去拨炭火,尽管地上铺着上好的摊子,她赤着脚还是冻得冰凉,几乎是跳着脚回到被窝的。匆忙间抓错了被子,一转身便是他宽厚的背。
她微微有些挣扎,想起他外面有小公馆的事情,便捏着指尖去掐他。
真是皮糙肉厚!
随即传来他低笑地震动,她才知道他醒了,不由得那脚去踹他。
他一把捉住,转了身,紧紧抱住她。
“脚怎么这么凉?”
“我何止脚凉,心更凉!”
“怎么?”他微微睁开,却依旧睡眼朦胧。
“我怎么了?”她冷笑,想了想又拿手指掐他。
他依旧任她捏,慢慢用手捂热了她冰冷的脚。
“你放心,就算那女人再怎样好,我也不会像这样给她捂脚。”
她承认,这话听着有点窝心。
她慢慢将脸也靠近了他的,喃喃说。
“我很坏。”
“我知道。”
“我很虚伪。”
“我也知道。”
“我很会惹你生气。”
“我一直都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原谅?”她觉得不信,瞪眼看他。
他依旧眯着眼,“除了你不肯爱我这件事,我什么都原谅。”
“苏繁锦,知道么。你的名字叫善变。”
她笑了,有种人,女人,就是这样的去爱。例如她。
“戚默然,彼此彼此。”
第二日一早,戚默然带着她去马场,她本来是兴趣缺缺。到了才知道是他的私人马场。背山面湖,风景秀丽。他一贯的享受风格,年轻的时候看得出其爱玩。
雪地早被专人扑了细纱,虽然离早春还远者,依旧有不耐寒的小草冒了头出来,白雪覆在其上,远远盼去仿佛上好的白玉中夹杂着翠绿的新玉。越发显着绿油油的,她想起小时候常吃的荠菜,不由得跟他说了。哪里知道中午的时候,便有人用精致的薄胎彩釉陶瓷碗端了荠菜粥给她。
真难为这样的时节,他也弄得到。
他为她选了头漂亮的马驹,她骑在上面还穿着英式棕红色的骑马装,长靴没到膝盖,走在雪地中有些吃力,但看起来很时髦。
他大量半天,只说还差一样。
晚上的时候,他竟猎了只漂亮的红狐狸。
“这样,就全了。”
她又瞅了眼那可怜的狐狸,问道:“晚上吃这个?”
他摇头。“可别相信什么野味不错的假话,这种东西只要剥了皮,便是一层的寄生虫,保证你看了没胃口。”说罢还倒拎着朝她皇了晃,她皱眉,立刻闪了老远。
他抬脚就追了上去。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章节字数:2836 更新时间:090729 13:27
夜里起了风,她躺在床上,静静听那窗外簌簌的落雪声。仿佛轻风飘过竹林一般,音韵无边。
她睡得并不安稳,清晨和衣出了门,初雪方歇,大地一片银装素裹冰清玉洁,柳枝上挂着束束洁白纤细的珍珠链,却是比象牙刻的还要精致,比白玉雕琢还要玲珑。
繁锦一个人踩在雪地中,沿着小道慢慢走去,
只听那风吹得身边的树上的雪哗哗作响,那熹微的太阳光照在不远处碧蓝的湖面上,洒下碎金子一样的光纹。别墅越发离得远了,回头只遥遥看得到屋子的轮廓和身后一排很快被雪掩去的脚印。四周都是静静的,唯听得到风和雪的呼啸,大雪后并未放晴,反而起了雾。
渐渐迷了路,她心里不自觉地有点发慌。
于是攀上一株几乎齐天的大树,刚到一半已经是气喘吁吁,她便攀着树枝坐在上面。
小的时候,她每次迷路,哥哥就要她爬到最高的树上,然后唱歌让他知道。
她不知为何会想起这些琐碎的事,但是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那里唱起了。
有马的嘶鸣,冲坡上冲了下来,她回过头去,便看到有人驾着黑色的马儿奔向自己。
越发的近了,她才开始紧张起来。
是熟悉的轮廓,俊朗的眉眼。可是,是他么?
她摇摇头,想着自己这样的不知趣,天真的可笑。
可是身后偏偏传来再熟悉不过的温柔,只是略带了音带的沙哑。
“繁锦。”
她感觉自己被揪住了心,慢慢转了去。
横长枝蔓上的落雪反射着银白色耀眼的光芒,他在其中游走着,仰着头,对她微微一笑。
她回过神,已失去平衡,便那样惊慌失措地跌了下来,火光电石的一瞬间,一双臂膀已勾住她的腰。发髻散了,她瀑布似的长发在风中纷纷散落,划成乌亮完美的弧扇。天旋地转一样恍惚,只看到他一双眼睛,像适才的湖水一样幽暗深邃,在记忆中那样不可磨灭,阳光下似有碎金闪烁,直直地望着她的灵魂深处。
他和她一起摔落了马,他紧紧抱着她,不知在雪地上滚了多久才停下。
马儿嘶鸣声传来,她在他的怀中抬起头,只看到他好看的下巴,仿佛新剃了胡须,还有淡淡的薄荷味道。
她的头顶在他的下巴,有种交颈的模样。
她想起了红色喜布上常绣的鸳鸯,那一针一线再精致,都不及她此刻心头来的深刻。
他慢慢推开她,她不由得想起他还在欺骗自己,便做了气。
哪里知道他很快剧烈咳嗽起来,她怔忪间,他已经站起了身。
马儿跑了过来,他伸手温柔地抚摸。
她还跪在地上,瞅着他。样子很奇异。
他一眼回看了过来,她倒反而避开了。
“下一次,不要攀高了。”
她不知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只咬着唇苦笑。
“你放心,我不会再这样傻了。”
他默默看着她。
“因为就算我攀的再高,那个人也未必会再来寻我,是不是?”
他慢慢转开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一口气咽部下去,气得浑身发抖。她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立刻离开这里,离他远远的,他凭什么,凭什么这样一而再的伤害她?
即使他是繁年也不行!
她起身的瞬间却疼得倒抽口气,低下头,才发现方才滚落的时候摔破了膝盖,宽格子红蓝相间的尼龙长裙遮住却看不出来。
他立刻问道:“怎么了?”
她反而甩开他的手,回身也不看着方向就一步步走开了。
她走的很勉强,却故作坚强,一直不敢回头。
大抵走了数百步,才慢慢缓了下来。
所有不甘心和委屈统统涌了心头,她抹着眼泪,一边暗暗骂着自己如此无用。
身后传来叹息声,她全身立刻僵硬了。
“别走了。”
他骑着马慢慢靠近,一把将她抱了上来。
她本以为他会将她抱到怀中,却是放在了身后。
她伏在他宽厚的背上,依旧止不住眼泪。温热的泪很快泅湿了他的衣,但是他依旧如此的冰冷,她怎样也打不动他。
“你为什么不让我看你的脸?”
他没有说话。
“你已经不要我了……是么?”
他依旧没有说话。
她哭的撕心裂肺,仿佛小孩子一般。只想问个为什么。
他依旧再叹气,仿佛那样的无奈。
“你的丈夫……对你好么?”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想起上次的别离,戚默然确实是打了自己一巴掌。于是,点了头,又摇头。
他看不到,仿佛感觉得到她内心的颤动
她心里其实清楚的狠,但凡她还有一点血性,就应该立刻远离他,抑或那把刀捅进他心窝也成,总好过这样的痛彻心扉。
她紧紧攥着他的手,那轻微的汗湿,也不知是来自他,抑或是她。
马儿走的那样慢,唯有风声如此寂静,天地间,就只是他与她两个人。
她眷恋他的体温,连动都不敢,只怕是梦,那样轻易醒来,就再回不去了。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撕心裂肺一般。
她怔住,想要伸出手去被他一把推开。
她就那样看着,说不出一句话。
“你病了么?”
他没回话,驾着马一直到了一处别府。
有戍卫兵远远瞧见,立刻上来牵了马。她因膝盖受了伤,被他抱进了屋子。
叫来了医护兵,他却只留下卫生箱,她的血蹭在了他的袖口上,他慢慢摘下了军徽,挽起了袖子,露出修长而白皙的手臂,那样性感而阳刚。
他仔细为她包扎了伤口,酥麻的感觉自他碰触的地方一直爬了上来,直让她止不住地微颤。
他不意见抬起头,对上了她的目光,便再也移不开。
冗长的红绒布窗帘自落地窗一直垂到了地上,有老旧的拖沓感,格子窗外有卫兵把守着,偶尔传来狗吠,那样的急促,不远处的火炉子上烧着热水,突然响了起来。
他忙不地回过神去提起了热壶,再转身时,已经又是最初一般的陌生表情。
“我已经派人致电戚先生,他很快会来接你。”
她伏在沙发上,慢慢地阖上眼,再说不出任何的话。
许久,她道:“你叫他来,只会让我更加的万劫不复。”
他只装作听不懂,慢慢转身走了出去。
迎面有人走过来,他却是看也没看,吩咐道:“一会有人会来接里面的太太,到时告诉我。”
然后便走到了尽头的屋子里,里面拉着厚窗帘因此囚了一室的黑暗,他站在那里不知想什么,慢慢地坐到一旁的扶椅里,剧烈地咳嗽。
因为没有烧暖气而倍感冰冷,他只着了一件并不厚道外衣,慢慢将袖子放了下来。
口中有浓烈的血腥味,他忍不住歪着头,一口呕在了地上。
想到她如今只隔着他那样近,他不由得伸出手,抚摸到了一幅画上。
即使闭着眼,他也无法忘却的一幅画。
上面的人,每每在他思念入骨之时,都如此的清晰浮现。
他知道,他让她如此的不堪。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三十七章
章节字数:3659 更新时间:090729 13:27
他静静地点了烟,放在桌沿,一根燃尽后,再一根……时间如此的快,又如此的慢。
他除了压抑再压抑,再没有别的法子。
直到有人来敲门,他才舒展开卷缩的身体。
进来的是他的副官,只见他点了灯,瞅到他身后的画时明显怔了下。随即面无表情地报告。
“报告少尉,戚夫人已经走了。”
邱清和慢慢颔首,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站在身,副官只瞧见他拉开窗帘的一角朝院子里张望。
一丝丝的光照在他灰暗的脸上,那样急却又那样慢,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却微微笑了。
“很好。”繁锦,至少,我不用每次都只能看着你离去的背影。
邱清和站了许久,回身时竟然看到副官还立在那里,不由得怒道。
“你可以下去了。”
副官不急不缓回到:“少尉,楼下有您的访客。”
他蹙眉,慢慢退出门,然后问道:“是谁?”
副官垂下头。
“您的未婚妻。”
邱清和面无表情,走下了楼,果然看到一身风尘的邱岚坐在沙发上,那个位子,竟然正是繁锦刚刚坐过的。
他心思复杂,却并不表现出来,只慢慢坐到了她的身边。
邱岚已经投进了她的怀中,她带着面纱遮着脸,但犹能看出她娇羞的样子。
“清和,我好想你。”
他慢慢抚摸她的发,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恨她。
“为什么呢?”
邱岚却笑了,笑声那样刺耳而尖锐。
“因为你恨我。”
他也笑了,却是苦笑。
“邱岚,你真是个疯子。”
“没有错,我是个疯女人。也是我害得你变成如今这般,可是我不后悔,也不许你后悔。我就是死,也不许你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她不能抢走了他然后又抢走了你!”
他慢慢捏住她的手,那样无力。
“邱岚,你的爱情……并不比我的高洁多少。”
她泪流满面,攥着拳头不断捶打。
“她是你的亲妹妹不对么?你比我还要不正常!”
他任着她打,并不动。反而却更加触怒了她。
“我知道,她刚刚来过是不是?你心里想着什么我也明白——苏繁年,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来接繁锦的是孙天雷,她沉默地上了车。
回到别墅,他正在抽烟,抽得那样凶狠,狼一般的眼睛等着她,仿佛是在盯着猎物,满眼血丝。
她一身脏旗袍,膝盖还带着伤。无处可藏的狼狈,依在了墙角,半侧着身不敢看他。
烟气浓烈,她终于忍不住咳嗽。却仿佛触动了他的怒气。
“过去你为了得到我的宠爱,百般用尽心机。我只当你年纪小,处处宠着。如今却是巴不得我看都不要看你——你是没有心的女人么?你究竟想要什么?”
她却失魂落魄。“是要什么都行么?”
他眯细眼。
“那么,我们分手吧。”
她的声音那样轻柔纤细,他甚至还记得第一次遇到她时就是这样一把声音对自己唱歌,一瞬间令他深深迷恋。却不曾想那时的种种美好,到如今却只是这般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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