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雷一向会察言观色,这次却什么也没有从戚爷脸上看出。
他沉默那样的可怕,孙天雷只觉冷汗都要渗出。
倏地,戚爷讥讽地爆出一句笑声。
“衣衫破裂?嗯?”
戚爷压抑的怒火令所有人不寒而栗。就在沉默窒息到了一定程度,手术室的灯终于暗了下来。
手术的是俄国的乌特金大夫,他走上前,只对戚爷摇摇头。
“病人身上有多处撞上,脑子轻微震荡,需要多休息几天——”
戚爷刚松了口气,哪知接下来的话差一点让他心脏停止。
“只是很可惜,病人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保住,刚刚小产,是个没有成型的胎儿。”
只见戚爷青筋暴起,几乎瞪红眼。不敢相信地吼道。
“你说什么?!”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章节字数:3022 更新时间:090723 23:39
月凉如水,雨水的潮湿穿过半开的玻璃窗袭进屋子,病床头插了一瓶铃兰,素白小巧的模样,精致玲珑。暗香伴着雨气扑面而来,他站在窗前,半只手臂搭在木漆窗框外,以至于湿了大片衬衫,病房里没开灯,另只手里的烟头明灭,好似黑暗中一颗红宝石。
更深露重,夜里雨气湿寒,穿过他直直吹到了床上人。
繁锦朦胧中只觉寒冷无比,不禁裹紧了被子,低低呻吟道:“姆妈……我冷。”
这安静的夜里,她的声线低如哀泣,听来异常惊心。
他转过脸,便看到她脸上的泪痕。
月色照在她的脸上,薄薄一层珍珠白,晶莹如幻。他想起初次邂逅她时,她一身淡粉色长身坎肩旗袍,外面罩着舍织蜡染的花布小袄,还是对襟且锦绣镶边。
有一次他提起,她问他为何怎会记得这样清楚,像他这样忙的人,很少会对这种细节如此注意。
他一直没有回答她,不是不想,而是他也不知答案。
而如今,他想他明白了,他对她如此在意,如此深刻。
是因为,他爱她。
可是,他永远不会让她知道。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他已随手关上了窗子。走到床边慢慢坐了下来。她的神情疲惫,不时还在呻吟,医生说那是麻醉剂要失效的关系。
她的呼吸很浅,浅到他误以为她已经死去。
自从遇到她,他的心便开始下雨。他想起这时自己曾在激情时对她说过一句话,
而现在,一语成箴。
他的双手不可抑制地伸向她的颈子上,然后慢慢收紧——
繁锦在睡梦中只觉巨大的石块压在了自己身上,湿濡冰滑的蛇自石块中爬出,紧紧禁锢住了自己的脖子,她越想要挣扎,它却越发收紧,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下意识大喊了句:“逸衡!”。
那蛇便迅速松开,她慢慢睁开眼,才发现是梦。
转过头,戚爷正坐在床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做梦了?”他的声音很轻,她却莫由来的感觉恐惧。慢慢点了头。
“渴么?”他不由分说端来了水,她正要接过,他已经仰头喝到自己口中,然后霸道地喂给她。
浅吻转为深吻,她离他如此近,却感觉不到他的温度。她只觉一阵心惊,怎样也无法平静下来。
他慢慢松开她,抓起她白嫩的手,慢慢吮吻。
他看着她的手不说话,突然地,抓着她的手将头埋进被子,她从没看过这样的他,着实害怕起来。
她的嗓子沙哑,刚想出声,便听他闷闷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感。
“说,你不是故意的。”
她只觉一盆冷水从头上哗啦啦地泼下,冷彻心扉。
他久听不到她的回答,竟低低笑了起来。
“繁锦,你痛么?”
她不知为何会问这一句,沉默下来。
“我很痛,这里。”他指责自己的心窝。“你终于还是朝我开枪了。”
他慢慢将头抬起,月夜冷锋般光芒下,他仿佛夜叉。
“你是故意的,故意流掉这个孩子!”
她闭上眼,转过头,他却用力把她扳回。
“看着我!”
她被他的声音震的怕了,泪水便扑簌落下,但犹不肯示弱,大喊着:“我看着!”
“很好、你很好、非常好!”
“我自然很好,我一开始也没想过会瞒过你——告诉你,我的确是故意不要他的!因为我根本不想给你这个恶魔生孩子!”
他怒极,扬手一巴掌,她根本不避。
“你不愿意,嗯?”
她大叫:“你别靠近我!”
他瞪红了眼,“苏、繁、锦!”
她看到他青筋暴起,除了可怕便是心痛。
“为什么!”他几乎咆哮,生平第一次如此失态。
她只觉自己要被他逼疯。
“我要你也尝尝,心痛的滋味。”
“为什么?”
“我恨你。”
他依旧在问。“为什么?”
“你杀了我最爱的男人。”
那一刻,他终于冷静下来。
长久以来的追问和怀疑,终于有了答案。
他想,真好,太好了。
这个女人,终于肯在他的面前不装模作样了。
“他是谁。”
“苏繁年。”
他沉默了,皱着眉,似笑非笑。
她觉得可怕,他为什么要笑?他究竟知道什么,又在想什么?
“苏繁锦,知道么?”
他终于说话了,那样的莫名其妙。
“你不仅很坏,你还很笨。”
她脑中一片晕眩,只觉耳畔嗡嗡地想。
“可是你欠我的,我会让你十倍的偿还。”
繁锦怔怔看着,她好想问,她何时欠过他。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肚痛如绞,一阵晕眩,昏在了病床上。
一连在医院住了三日,才总算能够下地。
戚爷自那日挥袖而去后便不曾出现过,而她同样不想见他。
相见不如不见,再见又能如何?
他将她禁锢在医院里,也许是晾她没有逃跑的胆子,门口也只不过安排了几个人,更多是装个样子。
她想起他质问时狰狞的脸,便不寒而栗。
她心里清楚的很,那夜他虽然没有掐死她,却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她怕他这件事,尤其不敢让他知道,这种心态是致命的,此时此刻,她只想远离他,然后好好考虑清楚下一步要如何。
她想到这里,便倏地睁开眼,心里有了决算。
午睡醒来,便看到秦默喻推门而入,金边眼镜下一双黑眸依旧隐讳。
对于他的到来,她并不惊讶,自从上次“裸画风波”后,戚默然其实一直是有意隔阂他俩的。甚至此刻两个人说话,也有人在外面监听。
先是一番寒暄,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进入正题。
他装作无意道:“学校要翻修画室,里面有你的作品。因为联络不到你,我不确定你是否要。”
“画?”繁锦微笑,和他打太极“我自然还要的。”
“那很好。”秦默喻眯细眼。“已经都搬到我的画室了,你可以去取。地点你是知道的。”
繁锦挑起一眉。“为何你不送来给我?”
秦默喻哈哈大笑,神秘地说:“你确定——你画的东西能让他看到?”
“我不在乎。”繁锦心下一突,已张口回道。
“哦。”秦默喻轻轻叹了一句,“是么……原来你已经不在乎了。”
“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她莫名其妙地说了这句。
他便起身准备走人,临到了门口,终于忍不住回头道:“这一次你够狠,也够险。想要嫁给恶魔的女人,都很可怕。”
“但是,也注定不得好死。”她笑着回答。
秦默喻走后,繁锦便偷跑出医院。
她上了黄包车,立刻觉得口干舌燥,看到街边有家老虎灶,立刻吩咐拉车的去买来了一碗水。
那拉车的端来水碗,突然用上海话问道:“小姐,你的脸色不对啊。”
繁锦摇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想了半晌,才吩咐道:“去张自忠路。”
下了车,张自忠路石库门里幽暗的弄堂小道里便传来底气十足的“中绑修伐”呼喊声。公共水龙头下脚趾涂着鲜红丹蔻的小姐伸着头在水下洗头发,露出白玉般的颈脖子,看到衣着华贵的繁锦款款走过,迎头毫不客气地瞥了一眼。弯道前院里小孩子玩着毽球和皮筋,门前坐的少妇坦着胸脯给宝宝喂奶;一层一层的阁楼阳台上,“万国旗”正在风中烈烈飘荡。这石库门里的悲欢离合,这样鲜明,她的故事,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章节字数:4240 更新时间:090723 23:39
秦默喻的画室在三楼,她攀着青砖地楼梯,梯把是仿古镂空式样,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穿透彩色玻璃洒在上面,朦胧间都是依稀的古色古香。
她穿了件小碎花布的简朴旗袍,青蓝色的布料摩梭着她白皙的四肢,小产后身体虚弱,她只得慢慢攀爬,好不容易来到门口,竟已气喘吁吁。
那门本是半掩,她尚未抬手敲门,就已看到门后那人正慵懒地坐在窗台旁的藤木摇椅中,窗帘是墨染的青黑色,衬着他一身难得的素白晚清长袍,有种儒雅的气质。
他喝了很多酒,以至歪着头正盯着前面一副素描画作,那眼神中明灭着妒恨和痛苦,隐约光线自窗帘后扫过,他的眼角竟有些闪亮。
那一瞬间,她的心沉了下去。
她不敢相信,几乎忘了呼吸。
原来……他也是会哭的么?
不知为何,她发现自己推不开门,转身犹豫了半晌,终究是无法离开。心中那翻搅越烈的心酸究竟是为何,她明明最清楚不过自己的心,翻云覆雨,都只是为了她的复仇,可为何此刻,她这样的害怕靠近他?
她怕他,更怕那个答案。
他听到声响,慢慢转过头,看到是她,冷笑。”
她并不讶然他的冷漠,只觉心口处仿佛被人狠狠揪住一般的痛。
她咬牙转身,他立刻怒喝。
“给我站住!”
“怎么,你是要一起算总账了?”她转过身,似乎无所畏惧。“告诉你,除非今天你杀了我,否则我便一定会毁了你!”
“好、很好。”他被她气得怒发冲冠。“别拿自己当黄花鱼了,你以为我戚默然没了你就不行么?你凭什么,不过是仗着我的宠爱和那一点怜惜,我警告过你不许再试探我的底线,如今我一忍再忍,你记住我说过的话,欠我的,十倍还来!”
“那自然很好,我等着。”她猛地甩头,却忍不住眼圈不自然地发红。
“滚之前把你的下作东西一起带走!”他几步冲上前掀了画架,将画作撕了个稀巴烂。“我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都是这个男人对不对!他是你的兄长对不对!”
撕完仍不解气,他又狠狠踩了几脚。
她只觉如遭雷轰,刹时立在那里动弹不得。
“你的可笑的复仇,就是让我痛苦——那么告诉你,你成功了,你流掉孩子,成功地让我恨透了你!”
繁锦头晕目眩,慢慢蹲下身,五指紧紧攀住墙壁。好半晌才低吐:“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说,不等于我是傻瓜——我以为你懂,一直以来给了你如此多的机会,可是最后你发现你竟敢如此狠心,连自己的孩子也可以毁掉。”
繁锦冷笑。“没错,你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我反而就像个小丑,在你的掌控中翻滚滑稽着,你这个魔鬼,不要让我爱上你!”她不知为何会喊出这一句,简直是语无伦次,直到出了口才意识到后悔,她的脑中都是他的样子,她挣扎的如此痛苦,他却那样胸有成竹的冷眼旁观。她还嘲笑沈绣月是输家,可是她又何尝没有沉沦下去!
她站在那里惊慌失措,想要掩饰过去,却没有一丝法子,在爱情面前,每个人都没有法子。
他也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她不敢面对他的眼神,他突然伸出手,明显喝的大了,踉跄几步,便将她狠狠拽起。
“繁锦——你有没有心,你难道真的不懂么?”
她方抬起头,已经被他拥进怀。她立刻挣扎,却比不上他的力气。“我不信你不懂,我这样挖心掏肺的对你好,就不信你真的不懂!”
她已经痛哭失声。
她不是不懂他,而是不想懂。
这世上的情,总是一个人欠着另一个人的。
而她,终究是让自己欠着他的了。
她用力踩他,他果然吃痛退开。她忙不迭转身跑了几步,又被他自身后抱住。
他身上酒气扑鼻,身体是滚热的,仿佛一块炙热的钢铁,一路烫到了她的心坎里去。
“我不让你离开!繁锦,你是我的,我绝不松手,我不相信,我戚默然这样想对一个女人好,却感动不了她!”
此时此刻,她却突然冷静了下来。
“我不要这种好。”
他怒瞪:“你想说什么?”
“我只要你娶我——你办的到么?”
他猛地一震,慢慢松开手。
她趁机说道:“告诉你,戚默然——如果你不娶我,那么即使你留住了我的人,这一辈子也休想留住我的心,我终究有一天会离开你。”
她说的这样冷静无情,几乎让他恨到骨子里。
可是,她说的没错。他的确是怕。
“这是你说的,别后悔。”他眯细眼,恢复了一贯的魄力。
那之后她被接回了老宅,依旧住在西屋。戚默然那里喝醉后的话,可能真的只是喝醉。仿佛全然不记得。因为沈绣月依旧在东屋稳如泰山般地坐阵着。
对此她的心情复杂,她庆幸他同时不记得她说爱他的那句。
同时,她也保持着疑问。
那一句话,她连自己也无法明白有几分真假。
爱情,是那样不可探究。
繁锦躺在床上,门突然打开了,是送茶的丫头,她看了一眼,定住。
那丫头长长的发帘整齐而乌黑,遮住了一双大眼。“夫人,吃药了。”
她装作不经意问道:“姆妈呢?”
翠儿摇摇头。很细心地起身关窗。
她不乐意了。“支开吧,这样不通风。”
翠儿乖巧的说:“可是夫人刚小产,这样会烙下病根。”
繁锦挑着眉,朝她招招手。
“把汤药递给我。”
后者果然如实照做,繁锦趁机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肯松开。
翠儿惊慌地看着她。
“翠儿,我和你一样,都是被那个女人害成这样,你可要帮我。”
翠儿听罢这话反而平静下来了,慢慢抬手将耳侧的刘海揶好,思考了很久。
“您要我怎么做?”
有一日戚爷心情难得的好,来西屋看她时,她正坐在床上擦枪。
他瞧见,似笑非笑。
“当心走火。”
她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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