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妈这时走进来,身后跟着孙天雷。
繁锦叫道:“还是姆妈最好了,知道我喜欢这个。”
姆妈一怔,“小姐,这不是我准备的啊。”
繁锦还来不及反应,孙天雷见门口一丫鬟神情闪烁,那丫头见孙天雷一眼探来,更是惊的汗如雨下,最后竟夺门而逃!
孙天雷凭着多年的警觉,已经立马上前一把拍掉了繁锦手中的点心。低唤道:“那丫头是太太房里的……”
繁锦从不是糊涂人,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七八分。
这时那逃跑的丫头已经被人架回来,连正眼也不敢瞅繁锦,只是瑟瑟发抖求饶道:“苏小姐……二夫人,您饶了我吧。”
繁锦看着,笑了。
“谁是二夫人?你这丫头手脚不干净,连嘴巴也奔。”看她那模样又的确可怜,最后挥手道:“罢了,把她交给戚爷处置。”
说完便转身离开。
繁锦心情不好,于是贪睡了整整一天,戚爷回来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整个戚家祖宅都点了灯,从西屋看去只见一片灯火辉煌,她却颇有斯人独憔悴的感概。
他见她不说话,也不动声,只询问了下人她一天饮食状况等。听到她因为贪睡没有吃药,不由得皱眉。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吃老什子什么乱七八糟的药了。你也不用费功夫问这些。”繁锦坐在阳台摇椅上,她还穿着紫纱睡衣,长发随意散了开来,窗扉半掩,一阵风吹进来,都荡了开,好似薄薄一层黑纱,让他看不真切。
他看她这样不爱惜身子,老爷脾气冒上,也懒得去哄。简单换了衣衫便坐到床上抽烟。
自从裸画后,他有时便这样对她不冷不热的,她知道那是他在跟自己赌气。她想到这,也莫由来岔怒,回到床上继续睡觉,他见状抬起手要搂,她却偏滚到另一侧,她背对着自己的身形有些消瘦,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鼓起的腮部,粉嘟嘟的还有些可爱的稚气,好似波斯猫一般。
他终于失笑,主动凑过去。狼吻了她一口。
“好了,你不想问我怎么处置了小芹么?”
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小芹”是指白日里的那个女佣。
他眯细眼。“你倒是大度,连要害自己的人都忘的这么快。我怎不知你原是这么不记仇的?恩?”他一语双关,颇有些怨恨的语气,她只装作不懂。
“我不感兴趣你把她怎么了,我只想知道你要怎样处置沈绣月。”她想看他的脸,却被一把按住了头。他沉默了许久,声音冷得可怕。
“对于不听话的女人……我的手段,你不是一向最清楚不过么?”
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知道他一向不出手则已,出手则腥风骤雨,不得宁静。
他慢慢勾起她的下颔:“怎么,害怕了?你既然跟了我,便该时刻记住,我是什么样的男人。”
就在繁锦瞪着眼时,他却忽地笑了。
“放心,我会如你所愿。可是——她毕竟还顶着戚太太的身份,我得要她明白自己的身份。”最后一句咬得狠了,听来不觉变味:“彻彻底底的明白!”
繁锦想着他这句话,一夜难眠。
夜里安静,她辗转反侧。
待得后半夜,西风飒凉,她浑浑噩噩满头是汗,只心念着不知是谁打开了窗子,于是勉强撑开眼缝,黑漆的屋子里,她除却枕畔人沉稳的呼吸声,便只感觉到一阵异常的视线。
床头似乎有着模糊的人影晃动,她讶然之际转过头,几乎惨叫出声!
那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黑暗中那一头犹如海藻般疯长的发肆意张扬着,幽幽泛着冷光,正在戚默然的床头上俯过大半个身子瞪视着他。
突然,她朝繁锦转过了头,极度狰狞的表情,诡谲的目光毫无善意,整个头部与上身折成了一个奇异的角度。
繁锦想起方到这里时那些闹鬼的传闻,不由心里阵阵发寒。
她忍无可忍地大喊出声——
却原来是个梦。
本想叫醒一旁的戚默然,可想到有次她无意中对她提起闹鬼的传言,反而被他莫名其妙的训骂一顿,只好打消念头。
她缓下冷颤,轻手轻脚地爬回戚默然身边,紧紧挨着他,想借他的体温来除去这一身的冷汗。
可是无论如何再睡不着,便只好默默数羊,迷糊间,忽然床头的电话铃响了,听在这夜里异常刺耳,但只叫了几声就立刻被切断。她知道是他提起了话筒,立刻不作声装睡。
“……什么事。”
她隐约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嚷声。
“我知道了。”戚爷似乎叹了口气。
挂了电话便听到他起身穿衣的“悉簌”声,她决心装到底,也不揭穿。不想戚爷突然探过身,灼重的呼吸吐到她的脸上,心下一惊。
“锦儿?”他低唤了句,见没回应才转身离开。
她确定他离开的够远后,才光脚跑到窗前,汽车早已发动好,见到他后立刻有人开门请上。
他便这样一路开出西院,她看着那方向想了许久,终于确定,那是沈绣月所在的东屋方向。
戚爷是清晨才回来的,一身疲惫,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无从知道。既然他想要瞒着自己,她也不便多事。
她有时候就是这点好,无论什么事情,都不会太上心。
起床后装作没事人一样把他送走,她独自坐在沙发上看书,姆妈端来补品,是她喜欢的酒酿汤圆,甜得让人爱不释手。小的时候家在北平,很少有像样的南方小吃,幸亏姆妈是江苏人会两手家乡菜,她才有这口福。记忆中的他常戏谑她不像北方人,反倒娇气的像个江南小姐。她问他,这话是夸还是骂。他只打趣地皱着眉头,装深沉的看着自己,她被他气的没法,总要装样子拳打一番,他也知道她是下不了重手的,便不依不饶继续气她,说就这样使小性下去,长大定没人敢娶。
她那时候只及他腰那般高,最喜欢亲他少年俊朗的脸,每次她一使小性,他便只有抱着她亲亲才哄得住。于是,她立刻装作被他气哭,死死抱着他,这回她不要亲亲,只要他长大娶她。
他也许只是当她小,便无奈地一连打发打发她:“好、好。”
可是后来他们终于长大了,这才明白,那是个多么奢侈的愿望,他与她,今生今世,都不可能以这样方式结合在一起。
繁锦捧着碗盅发呆,那烫热的瓷面被十指紧紧捏住,她只觉冰凉刺骨。
姆妈本走了出去,又很快回来,表情有些奇特。
“小姐,是太太唤你,要你去东屋。”
她怔了怔,想来自从来到戚家,还没正式拜访过沈绣月,无论怎样说,她终究是这里的“女主人”。
想到这里,不由得失笑。
“为什么是我去,叫她来见我。”
姆妈颇为为难。“小姐——”
繁锦哈哈大笑,站起身。
“我开玩笑的。我还不至于那样不知趣,这点面子,我暂时不必忤逆她。”
说是这样说,她其实是不想去的。
孙天雷知道了这件事,首先来劝。
“夫人,一切可以等戚爷回来再论,你这样单独去,总是不妥的。”
她挑眉,“有什么不妥?我就不信她真能冲过来掐死我。”如若她真的是这样做,而不是在点心里下毒这样的小打小闹,那么她才不会如今这样失望。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二十章
章节字数:2926 更新时间:090723 22:38
戚家祖宅的确是大,以至于从西屋到东屋竟然还要开车。
饶是繁锦再有心理准备,也不禁哑然。她惊讶的不是因为地方大,而是戚爷竟然和沈绣月分居如此远,其夫妻二人羁绊之薄可见一斑。
和西屋不同,东屋则是晚清式的江南园林建筑。独特的亭、台、楼、阁、廊、坊、桥、榭、厅、堂、房、轩,一应俱全。全园简朴淡雅,水面过半,建筑皆紧贴水面修筑,园如浮于水上。
这让她想起江南的退思园,一样有着低调的古典奢华。
只是住着沈绣月这样性情激烈的女人,让人匪夷所思。
下了车,一路由下人带领穿过亭台楼阁,便坐在了厅堂里等着。
那堂子不大,四周都是精致的古玩,正门后一扇紫檀木雕龙八扇折屏,正端正架着,由于被擦拭的程亮,午后的光晕泛在上面,有斑驳的点点紫红,镂刻无比精致。
她坐在黄梨木椅子上,手畔旁茶几上是壶早已冷却的茉莉香片,她记得那是他喜欢的。看来这里的佣人碍着沈绣月,而她又是这样的身份,连上茶这最基本礼仪也藐视了么?
甚至茶壶旁一个琉璃烟灰缸也盛满了未来得及倒掉的烟灰,繁锦抓起一根只燃了一半的烟,看出这也是戚爷常抽的牌子。除了他,这个大园子里也不会有别的男人敢在这里抽烟喝香片。
看来他昨夜果然是在这里坐了一夜,至于谈了些什么,她倒不在意,只想着一会子沈绣月会以什么表情出来见自己。
如此坐了大半个钟头,耐性渐渐没了。于是起身走出堂子想叫人,不想迎面一个丫头冲了进来,两人撞个趄趔。
繁锦抬起头,便看到那丫头正半弯者腰身,歪着头看着斜上方的自己,身后一根麻花辫子油亮整齐挂在红色花布袄后。她的模样谦卑,是张很小的瓜子脸,杏眼微微挑起,黑白分明的瞳孔好似在观望什么一般,不留痕迹地闪过一丝狡诘。
繁锦莫由来一个哆嗦。
“二夫人,大太太在厢房候着。”言下之意,总算是要见繁锦了。
繁锦只挑眉,“我不是你家二夫人。”她语气冷漠却偏偏配上一张绝美容颜,说不出的诡异。
那丫头明显一愣。
“是,苏小姐。”
便随着那丫头一路去了厢房,午后闷热,水池里几只锦鲤游荡,色彩斑斓。
那丫头打起水晶帘子,便有烟气缭绕,迎面扑鼻而来,呛得繁锦猛咳数声,抬头看到沈绣月显是刚睡醒的模样,不由心下暗笑。
她倒还“真”不把她苏繁锦当回事。
沈绣月一身浅蓝云缎袍子,指了个椅子。“坐吧。”
繁锦一动不动。
沈绣月“噗”一声笑了。
“月余不见,苏小姐越发清瘦了。上次拜你所赐,我一下子成了上海滩社交界的话题人物。我原都不知道,我是个那样狠毒的女子,对了,也不知你手上的伤如何了,我听说苏小姐原是弹琵琶的歌女,这下子可怎么讨得了爷们儿的欢心呢,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手下得那样狠。”
繁锦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轻轻地抚摸自己的手。
“不下得狠,又怎么会真呢?”慢慢转了头,睨着沈绣月。“太太刚才有句话过于孤陋寡闻,女人要讨男人欢心,靠的可未必是手指。这一点,林先生没有教过您么?”
“你——”沈绣月冷下脸,两个人都在清楚不过,繁锦口中的林先生正是邱珍的姐姐邱丽的丈夫。
繁锦因为撞破两个人的暧昧,因而那日在戏楼子里以此要挟她,从而上演了一番苦肉计。
沈绣月自是不甘心,她没想过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竟然这样的心机深沉,并且不计代价!
“没有毒死我,你是不是很不甘心?”
沈绣月沉下笑,这件事仿佛是个禁忌,看来戚爷的处理方式让人很印象“深刻”。
“我再毒,哪里有苏小姐厉害。竟然连十指连心的指甲,也可以一个个自己掰掉。”想起那里的场景,沈绣月现在犹然心惊,那是怎样的痛!这个小丫头是真的可怕。
“苦肉计,总是有舍有得。”
“我今天叫你来,不是为着翻脸的。”
“哦。”繁锦长长低吟声,便笑了起来。好似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
沈绣月终于变了脸,冷声喝了句。
“翠儿。”
繁锦回过头,才知道她唤的是方才那个丫头。
“夫人。”翠儿诺诺回道,模样很是怯弱。但繁锦一眼便知道那只是伪装。
“你这是要去哪里?”
“夫人,我去给您和……苏小姐端茶。”
“哦。那走路可得注意些,你一身狐媚,万一不小心又勾搭上什么男人,可对不起老爷。”
翠儿立刻低下头。
繁锦只觉脑中“嗡”的一响。
“夫人——”翠儿生生叫了句,似乎怕极沈绣月。
沈绣月似笑非笑地执起桌案上一杆烟枪,那铜制枪身早被烧得滚烫,她勾起手,无名指上一颗红宝石灼热无比。
“怪可怜见的,叫得这样乖巧——倒是真会勾引男人。”说罢便重重将烟杆烫在翠儿脸颊。
“呀——”翠儿吃痛忍不住叫了句,便忍着泪不敢再吱声。
繁锦这才知道沈绣月是抽大烟的,而今这般模样,只觉夜叉也不过如此。
“够了。”终于不忍心,出口阻止。“再这样下去,我就走。”
沈绣月冷道:“跟我装什么好心,连苦肉计也使得,却见不得一个小丫鬟受罪?你以为我今天叫你来是为什么?告诉你,你那枕边人从来不是什么痴情种子,外面的风流债自不必说,现在更好,勾搭上我的身边人!”
“夫人、夫人——”繁锦还没有反应,翠儿已经一跌儿磕了数个头。
“死丫头,你不是一直做梦当二太太么?现在我到让你看看真正的‘二太太’,好叫你死了这条心!”
繁锦转身便走,不想后面一句话,倏地让她击得体无完肤。
“夫人,肚子——这是老爷的啊。”
晴天霹雳,繁锦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仿佛再也爬不起。
繁锦不记得如何回到西屋,只觉浑身冷得彻骨。连一旁的孙天雷也察觉不对。
她生怕姆妈担忧,只勉强笑道:“坐了大半晌,我都饿了。”
“炊房里还有酒酿汤圆和云吞。”
她一怔。“就酒酿汤圆吧。”
坐在圆桌前食不知味,她笑着吃了几口便突然脸色苍白,侧头呕吐。抬头看姆妈,后者已经是泪眼汪汪。
她不敢瞅太久,就匆匆上了楼。
诺大的双人床上罩着蕾丝床纱,珍珠白色的流苏一缕缕顺了下来,慢慢拖曳在地毯上,好似一摊白雪飘落在殷红血泊中,美得惊心动魄。
她肚腹阵阵绞痛,于是吃了药,浑浑噩噩地终于勉强阖上眼。
耳里不断回响着沈绣月的话,如同尖锐的义甲狠狠刮在了玻璃上,那般刺耳聒噪,让人忍无可忍。
仿佛又见翠儿扭着屁股端了一盏茶走到她的身前,抬起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直直瞅着自己。
那盏茶滚烫无比,她看到自己面无表情,将那热水泼向了翠儿——
一个冷颤,繁锦掀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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