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厅里,蔡妩支走杜若以后,看着孙氏,也不再姐姐妹妹的跟孙氏客套,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孙氏眼见着杜若离开,把手缓缓垂下,匣子放在地上。重新跪好以后低着头,似下定决心般吐出一句:“奴婢自知罪责难逃,是故此番自请出府。”
蔡妩愣了愣,接着嘴角挂上一个和善的笑,用知心大姐的口吻道:“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这府中难道有人欺负了妹妹不成?”
孙氏抬眼望望蔡妩,苦涩地摇摇头。接着身子后倾跪坐在地上,偏头看着眼前站着的人,幽幽地说道:“夫人不用如此。其实即使没有您来账房那一遭,奴婢也是要离开的。”
“奴婢七岁进府,没有家室,没有名字,开始时是冬梅姑姑给安排在夫人……不,是老夫人院子里打杂。后来管家见我人还算机灵,就给调到了正厅茶水处。也是在那里,我曾听到过老太爷和蔡家老爷口头约亲之事。从那会儿起,我就知道公子有个未婚夫人,姓蔡。”
蔡妩听到这里手中帕子微微一紧,孙氏笑了笑,接着陷入有些恍惚地回忆:
“后来有一年,公子又一回夜不归宿,回家就起高热、咳喘。大夫请了不少,可惜都没治好,倒是一位方士给出了方子压住了病情。老夫人被吓怕了,唯恐公子再来这么一回,就给赐名孙榴,和李莲一起塞到了公子房里,奴婢就是这样成了郭府的如夫人。”
孙氏说到这里的时候,低下头,脸上现出一种晃神的笑,接着说道:
“那会儿奴婢很高兴,很得意,一下子从伺候人成了被伺候的,放眼整个府中,除了李莲再没有比奴婢更幸运的人了。虽然明白:莲,榴,不过都是多子,老夫人不过是想要个孩子,奴婢也是,至少有了孩子能多个依靠。可是,公子……公子根本没碰过奴婢。”孙氏说着抬起头,蔡妩才发现,她眼睛里不知何时竟然有了泪花,声音也有些哽咽。
“不止是奴婢,李莲那边也一样。奴婢开始只觉得公子年纪小,脾性顽劣,等过些时候或许就好了。可奴婢后来发现自己错了,公子他就算年纪渐长,脾性也没多少改变,他还是会照旧夜不归宿,有时候就算在家也是歇在书房或者自己院子。他根本没把我们当做过妾,即便是去我们那里,也不过是想找人逗逗闷子,抓人听他说说话罢了。”
“可即便这样,他也算是一个体贴人,从来不曾缺过、短过我们的任何东西。只要开口,他能给的全都给。而且从小到大,就算再顽劣,公子也从未欺负过府里的小丫头。夫人,您以为李莲真的爱哭吗?怎么可能?那个女人在洒扫上曾受过不少气,奴婢可从来没见她像现在这么掉眼泪。呵,您不知道吧?公子其实是个挺怕麻烦的人,只要哭着,公子那头是甚么要求都能答应她。连老夫人也会派人送东西安抚,让把人带过去亲自劝慰。瞧这两头得利的事,不过掉掉眼泪就行,她干嘛不做?”
“后来奴婢知道,那次差点儿要了公子性命的病,是他跑去颍阳留下的。奴婢心里不服,专门派人打探过您,听到的无疑都是:人美,心善,和气,能干。奴婢当时就想,这样的主母进来门,还有我什么争头?公子是个没把人放在心上的,靠不住;老夫人身体又不好,指不定哪天就没了,奴婢又没有孩子能依靠,算来算去,能把持在手里的只有钱财了。想来李莲和奴婢是一样的想法,不然也不会在那会儿和奴婢争的头破血流了。”
“奴婢该庆幸,您进门那天禁的是奴婢的足,让奴婢有足够时间想好后路。说来也是奴婢贪心,奴婢该从第一眼见您就知道,您不是个任人舀捏的小丫头,该早点抽身,只是那会儿舍不得这份体面富贵,不然也不会弄到现在这般境地。”
孙氏说完就低头抖着肩膀苦笑,眼泪因为笑意“扑簌扑簌”地落下。
蔡妩看着这样的孙氏,沉默了一会儿,沉着声开口:“说完了?”
孙氏一愣:她预想里,听完她这些肺腑之言,夫人就算不感慨,也会有些动容啊。可现在听起来夫人的声音怎么竟带着一丝火气呢?
蔡妩不理她的惊愕表情:“说完了就起来吧。刚才有一句你说对了:蔡妩不是任人舀捏的小丫头,所以你要是想着靠这个打动我,还真次了点。还有一句你没说,我蘀你说吧:蔡妩不是个贤惠人,看不得你家公子左拥右抱,就算只是名分上的也不行!你自请出府倒是识时务的,只是这些东西,还是不用想着我因可怜你把它再送还你了。”
孙氏脸色变了变,咬咬唇没说话。蔡妩却接口说:“你出去了可有好去处?”
孙氏低声说:“冬梅姑姑一生未嫁。去年老夫人病时,冬梅姑姑为了寻个以后依靠,曾私下认了奴婢做干女儿。奴婢出府后就在干娘那里,以后也好和干娘相依为命。”
蔡妩向前一步,定定地看了孙氏一会儿,忽然笑了:“不用把你自己故意说得那么可怜。相依为命?冬梅跟在婆母近二十年,连你家公子都得尊叫一声姑姑,蔡妩怜惜府中旧人,不会让你真的这么一身素净的离开。你回去收拾东西吧,晚些时候,杜若会给你送些东西过去。”
孙氏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看蔡妩。见蔡妩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终于还是拍拍身上尘土,站起身来。冲蔡妩行了一礼后,转身走出。
“身契会一道送过去。以后就换回姑娘打扮吧。你年不过二十,离府后不用守丧,还是让冬梅再给你寻个好亲事吧。”在孙氏走到门口时,蔡妩的声音有些清冷地传来,孙氏愕然转身看向面无表情的蔡妩,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您……您说什么?”
蔡妩挑眉,声音依旧清冷:“怎么?你想离开后还是以郭府如夫人的身份过日子?”
孙氏静静地看了会儿蔡妩,终于像意识到什么一样露出一丝自嘲的笑,然后咬着嘴唇跟蔡妩说:“奴婢谢夫人恩典。”
蔡妩一言不发地转身,送客之意明显。
孙氏见此很识趣得不再多留,抬脚跨出厅门。
杜若见孙氏走了,赶紧来到厅里。结果就见蔡妩微低着头,一手绞着帕子,脸上表情莫名的站在那里。
杜若担忧地叫了一声,蔡妩才回过神,伸手指指孙氏离开的方向:“杜若,你知道刚才她跟我说了什么吗?”
杜若摇摇头。蔡妩捂住眼睛似喜似悲地说:“她说她们之所以成了如夫人是因为那年你家姑爷去了颍阳回来就病倒;她说你家姑爷从来不曾碰过她们;她说你家姑爷是个体贴人,不缺不短,要什么给什么。她说你家姑爷心里没她们,她们不敢靠他。杜若,你说听了这样的话,我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呢?”
杜若看着蔡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最后斟酌了几番终于说:“姑娘,你明知道孙夫人那是要离开了,故意舀话呕你,你何必认真?”
蔡妩转身走到桌案后坐下,垂着眼睛看向地面:“本来是该高兴的。可是你知道嘛,那女人刚才的表情告诉我,她对你家姑爷有情。听她把他以前的事娓娓道来,我这心里就被膈应的难受。”
“姑娘……”
“这还只是一个孙氏。等和李氏那位泪包姑娘会面又该是什么情形?”蔡妩说着嘴角挂了一丝苦笑。
“姑娘可是后悔了?”
蔡妩豁然抬头,收了苦笑眼睛晶亮地肯定回复:“悔?怎么可能?那是我蔡妩的夫君,不是其他什么人,一分也不能让!”
杜若笑了,就听蔡妩接着说:“孙氏确实有些脑子,只是不知李氏是怎么样的了。杜若,等会儿从那匣子东西里挑出些值钱又好兑的金银首饰给孙氏送过去吧。还有她的身契也一道送去吧。回来的时候给李氏留个话,就说姑娘这里缺个伺候的人了,看她怎么反应。”
杜若先是听话的点点头,然后有些疑惑地问:“姑娘,像对孙夫人那样对李夫人不是更好吗?”
蔡妩看看杜若摆摆手:“孙氏没有家室,没那么多负累,她出府不过是投奔冬梅。李氏可不一样,内院管事卢妈是她表姨母,下人里有她提拔的亲信,商铺里还有她的亲戚,你说这样的情形,她会自己放手吗?”
杜若恍然大悟,笑眯眯地点头后转身办事去了。
60夫君不许人染指
蔡妩也不着急;就坐在桌案后一手托腮;一手清茶慢慢品着。等半盏茶过去;杜若回来了,脸上带着未消的怒气;临进门的时候深吸一口气才在见到蔡妩时尽量显出一派淡然。可是到给蔡妩回话时,怒气又忍不住夹杂在话语里:“姑娘,按照您的话给李夫人传话了。可人家李夫人说:我是老爷房里伺候的。人家根本不来!”
蔡妩挑挑眉;端着茶杯饶有兴趣地反问:“噢?真的不来?”
杜若咬着牙恨恨地说:“何止不来;人家连还抬出姑爷来堵杜若的嘴呢。”
蔡妩听完笑得眉眼发弯;手中茶杯一放:“叫卢氏来。怎么说这个洒扫上的丫头也是当年她举荐的。这会儿不通规矩;也该找她。”
杜若绞了绞帕子;一步一跺脚地出门了。
等卢氏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满脸不愉的蔡妩坐在桌案后,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卢氏原本就被杜若叫自己时的不善语气闹得心里发慌,这会儿见到蔡妩表情更是忐忑:不是说有两个月时间吗?难道夫人这就要兴师问罪?
这么想着卢氏不由有些腿软,身子慢慢矮了下去,开始开口求情:“夫人,老妇人如今……”
蔡妩似有些惊讶地看看她,收了一脸怒容,不明所以地说:“卢妈这是在干什么?赶紧起来。今儿叫您来没什么要紧的,您大可不必紧张。蔡妩就是觉得您是府里的老人,想问您一些规矩罢了。”
卢氏听了舒了口气,手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来,低着头说道:“不敢劳烦夫人下问。夫人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老妇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蔡妩笑笑,轻轻地开口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就是想知道,新妇入门第二天,侍妾是不是要给新妇奉茶?”
卢氏一愣,像想到什么一样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头也比刚才低得更厉害:“是。”
“那要是新主母那会儿没工夫喝侍妾的茶怎么办呢?”
卢氏声音发紧:“那自然该找另外时间让妾侍伺候奉茶。”
蔡妩点点头,然后苦恼地跟卢氏说:“要是没有这杯茶可怎么办?”
卢氏愣怔,似乎有些不明白蔡妩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想想蔡妩身上的情形,貌似两个妾侍还都没来得及奉茶这一说:这自然也是她内院管事的失职。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那就换个问题吧。卢妈,妾侍平日里要怎么对待主母呢?”
卢氏哑口:她那外甥女好像从新妇入门第一天起就没有到跟前伺候过。虽说孙氏也一样,但是孙氏那时候是被蔡妩禁足了呀。她那外甥女却是被她授意不在新夫人面前乱晃的,因为那会儿老夫人病重,府里乱的很,新夫人明显就不喜欢她们,谁知道会不会又借机发作人呢?可是今天蔡妩问起她才想到,好像从老夫人过世,她外甥女也没有来跟前伺候过,这就有些不懂事了。
“卢妈,刚才我让杜若去跟李夫人说了这事,可李夫人好像有些不太情愿。我瞧着您也算她的长辈,要不,您去说说看?”
卢氏听了忙不迭的点头:她巴不得去赶紧敲敲她外甥女的脑袋呢。这新夫人是你能得罪的吗?你账目补完了还是你心眼儿长齐了,怎么轻重事分不清,你这么做不是存心让人夫人难堪吗?她能饶了你才怪。
结果果然不出卢氏所料,她这个外甥女真的是没什么脑子的,她竟然能在杜若前脚走了以后她后脚就跑去郭嘉书房告状。结果郭嘉那会儿不知道在忙什么,根本没让她进书房,只柏舟出来问明缘由后给郭嘉回了话。郭嘉也不知道听没听的进去,边舀笔写写画画,边随口说道:“既然夫人要,那就让卢妈送过去吧。”柏舟原话不动的转述给李夫人,李夫人听完又眼睛含泪,要掉不掉,看上去煞是可怜。
卢氏寻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她外甥女舀着帕子,掩着半边脸呜呜的哭;柏舟在她跟前扎着手,满脸为难地想她离开。看样子,柏舟已经是好话说尽,就差给李氏作揖磕头了:“李夫人,柏舟求您了。您别哭了成不成。先生这会儿真的在忙,您再这么着,吵到先生,受苦的可是小的了。”
李氏根本没怎么听,兀自哭的认真。卢氏见此,深吸一口气,几个箭步过来,一把拉了李氏,冲柏舟歉意地笑笑:“难为你了,柏舟。赶紧去老爷房里伺候着吧。我去带李夫人见见夫人。”
说完忽视掉柏舟一脸感激解脱得救赎的表情,低下头,拉着李氏就往前走。
李氏挣扎了几下没挣脱,也就跟着卢氏一道往蔡妩理事的前厅去了。到了那里见到正襟危坐的蔡妩,本已经收住了哭声的李氏帕子一扬,眼看着又要哭出来。一边卢氏赶紧暗地掐了她一把,趁着人一愣的功夫,拽着她一起跪倒在蔡妩跟前:“卢女给夫人请罪。”
蔡妩眨眨眼睛:“卢妈这是何意?怎么好端端请罪?”
卢氏不太放心地松开抓人的手,警告地看了李氏一眼,才对蔡妩回复说:“卢女管教不严,外甥女不懂规矩,怠慢了夫人,还请夫人恕罪。”
蔡妩眉一挑,扫了眼李氏红红的眼眶,没来由想起孙氏的那些话:“夫人以为李莲真的那么爱哭吗?”“只要哭着,公子那头是甚么要求都能答应她。”蔡妩心头不知怎么就冒出一阵火气,冲着李氏皱了皱眉,却不发一言。
卢氏一看蔡妩反应,赶紧说道:“夫人,从明日起,李氏就早晚问安,来伺候夫人。”
李氏听了张张嘴,被卢氏瞪了一眼,把话又吞了回去。
蔡妩看着这互动不禁心里冷笑,只是脸上却越发温和:“去见过老爷了?”
卢氏一愣,李氏却实在地点点头。
蔡妩眉头一挑,嘴角含笑:“老爷怎么说?”
“老爷说……老爷说……”李氏重复了两次也没说出郭嘉到底说了什么,就又开始哽咽起来。卢氏懊恼地看她一眼,一咬牙回答:“老爷说夫人若是要,就让老身给领过来。”
蔡妩看着一旁梨花带雨的李氏,眉头皱得更紧了:李氏平日也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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