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机下手的命令都没有下达,在蔡威的船队舵头开始转向时,周瑜几乎立刻配合,也命令舵头转向,给蔡威让开一条水道。
双方的部下对自己上司的这一句举动都表示出无比的困惑和疑虑:怎么就不打了呢?明明刚才还剑拔弩张,机锋暗藏的。怎么片刻功夫就烟火消弭,太平让路了呢。当然,他们可能不知道,在周瑜心里,有比更蔡威打仗更重要的事就是确认柴桑安全,确认孙权平安。而在蔡威心里,自然也有比功绩更重要的便是他跟甘宁之间这份金兰义气,以及他费劲心思要保全的兄弟性命。
在蔡威急匆匆往江北赶时,曹操正立马在高坡之上,望着各处局面大好的战况,捋须微笑。
“经此一役,恐怕江东再无力与我许都抗衡。刘玄德损兵折将,就算此次能突破6伯言所设拦截,恐怕也不能再与江东结盟,继续在夏口待下去。毕竟,他的撤退,可让江东损失不少。”说完,曹操又遗憾地摇了摇头,“只是可惜了江东这些将领,不知道其中有几人能降。孤当初答应了仲俨,即便这群人不归降于孤,只要肯致仕归隐,孤一样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可是看眼下这情形,似乎……哎,公达,你说奉孝,当初向我举荐仲俨时,可曾想过仲俨会让6伯言对刘玄德下手。”
曹操旁边的荀攸脸色有些苍白,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点了点头:“奉孝那个小舅子,小心眼儿很。诸葛孔明既然敢向孙仲谋谏言打孙夫人入江东的主意,仲俨事后自然得报复回来。刘玄德作主子的,替麾下军师承受一些,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不知道,今后刘玄德知道这事因何而起,是否还会如现在这样,对诸葛孔明信任不疑?”
曹操听罢颇为欣然地点了点头,扫视了一圈以后,发现郭嘉竟然还没在,不由疑惑地问身边许诸:“哎,奉孝人呢?”
许诸也不迟疑回答道:“刚才还在,后来不知道想起什么,急匆匆地就跑到西营水寨去了。属下已经派人跟着随行保护。断不会让奉孝先生出事。”
曹操点了点头:仲康做的很好。只是接下来奉孝不在的话,单靠他一个,戏好像有点难掩。希望,等会儿他能及时赶回来。
被他惦记的郭嘉自然还不知道曹操心里的着急,他正面色肃然地看着眼前的战况,眼睛一眨不眨。西营是被甘宁率先攻破的营盘,也是甘宁断后时拦截曹军进攻的地方。只是现在这个地方却显得惨烈肃穆。
甘宁的部队已经所剩不多,如今更是被张辽、马超、赵云、张颌四部从四面包围。江岸突围而出的周泰在掩护韩当撤退时,被曹军流矢所伤,落马被俘。吕蒙则是因为船只被毁,一时之间难以渡河,而被曹昂、高顺部围困。明明已经是囚中鸟,盘中餐,偏偏吕蒙却骨头硬挺的很,任司马懿在阵前巧口劝降,吕蒙就是丝毫不为所动。劝到后来,吕蒙直接“唰”的一箭射向曹昂,虽然被曹昂及时躲过,但也彻底宣告:吕蒙宁死不肯归降的事实。
而一壁让郭嘉等人都肃然无语的,则是甘宁的举止。
郭嘉赶到的时候,眼前的甘宁就已经成了一个血人,他身侧亲卫仅仅还剩下了不到百骑。甘宁手里的长刀都已经卷了刃,人在马上,脸色苍白,目光却坚毅无比地望着他对面的张辽。
张辽微微地勒住马缰,眼望着甘宁目露不忍。他横刀在侧,看着甘宁轻声道“甘将军,张辽知道劝您归降恐是徒劳,只是……甘将军当真要继续打下去吗?将军,你看看你的身边,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这几十位追随你的兄弟着想。我主惜贤爱才,甘将军若能归顺,必然能够……”
“休要多言,再战便是。”
甘宁不等张辽把话说完,就驾马操刀砍去,只是这一刀下去,却无力的很。张辽眼望着刀锋,无奈地偏头躲过。然后回首一刀,刺中甘宁的马鞍,发力一撩,甘宁被挑落马下。只是一个骨碌,甘宁又重新站了起来,抽出佩剑当拐杖,以剑柱地。望着张辽,浑不在意地喘道:“张将军到俊的刀法。”
张辽抿了抿嘴,到底还是翻身下马,放下长刀,抽出佩剑:其实在场人能看出,甘宁已经是力竭状态,不然他不会让张辽一个照面就挑落马下。而张辽的动作也无疑在说明’:他尊重眼前的这个人,他把他真正看做了对手,不乐意占他一丝便宜。虽然实际上,张辽已经是占足了便宜。
甘宁看到张辽的动作后,只是咧嘴微微笑了笑:“你不磨叽那些投降不投降的事的时候,倒是听和老子脾气的。来,咱们再战。”
两位马上的名将,弃了马匹长兵,要在地上来一场剑斗。他们身周是密密实实的包围圈,背景是无数敌人和同袍的尸体。这样的情景,在之前没有,在之后恐怕也不可能有。一旁看着的将领们,一个个沉默不言,面色复杂地望着包围圈中的和张辽站在了一处的甘宁:有种敌人,你未必会喜欢他,但你不得不尊重他。对于今天在场的诸位曹军将士来说,甘宁可能就是这样的敌人。
往来十几回合以后,看出甘宁渐渐难支的张颌终于忍不住带一丝颤意开口:“甘将军,别再打了。降了吧。”
甘宁“唰”的一下收了剑招,眼瞪着张颌,就要破口大骂,就听远处忽然传来一个让他及其愣怔的声音:“甘兴霸,你他妈要是敢死,老子活剐了你!”
一群人顺着声音看去,正见蔡威从船头跳下,劈手夺了身边一位士卒马匹,翻身上马就要往这里敢。
甘宁愣了愣,微眯起眼睛,然后扭过头,望着张辽朗声大笑:“想不到甘宁临死之前,还能得结义兄弟送行,倒是不枉此生了。张文远,我家主公曾将你我并列而谈,今天就让甘某见识见识你到底还有多少能耐。”话落,甘宁就又执剑向张辽刺去,张辽本能格挡,却不想甘宁在他剑锋接近时,身形一矮,侃侃把自己咽喉送上了张辽的剑尖。
张辽大惊失色,眼看着甘宁缓缓后仰,手一松,长剑“叮啷”落地。而周围一众人看着出人意料的一幕更是目瞪口呆,震惊非常:甘宁他战至最后屡次据降,竟然在自己义弟前来的时候……选择了自尽!
马上疾驰的蔡威在看到这一幕后,一个打晃,几乎没从马上跌落下来。他在靠近人群时,包围圈自然地为他分开一条通道,蔡威踉跄了一下,才抬脚快步走到甘宁身边。
甘宁此刻还没停滞呼吸,只是瞳孔已经开始涣然,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的声音,鲜血从伤口溢出,顺着脖颈流到地上,染了一片殷红。
蔡威“噗通”一声,单膝跪倒甘宁身边:“你想说什么?是说嫂子还是侄子?还是你的手下弟兄?”
甘宁眼珠儿微微转了转,像是想说话,可是嘴巴里却又不住地往外冒血沫子了,把他将出口的话,全部变成了瓮声瓮气的碎音。
蔡威把脑袋凑到甘宁嘴边,靠着平日里的了解和自己所听,才渐渐辨析出,甘宁临终前的一句话:
“老子……到底……也没让你为难……”
蔡威“唰”的一下握紧了拳头,合了合眼睛,把脸艰难地转向甘宁。
甘宁转过头,眼盯着自己那几十个部下,固执地望着蔡威,还没等蔡威做出什么承诺,甘宁身体忽然一抽,眼中神采也骤然黯淡。
“……甘兴霸?……大哥?……兄长?”蔡威似难以置信一样,伸手拍拍甘宁肩膀,发现甘宁已经没有了反应以后,瞬间就僵直了身子。
蔡威缓缓地抬起手,合上甘宁的眼睛。人却像脱力一样,一下子双膝跪地,在甘宁尸体跟前,无声合眸。
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或许是在回忆和金兰兄弟相识相处的肆意时光。或许是在怨怼甘宁的宁死不降。或许是在后悔自己没有早一步到此。又或许是想把甘宁摇醒,然后告诉他:你他娘的怎么就这么心急?老子当初和曹孟德一番周旋还不就是为了你们能保全自己?如今你倒潇洒,一声不吭连遗言都没有就死了,你有没有想过嫂夫人和我那侄子怎么办?你真他娘的是个混人!土匪!
但不管他怎么想,甘宁都不会再睁眼回应。徒留蔡威和其余诸人黯然伤神。
庞统这会儿也终于踉跄跄跟过来,见到甘宁时,脸色先是一白,随即像不敢相信一样,开口问:“甘宁他……”
“死了。”蔡威回答干脆。然后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扫视了四周。最后停在最外围几乎和蔡威同时达到的郭嘉身上。
“他家眷皆在江南,若要发丧,尸体可能送还其家?”
“虽有难度,但可勉力一试。”
“如此……,便多谢了……姐夫。”
说完,蔡威就回过身,望了望刚才甘宁的部下,眼睛里竟然是一种淡然泊然:“把你们将军的尸体抬走带回去吧。”说完,蔡威转过身,脚下利落地迈向刚才回来的方向,只是他刚抬步,就手捂住嘴唇打了一个踉跄。几个殷红的血滴顺着蔡威的指缝流了下来。
246曹子修惨遭试探(略修)
蔡威的这种反应让一直伫立在旁的郭嘉感觉很复杂。其实坦白讲;郭嘉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能得蔡威好声好气地叫他一声“姐夫”,而这回;毫无征兆下;蔡威忽然开口,让郭嘉心里在错愕惊讶的同时;还涌出一股浓浓的无奈之感:若自家小舅子懂得收敛,知道低头;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那他觉得他还不如继续叫他郭奉孝来的顺耳呢。
郭嘉蹙起眉,远看着蔡威离开的背影;微微的地叹了口气。旁边的几位将领在整个过程中也是一言未发,只是赵云他们,在甘宁的手下;抬着甘宁的尸首经过他们身边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翻身下马。默默送行。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追问蔡威:为什么在这个时间你会出现在这个地点?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在玩忽职守,罔顾军令?
唯一一个比较清醒点儿的,恐怕就是庞统了。庞统在蔡威离开后,恨恨地跺了跺脚,脚跟一转,跟上了离开的蔡威:某家这是倒了多少辈子的霉运,怎么就交友不慎,认识了这么一个肆意妄为,来去由心的主儿?看他这状态,他要是不跟上去盯着点,指不定这人下一步就是拉杆子离开,带着人马回海上继续他天不管,地不辖的海上王生涯了。
庞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追着蔡威离开,剩下几个人开始反应过来,一个个望着郭嘉。开始目露担忧:刚才可是奉孝开口,让蔡威把甘宁的尸体送回去的。这……没经过主公同意,就做这决定……奉孝这胆子……是不是忒大了点儿?以前没发现他这么不着调啊。别是让蔡仲俨那声姐夫给叫糊涂了吧?
想到此间,马超抬脚凑到郭嘉跟前,压低了声音问:“主公那里,你打算怎么交代?”
郭嘉挑挑眉:“什么怎么交代?老老实实地实话实说呗。”
“实话实说?你没事儿吧你?”马超皱起眉头,拿看傻子的目光瞪着郭嘉,声音压到最低跟郭嘉咬耳朵,“难道你真要告诉主公蔡仲俨他罔顾军纪,阵前纵敌?”
郭嘉笑了笑,扭头看着马超:“你以为我不说主公就不知道了?放心吧,主公知道的!而且……”
郭嘉话没讲完,就听到耳畔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郭嘉诧异地扭过头。马上之人,他熟悉的很,正是现在该跟着曹昂在西大营围攻吕蒙的自家长子郭奕!
“嗯?怎么是奕儿?他不是跟着大公子在南营吗?怎么跑西营这儿来了?”马超也顺着郭嘉的视线望过去,只扫了一眼,马超就疑惑地问出声来。
然后,马超就见郭奕纵马疾奔到郭嘉面前猛然勒缰,在引起一阵马嘶声后,郭奕才利落地翻身下来。不顾喘息,就凑到郭嘉耳朵边,语气快速,声音低沉地说了些什么。
郭嘉闻言后眼中闪过一道不明意味的光芒。他先是眯了眯眼睛,然后又挑了挑修眉,在把脑袋来回转了一圈后,视线锁定在此次西营设伏的主将张辽身上。紧走几步以后,搭着张辽肩膀,依旧漫不经心:“西营战后事宜就有劳文远将军了。嘉热闹凑够了,该回中军去了。”
张辽先是微微皱了下眉,瞄了眼神态自若的郭嘉后,终究还是没问郭奕匆忙忙过来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嗯,也许是人家自家的私事呢!
“此乃辽份内之事。”张辽很爽利地应下郭嘉。
郭嘉也不啰嗦,直接上了自己先前的马,马鞭一扬,带着郭奕和亲卫们开始往中军急赶。路上郭奕的脸色很难看:“父亲……您说丞相他……”
“噤声!”郭嘉眉目凌厉,狠狠地扫了自己儿子一眼,告诫道:“当心隔墙有耳。”
郭奕赶紧抿住嘴。加快了手下催马的节奏。
等爷俩赶回中军帐时,荀攸正在中军帐门前等候,看到郭嘉过来,荀攸提着袍脚就赶了过去。
“主公情形如何?可有叫军医?”郭嘉手扔了马鞭,便往里走,边问荀攸。
荀攸一脸严肃,边从袖子里抽出一张丝绢给郭嘉边解释道:“还在昏迷。董信大夫已经在为主公看诊,里头是大公子和三公子在。你看看这个,这是刚刚从后方寄来的书信,主公就是看了这东西以后急火攻心,人事不醒的!”
郭嘉“唰”地一下展开丝帛,一目十行浏览完,一下攥紧拳头!
信上所言不是别的,正是荀彧被囚,曹丕遇刺,一众官员或被软禁,或被下狱地许都之变。以及韩遂轲比能调兵遣将,虎视中原的军事动向。
这样糟糕的消息,在这个战局将定,孙刘联军元气大伤的节骨眼上被报给曹操,曹操不气恼才怪!只差一步,只差一步,曹军就可渡过长江,挥师南下,一统江山!可惜偏偏后方生变,乱生肘腋!
郭嘉眼睛很微妙地眯了起来,他在恶狠狠地揪了两下丝绢后,抬起头声音异常平和地问:“南营事情如何了?吕蒙可降?大公子什么时候过来的?”
荀攸被郭嘉反应弄的一愣,随即答道:“吕蒙被俘,司马先生跟高顺将军正在处理善后之事。大公子比你早到一刻钟。书信他们兄弟二人已经看过了。”
郭嘉点了点头,掀了帘子踏入帐内,进门前在嘱咐郭奕:“此事切勿声张。奕儿,你现在帐外候着,有人靠近立刻来报。记住,是你亲自来报!”
“父亲放心,儿子省得。”郭奕神色紧绷,肃然应诺。
荀攸跟着郭嘉进来,简易的行军榻上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