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着嘴,微微皱起了眉,在看到卞夫人和已经舒醒的丁夫人以后,才轻轻舒了口气。
“植儿,拿来。”丁夫人刚醒,就听到了曹植的这句话,直接劈手从曹植手里夺了塘报。
可这塘报上的内容却更加让她绝望:并州急报:日前轲比能集合重兵,陈于我并州边境,厉兵秣马,恐有南侵战事。并州已做好兵马调度,奈何兵力不足,若所料成真,恐难以抵挡。
雍州急报:韩遂合兵七万,东过汾水。陈兵雍州边境。意图不轨。
这样的消息之下,若是还能有人真正做的住,那他肯定是修炼出了一幅超然物外的性情。丁夫人和在座的夫人们都很正常,自然不会做到雷打不动。所以,丁夫人在看完信后,立马站起身,操着还带颤音的口吻跟曹植说:“曹植,你速速派人去往夏侯将军(指夏侯惇)那里,向他禀明此事。让他寻机跟许都文若先生联络,速解西北之威。慧儇,你……”
“大母且住!”丁夫人话没说完,厅外就响起一道含了几分沙哑的声音。丁夫人皱眉往外一看,不由愣怔当场,随着那句:大母且住进门的竟然是一个衣着粗陋,风尘仆仆的少年。少年面色苍白,眉宇间满是疲惫和困倦,但是却没有她们这群人里所有的焦躁和担忧。
“冲儿?”环夫人和蔡妩这下连腿软都顾不上,彼此搀扶着,满是惊异地看向曹冲。
曹冲一步跨前,拿过被环夫人攥在手里,未曾外泄的丝绢,看都没看直接扔在了地上,那上头几乎能把厅里人都吓呆傻的内容就这么赫赫然地展现在众人跟前。
“这是假的!”曹冲口气听上去咬牙切齿,“这封军报根本不是文若先生所书。许都有人控制中书台,伪造文若先生笔迹,矫拟了这封军报。”
“怎么……怎么回事?冲儿你慢慢说。”
“母亲,许都出事了。伏完反了。现在许都四门禁闭,文若先生被囚禁宫中,侍中府衙,和许都各处军营官府皆被围困控制,王朗、满宠等人被逐下狱,拘押天牢。整个许都已经全部是伏完的天下。”
“那……那你二哥呢?你二哥怎么样了?”角落里,一个颤抖的声音忽然响起。一直沉默不语的吕裴在听到曹冲的话落后,终于认不住,问出了丁夫人,卞夫人想问却还没来得及问的话。
“二哥?”曹冲拳头忽然攥紧,“啪”的一声把拳头整个砸在了桌案上,在众人都被他这举动吓的大吃一惊时,曹冲却眯缝起眼睛,遮住眸中远超过他这个年龄的锐光,皮笑肉不笑望着许都方向,从牙缝里蹦出一句:“我们的天子,可好的很呢!”
“到底怎么回事?你二哥到底怎么了?”吕裴一下冲到曹冲跟前,眼巴巴地望着曹冲,执拗地等着自己小叔子给她一个答案。
曹冲垂下眸,不去跟吕裴对视,只偏头艰涩而沉重地说道:“二哥……二哥遇刺了。”
“不可能!”吕裴一下拔高了声音,“他临走前都答应了我要等来年开春一家人去郊外踏青了!他怎么可能遇刺?怎么可能?”
吕裴话说的平常而凄凉,尖锐如刀,刺到了曹冲心口。曹冲合上了眼睛,不再去看吕裴的表情:他小时候是经常跟郭荥混在一处,常年长在郭府。对于郭照和曹丕之间的种种他那会儿没有察觉,等到后来年纪渐长,在回忆儿时朦胧记忆时,对那里的曲折到底还是有所领悟的。只是即便领悟,他也知道眼前这个叫吕裴的女子才是最适合他二哥的人。
吕裴花了十年光景,才渐渐捂热了她枕边人的心,才让他一点一点把藏在层层伪装下的真实透露给她,可是还没等她仔细品味这份来之不易地和暖,他的弟弟就来告诉他:他在许都出事了,被那小皇帝派的人刺杀了……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他是帝师王越的徒孙,是史阿的亲传弟子,是八岁能挽弓,十岁精骑射的曹子桓,他怎么会遇刺呢?而且……而且他都答应她,等他回来就跟她好好过日子,再不折腾侍妾侧室之类的了,他怎么可能失信呢?他可是大汉的侍中大夫,是堂堂的副相!他怎么……可以……失信呢?
曹冲的这个反应几乎让厅里的人都认定曹丕其实已经 ……遇刺身亡。这个认知让吕裴几乎站立不住,她在踉跄了几步以后,到底还是倒在了一个丫环身上。而卞夫人更是脸色惨白,浑身发颤,眼看就要昏过去。蔡妩眼疾手快架住了卞夫人,然后扭过头,眉头微蹙地盯紧曹冲:这孩子自幼在她跟前长大,是个什么性情的人她太了解了。他的那些小动作,瞒的过别人可未必瞒的过他。这孩子刚才一句关系曹丕身死的话都没讲,可是不管从气氛还是表情,亦或者他传递给他们的信息上看,他们等到的结论都是一个:曹丕遇刺死了。
蔡妩抿紧嘴,强迫自己按捺住心里疑惑,不去思索曹冲的目的。刚才那位来送军情的许都军士已经被曹植派人拖了下去,更多的情报恐怕得等撬开他的嘴巴以后才能知道。不过蔡妩也明白,这种时候被派来邺城的肯定是死士。说不定没等曹植的人问出什么,这人直接就自我了结了呢。
蔡妩站那里神思电转,丁夫人却是心生恍惚,好一会儿才讷讷开口:“冲儿,你不是一直在你二哥手下吗?你都没事,你二哥怎么会……怎么会遇刺呢?”
曹冲面色怔忡,缓缓开口:“二哥出事那天,正好是我为了躲懒,偷偷跑出城去那天。等我觉得天色不早,准备回城时,城内已经戒严,进出不得。开始我还只是觉得事有蹊跷,但却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等托一个老大娘向守城官兵打探以后才……。”
“所以冲儿你是连城都没进,直接回来的?那文若先生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蔡妩皱着眉,目光殷殷地看着曹冲。她脑袋还不糊涂,知道荀彧那事不是那钱财打发守城官兵就能知道的。唯一了解它的途径就是曹冲出来以后又想法子折回许都,等到情况明晰了才跑到邺城邺城报信的,不然他不会穿的这么破旧,更不会一身风尘,连夜赶路,还是落在了许都信使的后头:要知道,差一点儿,他要是晚来那么一步,说不定丁夫人就收拾东西,带人南下,往许都去了。
曹冲闻言诧异地看了眼蔡妩,然后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蔡妩闻言后脊梁骨立刻就一阵一阵的冒冷汗:我的老天爷,他还真大胆!虽然她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混进去的,但那种时候,他竟然敢往许都那是非窝里凑?谢天谢地,幸好这小子机灵,能平安出来的,不然……
蔡妩手脚冰凉地想象了一下曹冲没这么侥幸的情况,然后瞬间就被自己设想吓到。回过头,蔡妩神色恍惚地看着丁夫人:她会怎么做呢?是将计就计?还是绝地反击?这个女人,刚刚在得知自己夫死子亡时确实表现出了一丝女人该有的脆弱,但在她清醒之后,又立刻变成了那个坚韧无比,尊贵骄傲的魏国公夫人。
丁夫人绷紧了脸色,在曹植和曹冲之间来回看了看后做出一个让众人惊诧不已的决定:曹植留守邺城,曹冲带人去与夏侯惇汇报此事。至于北方韩遂他们的异动?丁夫人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忽视不理。在曹植 表情凝重地向她提醒这一点时,丁夫人把视线转移到了蔡妩身上。
蔡妩牙咬着下嘴唇,深深地吸了口气:“轲比能绝对不会趁机南侵。韩遂的军队可以交给他去抵挡。只要给他合适的利益,他的骑兵会是现在邺城最有利盟友和屏障。”
“蔡夫人,把希望寄托在外族人身上,恐怕有些不妥。”曹植眉头微展,望着蔡妩,不甚赞同地开口表示。
“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外族人身上,而是我相信我的女儿。当年出嫁,她曾答应过她父亲,只要她活着一日,她就绝对不会让鲜卑的铁蹄踏足中原一步。轲比能现在跟曹公还有些面子情分,我相信,凭照儿的口才,她会让轲比能知道,帮助谁,才会获得更大的利益。当然了,四公子所是觉得不放心,可以遣人往并州方向支援。”蔡妩不急不缓地把自己持有这一观点的原因说了,然后就低下头,不再理会曹植打量探视和若有所思的目光。
厅里其他人也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打扰丁夫人对正事的决策。等到丁夫人似咬牙一样同意蔡妩的建议,同时向夏侯惇建议,用李典带所部迅速移师并州,以防万一以后,一群人才终于轻舒口气,告辞离去。
蔡妩在丞相府受了一场虚惊,出了一身冷汗以后直觉得万分疲惫。告辞就往府外走。压根儿没注意,丁夫人在她刚转身时就被尹夫人急火火地扯住了袖子:“姐姐,您可知道李将军这一走,邺城守备可就全空了。万一这时候出个什么事,那咱们可就……”
丁夫人无力地摇摇手:“如此作为实非我愿,只眼下的邺城,除了这样,还有其他退路吗?”
尹夫人颓然地收回手,脸色灰败地坐到了坐席上。尹夫人不傻,一点也不傻,她在听到丁夫人决策时就很快意识到这是对手的一个局。一个谋算进了整个北方争权的局。
它像一张大网一样丝丝入扣。把皇权相权之间的矛盾、南方北方之间的矛盾、中原和西北的矛盾、甚至邺城许都以及现在的赤壁之间的关系都算计到了其中。也许还有……曹操封公后,世子之位对几个孩子的吸引和诱惑也算计到了。能想出这样计谋的人,肯定是个惊采绝艳的人物。如果这一计成了,那就不止是曹军会从赤壁退兵那么简单。或许他还会挑得刘协和曹操之间矛盾总爆发。还有就是丁夫人会被他们匡进许都,可能会受辱也可能会发生不测。若真这样,曹操如何反应暂且不谈,曹昂是绝对要怨上留守邺城的曹植,连带曹彰可能也会受波及。怀疑和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上曹家兄弟的心头。那么手足相残,兄弟失和,或许就可能在不远的将来出现。
尹夫人心神恍惚地感慨着对手的毒辣和狠历,却完全不知道,就在同一时刻的赤壁之上,被她满心复杂地赞誉感叹的人正和她的夫君之间进行着一场堪称惨烈的战争。赤壁处已是火光冲天,杀声四起。只是现在战局却万分诡异,它不止烧在了长江北岸,荆州水师的大寨。在长江南岸,刘备驻防扎营的夏口,同样是火海连天,惨声四起。
245金兰义断起伤逝
多年以后;当已经登基称帝;贵为九五之尊的曹昂再回忆起那场战争时候,总是会出人意料地沉默一番;然后合上眼睛,摇头轻叹。一晃经年;当年的赤壁之战,还总是会在他不经意间于脑海中回放。
曹昂后来想;如果没有这一战;可能他们曹氏不会那么顺利的登上天下至尊的宝座;他也可能不会这么快就继承父亲的一切。当然;他也会琢磨,这一战,这些局,给予他这一切的布局之人到底是事前设好?还是随机应变,临时起意?它一环扣一环紧密结合,看似毫不经意,却偏偏让他们这些局内人不知不觉就身如其中,所行所为皆被算计而不自知,这样的事情即便是过了几十年再回想也已久让人心惊胆寒,冷汗涔涔。
在赤壁的那把火烧起来之前,曹军中的荆州水师已经在江面上和孙刘联军进行过多次试探性的交锋。只是最后往往都是以胜少败多做结局。曹营中渐渐地开始弥漫起一股焦躁气氛:远离乡土,会水土不服。水上作战,不是自己所长。荆州水师新败之后,士气浮动,竟然开始生出作乱苗头。而让几个最高层的人一直焦急的还有:从几天前开始,许都方面一直按时送到粮饷却出现了迟滞现象。种种不利叠加,一下就让曹营的高层感觉到空前的压力:这场看似优势占尽的战争,似乎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好打。
可是偏偏这种人人焦虑,人人在思考的对策的档口,被人们寄予厚望的谋士团里,却也出人意料地出现了问题。贾诩依旧实在襄阳卧病,至于他真病假病没人仔细探究,程昱因为贾诩的缺席,不得不顶替他的空缺,被留在了襄阳后方。而荀攸在和一次帐议因与郭嘉在赤壁对策上持有不同意见而起了几句争执,而就在争执发生的次日,中军师荀公达就感染风寒,告病卧床。剩下几个能指望上的,司马懿是问一句答一句,你不问,他绝对不多说的人。庞统倒是话多,可是他自打建议曹操铁索连船以后,就忽然从曹营销声匿迹,找不见人了。而唯一一个比较靠谱的郭嘉,却还是不靠谱地对他的垂钓大业情有独钟。
曹昂几次愁绪满面地去问郭嘉,却都得到一些莫名其妙地答复。诸如“水边天潮,也不知道怎么才能烧的更火大一些。最好是有风的时候。”或者“人数不对,江东怎么就来这么点人试探呢?”“磨刀石得选好,不然宝刀也会被糟蹋的”啥的。甚至有一次曹昂忍不住冲郭嘉喊道:“先生,您到底在想什么?您难道不知道现在局势其实没我们看到的那么大好吗?”
结果郭嘉回他什么?
他竟然老神在在地回过头,望着曹昂完全不在意地淡笑道:“气大伤身。大公子,息怒息怒。”
曹昂咬着后槽牙:“昂没生气!”
“是啊。你没生气。你就是有些着急罢了。”郭嘉回过头,搓了搓手,脸上依旧带着云淡风轻,仿佛万事皆成竹在胸的笑意回答:“大公子,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来问嘉:为之奈何。而是要想法子稳住你的部署。等着吧,等时机到了,你得到的肯定不是一个江东。”
曹昂被郭嘉这话震的僵立当场,好一会儿才傻乎乎地提醒郭嘉:“先生,慎言!”
郭嘉耸肩一笑,当没这回事一般笑眯眯地跟曹昂道:“大公子,你觉得嘉装神弄鬼的本事如何?嘉打算打完这场仗,亲自去实验一下。假公济私,饱览大好河山,携眷同游,经历世间神迹,岂不妙哉?”
曹昂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郭嘉在说什么。只是看郭嘉那表情却是一副打定主意的样子,也只好放弃询问,按照郭嘉所言,去尽心安抚部下。那时的他还完全想象不到,就在他跟郭嘉对话发生过的次日,一直静而不动的江东军竟然在一夜之后,改变策略,主动出击了。
曹昂记得很清楚,那是十二月中旬,一向北风呼呼作响的江面上,忽然风向一转,改走东南风。他还来不及思索这样的气候会对战争有什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