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摇摇头,从曹操手里接过信又放回袖子:“主公,您知道在官渡之前,有多少人和嘉一样,收到了冀州的来信吗?或者,他们和嘉不一样,不是收到信,而是写出信?”
曹操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卷竹简,边拿到窗户旁晾晒,边说:“奉孝多虑了。孤不想知道这些人,哪些有写过信,哪些有收到信的。孤也不需要知道。若哪一天这些书函就像今天你这封信一样,摆到了孤面前,孤保证会看都不看,直接烧掉。”
郭嘉一合掌,语气轻快地冲曹操长身一礼:“那嘉就提前恭祝主公又将得贤才忠心了。”
曹操笑了下,回身问郭嘉:“奉孝对袁绍之集合兵力之事,如何看待?”
郭嘉略思索了片刻,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本初公气数到头了。”
曹操眉一挑:“何出此言?”
“袁本初若是能暂且忍耐官渡之败,休养生息两年,带冀州稳定以后集合兵力,再战许都,则明公与袁绍胜负之数还不可知。可袁绍此次急于出兵,军心未稳为其一,后方未安为其二,不听忠言为其三,此三者之下,袁绍必败无疑。”
曹操闻言表情怔忪了下,手捋上修剪齐整的胡须,神思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等过了一会儿,他才又抬起头,看着郭嘉嘴角带笑问道:“奉孝觉得,若匈奴来使,孤会如何应对?”
郭嘉愣了愣,总觉得曹操这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怀好意和捉弄人心。祭酒先生眨眨眼,很会装傻地摇着头给曹操戴高帽:“主公之智虑,岂是嘉可胡乱揣摩的?”
曹操听后手指着郭嘉朗笑出声:“奉孝,你倒是学会油嘴滑舌了。”
郭嘉绷着脸,以无辜而认真地表情瞅着曹操,嘴里小声嘀咕了句:“这还用学吗?这本来就会好吧?”
曹操闻听笑声更大了。笑完他才转向窗外,看着郁郁葱葱地庭院,语带感慨地说:“孤平生最想干的就是效周公事:安定中国,威服四夷!北边,不管是鲜卑,还是匈奴,亦或者乌丸,到底是让人心头不定。只是现在孤还腾不出时间和兵力,只能任由他们蹦跶。若有朝一日,内事得定,孤愿亲率大军,扫平北疆,一定乾坤!”
郭嘉眯了眯那双如星辰的眼睛,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曹操重点在哪里,只是回望了下庭院,声音幽幽,语带深意,像天外飞来一般冒了一句:“欲效周公?……呵……主公,将来之事,尚未可知……主公……又何必现在苦恼?”
曹操诧异地转过身,似乎想问问郭嘉这番话又是从何说起,但是郭嘉已经一副装死人样的闭上嘴巴,开始跟他扯:“前阵子在二公子新府上碰到几坛美酒,听说是主公这里赏的。明公,您看嘉今儿都陪您说了大半天的话了,您是不是看在嘉‘劳苦功高’的份上,也赏了嘉呢?”
曹操登时额角黑线直冒,满是无语地看向郭嘉,最后在郭嘉讨赏讨好的眼神里气急败坏地冲门外侍从吼了句:“来人呐,带你们郭大人去酒窖!”
郭嘉立刻跟听到天籁一样,冲曹操拱手做了个别,然后“跐溜”跑到门边,不一会儿功夫就跟着侍从跑没影了。曹操眼瞪着消失的身影,心里一个劲儿抓狂:我这到底是撞了哪门子的邪?怎么奉孝这么些年还是这德行,没一点儿长进样子。他再这么下去,都快比我都不着调了。
郭嘉那天回府的时候,很是开心地带回了几坛讹来的美酒,在蔡妩刀子一样的眼神里,脸不红心不跳地跟蔡妩扯谎:啊呀,阿媚,别这么瞪着我了,尊者赐,不敢辞。我这也是没办法,不得不收呀。
蔡妩牙咬的咯咯作响,从齿缝里蹦出:“你确定是曹公给的,而不是你要的?”
郭嘉相当厚脸皮:“哪能这么说呀?你看你夫君我像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吗?”
蔡妩上下刷刷着郭嘉心里嘀咕着:难说。但看到郭嘉一脸正常之后又要怀疑自己判断是否出错,她是不是真的冤枉郭嘉了?毕竟曹公那人,也是个会不是抽风的,他要干什么事,你也揣摩不出来。
蔡妩瞧着自家老公,琢磨来琢磨去,到底也没琢磨出拿酒这事是郭嘉主犯,还是曹操主犯。最后只好咬着牙,万分不甘地同意:喝,可以。但是限量。除了留下一坛是今天你能喝的,其余的,全部放酒窖。哪天你忽然有表现了,我就什么时候给你当奖励。
郭嘉像失了骨头的小狗一样,可怜兮兮地看着蔡妩,发现蔡妩不为所动后,又把目光看向几个孩子。结果郭照正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研究桌面纹理,郭奕仰着脖子,数屋顶瓦片数。郭荥倒是眨巴着一双克隆自郭嘉的眼睛,很有思想性地望着郭嘉。
郭嘉刚想开口冲小儿子求助点啥,小儿子就一本正经地开口劝诫他:“爹,酒色误人!既然你色戒不了,就戒酒吧。”
郭嘉听了差点一个跟头栽下座位去,蔡妩如遭雷击地望向小儿子,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声音,飘飘忽忽地问:“荥儿?谁跟你说这个……酒色误人的?”
郭荥仰着头,无比严肃地回答:“高顺伯伯。”
郭嘉“嘭”的一下把胳膊杵桌子上了,扶着额头,心里无力哀叹:高顺将军,你这是灌输的哪门子思想?还酒色误人?有你这么跟孩子说话的吗?你……你要把我儿子教成跟你那样滴酒不沾的,我才跟你没完呢!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郭荥跟郭嘉果然也就只有模样神似,其他像的地方还真几处。最典型一条就是,这孩子长大以后当真克制非常,滴酒不沾。别说平日宴饮,就是庆功宴,他也是白水代酒。直到多年后曹冲和郭荥给将要去南方赴任的周不疑送别了,郭荥才在离别宴上开了禁。这一回开禁不要紧,直接把本来还担心他酒量浅的两个哥们给喝趴下,曹冲在榻上睡了两天才能晃晃悠悠起来上朝去。至于周不疑?这孩子更可怜,去赴任时,直接得弃马从车,相当之怂的被运出长安城的。
当然这些都是以后的事,眼前的郭荥,还只是能以小不点状,郁闷下爹妈,祸祸下亲友。暂时还没啥大杀伤力。真正有杀伤力的还是段数比他高出一截的他老爹。
他爹郭嘉现在即没有战事要准备,又没有他有兴趣的人要祸祸。每天窝家里,要么缠着蔡妩及其无耻地管她要自己闺女。要么就相当抽风的窝在书房,扒拉着书卷给戏娴将出世的孩子取名字玩。结果取来取去,名字草稿写了一大张,等到孩子出生的时候,郭嘉这些名字一个都没用上。
为什么没用上?这倒是有些原因了。戏娴生产那天,正好是大清早发动,蔡妩得到信一早就带着杜若、杜蘅到徐府招呼去了。生产过程很顺利,可因为是头胎,所以直折腾到傍晚的时候,戏娴才平安生下一个男孩。
郭嘉在家接到信,急火火地就跑过来说是看侄孙,其实很得瑟要送名字来。结果他前脚刚到,后脚荀彧就跟着来了,文若先生手里同样拿着拟好的名单,作用跟郭嘉手里的一样是用于给孩子的名字。再然后,荀攸的名单,程昱的名单,甚至乐进的名单都被堆积了进来。几个人各自互相瞪眼,像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谁也不让谁。把个挺喜庆的事愣是变成了件很囧很哭笑不得的事。
蔡妩其实站在屋里,边瞅着里间温情脉脉看着妻儿的徐瑾,边听着杜若表情抽搐地汇报着院子里一群脑袋秀逗人的争执,心里一下就生出:有这么一群幼稚起来堪比三岁小儿的下属,曹公没疯掉,真是……伟大的很呢!
可惜蔡妩这感慨还没发完,曹操府上管家就笑模笑样的来徐府了。恭恭敬敬地给几位大人见了礼,还没等几个人发问所为何来,就相当老实地奉上了薄绢。郭嘉劈手夺过,展开一看,气的差点儿没跳起来:薄绢上别的没有,就一句话:徐恒,字常安,兖州鄄城人士。可这一句话就足够结束这场争执了:曹操那个不讲理的主公,他不光提前下手把孩子名取了,他还把字按了。甚至中大夫那里,他户籍都给弄下了。
什么叫木已成舟?这就是呀!一群精明的跟狐狸一样的谋臣们这次居然没争过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公。谋士们很沮丧,很失落,很心情郁闷。当天只到到小厅里转看了下小孩,连徐瑾都没祸祸就一个个表情低落的回去了。
到府时,蔡妩看着郭嘉那脸色,开始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安慰安慰他呀?结果后来一回想郭嘉的取名史:算了,还是不劝了。曹公这事做得挺厚道,至少没让郭嘉祸祸到娴儿孩子:
倒不是蔡妩鄙视郭嘉取名的本事,而是郭嘉想名字那能耐,真的让人不敢恭维。瞧瞧他们家俩孩子,郭荥那就不用说了,郭奕的话,当初要是没她拦着,大儿子现在还叫“郭下棋”呢。
没得到老婆安慰的郭奉孝先生,相当的郁闷开始缠着蔡妩,跟被欺负了似的跟蔡妩矫情:“阿媚,阿媚,咱们也生个自己姑娘吧?”
说完也不管蔡妩瞪他的眼刀子,直接把人打横抱起,猴急地跑到榻上去了。
蔡妩挣扎着冲他吼:“你受刺激了?发什么疯?你要干嘛?”
郭嘉眉毛一挑,脱口一句“办正经事!”然后就直接把蔡妩嘴巴堵上,手一伸,直接把帐帘子拉了下来。
一个月后,戏娴孩子满月宴,蔡妩带着孩子去徐府参加完宴会回家时候,忽然发现,自己住的许都城,最近好像忽然多了些外族打扮的人。
蔡妩诧异地扭头,拉拉身边的郭照,小声问道:“照儿,你有没有发现最近许都……好像多了些人?”
郭照眯眯眼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伸手撩帘子看着窗外,正好瞧见几个身着汉服,但轮廓却比汉人要深邃许多的男人经过。
郭照扫视的目光刚刚探出,这群人里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就骤然回头,如鹰隼般的目光直直地钉入郭照的眼睛,把郭照看的呼吸一滞。手下也猛然收紧,咬着唇,平静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么多人,许是要和丞相府拉近关系的吧?……还有什么比参加丞相府二公子的婚礼更有效的呢?”
蔡妩闻言仔细地扫了下郭照,发现郭照说这些话时,表情有些古怪,但却不像是从前那样总是飘忽或者隐忍,蔡妩不知道这转变到底是好还是坏。但却隐隐觉得这似乎不算一件坏的改变:有些事情,总会过去的不是吗?
郭照把帘子放下,偏头看着蔡妩:“母亲,听说胡人善饮,但是酒后容易闹事。可要在酒肆里多加派些人手?”
蔡妩咬着指头:“这个可以。不过我却在想,这群人来许都是干嘛的?是什么人?为什么不在驿馆?却要一身汉装的在大街上呢?”
郭照眯起眼睛,眼望着丞相府:“恐怕……丞相府这会儿也是热闹的紧的。”
丞相府这会儿当然热闹,尤其在曹操客厅坐榻中间坐着的崔琰!人家现在何止是觉得热闹?他简直觉得这是胡闹了。崔琰苦兮兮地看着下首一排六七个据说是匈奴各部使者的人,在瞧瞧自己身边站着的一本正经,拿刀而立的曹操,顿时就觉得:所有不着调的下属必然都是有一个更胡闹的领导在的。眼前的曹操就是一个活生生例子!
作者有话要说:哎哟,乃们说,下章曹公会干嘛?杀人呢。妥妥的!
照儿老公有出场哟,至于身份,你们猜他会是什么人?
选择题:A匈奴人,B鲜卑人,C乌丸人。
195曹操斩使用心苦
让领导站旁边;自己坐着是什么感觉?问崔琰他肯定知道。只是他不知道的却是眼前站着的这六个人;压根儿并不是像曹操跟他表述那般:“只是几个外藩使者;你看着替孤打发了”。
这几个来使,曹操并没有跟崔琰说明到底是何部来使,也没有跟他说要采取什么态度对待。崔琰私下揣摩会儿,觉得应该是匈奴部来人,因为现在许都和鲜卑还不算能说上话。和乌丸?那更远!八竿子打不着。就匈奴来使最有可能。等崔琰把自己猜测告诉曹操时,曹操胡子;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含含糊糊丢给他一句:“不用管那么多;等会儿看眼色行事。”后;曹操自己就一本正经跑旁边扮侍卫去了。
崔琰在坐床上心里那叫一个抓狂:看眼色?主公你一个基本基调都没定给我,你叫我怎么发挥?凭想象的吗?发挥错了你别怪我?
曹操在旁边丢给崔琰一个“尽可大胆上”的鼓励眼神儿,然后就转过身,眼观鼻,鼻观心,状似恭谨,实则目光如刀地观察着座下六位来使。
这六个人,身份当然不是曹操引崔琰想的那样。实际上在座的六个人里,只有一个是南匈奴单于呼厨泉派来的,其他五位分别归属于:幽州边境鲜卑首领轲比能、辽西鲜卑的首领素利、并州边境鲜卑首领步度跟与扶罗韩、辽西乌桓三王部首领踏顿。
之所以不告诉崔琰实情,除了曹操觉得此次事跟他们身份没太大关系外,还有一点就是崔琰新降,曹操对他的信任还在考察期,他没必要告诉崔琰这些。
崔琰脑子转的也不慢,看曹操一点提示也没有,只好硬着头皮,以急智应付人。
下头一排人就听着“崔琰”牌曹操声音低悦的开口:“诸位使臣前来,所谓何事?”
他话音一落,使臣中就有微微蹙眉的:传言中,曹操是个相貌普通,但气质威严的男人。可是眼前开口的这个,却是眉目疏朗,声姿高畅,带着一丝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润,不像是杀伐的权臣,倒像是……儒雅的君子。
当然也有没看出此中破绽的,比如步度根的使者塞曼。塞曼就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很老实的回答:“我家步度根大人着塞曼前来中原面君交礼,想与汉庭结个盟好。”
崔琰一愣,眼睛下意识地转向身边的曹操:这个要怎么接?主公心底是怎么打算的?
曹操闻言眼睛一眯,冲着崔琰微微摇了摇头。崔琰会意,冷笑一声坐直身子,声音意味不明:“既是来面君交礼,为何见君后,还滞留许都,迟迟不去?莫非像寻衅滋事?”
下头一众使者面上不显,心里却嘀咕开:你当我们想留在这儿?这不是你没开口说同意没同意结盟的事吗?谁不知道,其实许都的当家是你曹操呀?你这假模假式的卖的哪门子关子?
崔琰话音一落,使者中立刻冒出一个不甚和谐的声音,最左边一个高挑的汉子郁铸蹇出列对着崔琰拱手说道:“回禀曹公,我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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