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振邦倒是第一眼就在走出来的乘客中轻易地发现了她,尽管她今天很不一样,但这才是他印象中,她该有的模样。
“你很准时。”
“少废话,该去哪去哪吧!别忘了你的承诺。”
尽管今天的秦振邦很养眼,但在叶炯榆看来他还是那个用权力欺压她的秦振邦,全身上下都令她讨厌,她又不是十八岁的花痴少女,定不会因为一副臭皮囊而忽略本质无法改变的东西。
从机场走出来,叶炯榆推着行李车上大包小包地堆满了她带回来的东西,倒是秦振邦,两手空空的,连个包都没有,真是潇洒。
“你没有行李?”
“我家在这,不需要带行李。我不像某些就快找不着家的人,回家连换洗的衣服也得准备好。”
秦振邦这番话的语气不是调侃,也不轻松,而是带着不加掩饰的不认同的教训。他不屑讨好她,也不介意跟她结怨,从小就结不少了,不差这一回。
“要你多嘴。”
其实,叶炯榆没带多少行李,这一大车的全是她带回来的礼物,她没有跟秦振邦直说,因为懒得解释。
为了这趟回家,叶炯榆专门开了清单让Linda去帮自己买了这车礼物。除了姥爷的寿礼,其他的礼物她并不需要亲自挑选,因为她清楚地记得家里每一个人的喜好与品味。大舅喜欢的名贵茶具,小舅舅喜欢的好年份法国红酒,大舅妈、小舅妈喜欢的名牌包包,给姥姥补身体的燕窝,给妈妈的名牌胸针,给爸爸的是一只名表,所有的礼物都是为他们量身定做好之后,才给Linda开了清单。只有姥爷的寿礼,那才是她亲自挑选,她最满意的礼物,相信姥爷也会爱不释手。
机场门口,有辆军车牌的黑色奥迪停在门口,在秦振邦和叶炯榆才踏出机场的电动玻璃门,已经有人为他们恭敬地打开了车门,在他们上车舒服的坐好不久,叶炯榆的行李也已极快的速度被安排进了车车后厢。这一系列的动作都很专业,训练有素。
待司机坐回驾驶座,四门全关,坐在后座的秦振邦也没问身旁叶炯榆的意见,直接交代了目的地。
“直接回大院儿。”
“嗯?”
尽管叶炯榆是做好一切心理准备才踏上这条归家路,但当秦振邦推着她这么快去面对的时候,她还是心虚了,怯懦了,退却了,毕竟这些日子不回家,家人再怎么宽恕、宠爱她,她知道自己还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很惊讶吗?不回家你还想去哪?”
“没有……”
“你想打退堂鼓?”
“既来之则安之,我懂。”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自己有错呢!”
“错算不上吧,顶多理亏。我是为工作,又不是跟人私奔不回家,有什么错?”
“是吗?你小时候应该没挨过板子吧!”
“你什么意思?”
“很难理解?说不定今天会是你人生的头一遭。”
秦振邦嘴里满是幸灾乐祸的语气,他是真的幸灾乐祸,她小时候犯的错,顶多就是罚站、罚抄、罚面壁,可他倒是没少被连累得挨板子,这份怨他一直记到了今天。所以当她跟他说“公平”二字,他那是这两个字最没说服力的时候。
“切,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儿?”
说是这么说,但叶炯榆心里虚得很,她其实拿不准姥姥姥爷这些日子气她气到一个什么地步,打她?他们会吗?但不管什么惩罚,她都应该接受。
“一点儿不怕?”
“……”
“一点儿都觉着自己没错?”
“你如此关心,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叶炯榆不明白秦振邦怎么就揪着不放?
“没见过你认错的样子,能见着一次也算是开眼了。”
“无聊。”
“是挺无聊的。”但这是我期待看见的情景。
“香港不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秦振邦拍了下额头,想起了他朋友翻译后的香港俗语,“错就要认,打就要站好。你应该比我更明白个中意思。”
他说的没错,她知道这句话,更明白里面的意思,所以她回来了,她再怎么不愿意,她还是回来了,是该学会面对了,面对隔离在她生活外很久了的亲情。
童年的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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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外环高速道路,车子一路畅通无阻的直接开进了其燕山大院,虽然这是最远的路程,但却比从最近的路程过来用的时间还要少。当年这条路的规划设计,除了开发北城区的规划外,另外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避开从机场到其燕山大院的高峰路段,要知道,在A城里不堵车是件多么稀罕的事情。
面对很多人都求之不得的稀罕事,叶炯榆却不稀罕,反而很懊恼,她,多么希望司机走的是路程最短的那条道儿,绕那么一大圈儿,这不是让她早点接受批斗嘛?!
车子在其燕山大院北面的一座小洋房前停下,秦振邦拉开车门,率先下车,走到车子的另一边,为里面的人打开车门。
对于秦振邦这么有风度的动作,叶炯榆不会用绅士来形容,她很清楚,他想看到的是什么。
叶炯榆深吸了一口气,伸出脚踏在那块很久不曾回来的土地上,很踏实,却也很心虚。
这一区的小洋房与别区的不一样,屋顶是沉稳的黑灰色,再配上白色的墙,很有江南水乡的淡雅韵味。这里的房子不如红顶的小洋房大,但院子却比那里的大多了,房前屋后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植物。高大的树木投射出阴凉的树荫,树荫底下,最醒目的莫过于那个挂在树梢上的秋千,随着微风轻轻地摆动。
那是属于叶炯榆的秋千。她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扶上它,时光飞逝,秋千也沾上了岁月的斑驳痕迹,但秋千上飘荡出铜铃般天真的笑声仍然萦绕在耳边,清晰如昔。
很多年前的某个早晨,叶炯榆推开窗户,便看见有个白色的东西在树荫下轻轻摇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白色的秋千。姥姥偷偷告诉她,是姥爷找人挂上去的;姥爷宠溺的说,是姥姥让勤务兵挂上去的;小舅舅很神气的跑到她面前邀功的说,是他亲自挂上去的,为了感谢他,还让她帮他画了一幅水墨丹青,送给他当时的初恋女朋友。面对这么多的版本,她没再追寻真相,年幼的她知道只有小舅舅的版本最不靠谱,但她还是给他画了一幅水墨丹青,那年,她以为那个漂亮的女孩子会成为她的小舅妈,但终究没有。
在秋千边上没站多久,屋里传来了骚动的声音,显然家人已经发现了她。她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勇敢的跨入那道大门,但忐忑的心情让她再一次怯懦了。
既来之则安之她懂,却难做到。只是此时她再没退路,因为身边有个等着看她笑话的男人。
他怎么会放过她?
“进去吧!早死早超生。”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本就紧张,听了这样的危言耸听让叶炯榆更是觉得心脏跳得越发厉害。
“话谁不会说,得看什么场合,对着什么人。”
“你现在功成了,可以身退了,剩下的是我的家事儿,你在这合适?”
“现在才想起来公私分明?不嫌太晚吗?”
秦振邦说完,提步朝大门走去。他知道后面的人会跟来,都到了这份上,早就不用任何强硬手段,她早已没有退路。
秦振邦才踏上台阶,大门打开了,他顺势抬头,周亮站在门前,正用很钦佩的目光看着他,他坦然地接受了这道崇拜的目光。
“人我给你带回来了。”
“就知道哥你有办法。”
“剩下的事儿我可就不管了,若是她想学大禹,可就不是我的责任了。”
对于秦振邦的讽刺,叶炯榆无暇顾及,因为紧接着周亮之后,小舅舅也出现在了大开的门前,若是此刻她还在此纠结,接下来门口出现的人会更多,她的罪名那就更大了。她迈着步子朝大门走去,知道自己已没有再犹豫的余地。
“小舅舅,亮表哥……”
这下,秦振邦才真正是功成身退了,同时,周家的这份人情算是欠下了。
“宇哥,那我就先走了。”
“振邦,今天老爷子寿宴,你可是座上宾,怎么能说走就走?”
早在秦振邦答应下周家的这项任务的第三天,周家年90大寿的邀请函便派专人送到了Q市,送到他的手上。这张邀请函来得并不算突然,只是时间挑选得刚刚好,周家是在通过这张薄薄的纸片告诉他,他们绝对有恩必报。
“寿宴不是在泰盛轩那边举行吗?我到时候一定准时到,现在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周宇成没再留秦振邦,他明白秦振邦是个知进退的人,选择离开市避免身份上的尴尬。
客厅里,赵枚启抱着自己的宝贝外孙女哭得是老泪纵横。
“熙夕啊,你好狠的心,这么长时间怎么就不回来看看姥姥啊,姥姥可想你了。我的心肝宝贝啊!”
看着母亲与女儿抱在一起哭作一团,周宇婧靠在叶枫的怀里,叶枫用他宽大的手掌轻轻安抚着妻子的情绪。
此刻,周家年心里努力积蓄多年的火也一下子烟消云散,原本想要大动干戈的怒气变成了无奈的感叹。
“你这死丫头,这么多年的不回家,是不是真要等到我百年的那一天你才愿意回来啊?”
“爸……”
“爷爷……”
“老周,今天什么日子,你何苦说这些晦气话?”
周家年的一句无奈的气话,引来了周家上下的紧张。
“姥爷……”叶炯榆从赵枚启的怀里离开,转身,“咚”的一声在周家年面前跪下,“姥爷……我错了……您打我骂我都成,您别说这些话……姥爷……”
“哎……你这孩子……太不让大人省心了。”
周家年伸手把叶炯榆从地上拉起来,搂过她坐在沙发上。他何尝不想打她?但他就是下不去手,回头想想,这丫头成今天这样子,也是他们老夫妇俩惯出来的,在他们众多子女中,他最疼唯一的女儿周宇婧,后来就变成最疼唯一的外孙女叶炯榆。
“爸,熙夕这丫头的确不懂事,可她老不回家也不是为了别的,为的也只是工作,她可是遗传了您工作认真的态度,这些年凭着她自己的努力,闯出一片天来,也算是给咱们周家挣了面子,您就别跟她计较了。”
周宇成听出父亲语气间的软化,适时地跳出来缓和气氛,不然他还真怕叶炯榆这丫头被吓得又得老长时间不敢回家了。
“丫头,姥爷不是怪你,可工作再忙也得回家看看啊!”
“嗯!”
叶炯榆哭得抽/搐着,不忘认真的点点头。这是她的家,她何尝不想常回来看看?
赵枚启接过老保姆徐妈递过来的手绢,将脸上的泪水擦干,进行了一番总结性的讲话,在这个家里周家年大家长的地位毋庸置疑,可她的地位某些时候则凌驾于最高地位之上。
“好了好了,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以前的事儿大家就别再提了,熙夕今后,你可不能再这样伤我们的心了。”
“嗯。”
“这趟回来打算住多久?”
“我跟公司请了三天假。”
“那你打算是跟你爸妈回家住,还是……”
赵枚启还没说完,叶炯榆迫不及待的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在这住,好好陪陪姥姥姥爷。”
“好好好,好孩子,好孩子。你的房间一直以来我都让徐妈每天打扫,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模样,里面的东西可都没变。”
叶炯榆贴心的话无疑让周家年夫妇很开心,其实想让老人开心其实很简单。
周家年夫妇开心的同时,叶枫夫妇却无声的落寞了。他们也同样将女儿的房间整理井然有序,就等着这多年不回家的女儿回来的一天。
“爸、妈,我可是也把熙夕的房间整理好了呢!”
“小婧,这是我们家熙夕的选择,你可真嫉妒不来。证明我们家熙夕还是跟姥姥姥爷最亲,对吧?”
“那是。我可是姥姥姥爷的小棉袄。”
这是句老话,多年来再提起,却依然顺耳。
泰盛轩的博弈厅里,周家年的寿宴准时开始。这场寿宴的排场并不大,席开5桌而已,能来参加的全是其燕山大院里的顶级显贵,坐席间大家相互聊着天,并轮着番的去跟今天的老寿星敬酒。
秦振邦坐在秦启岳旁边,父子间并没有太多的交谈,这是很多父子间的相处方式,何况是他们这样的父子,话不在多,精足矣。
倒是旁边的贵妇人详谈甚欢,她们谈话的内容证明了一点,八卦,并不是市井平民的专利,而是人的专利,尤其是女人。
“那不是叶熙夕吗?多年不见真是出落得越发美丽大方了。叶枫夫妇好福气啊,有这样的女儿。”
“是福是祸谁知道啊?美丽向来不都是双面刀吗?”
“你是说近来香港的八卦新闻?哎呀,你说了是八卦那就没几点真的,哪能信啊?”
“八卦新闻固然不能信,可你也不想想,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今天跟这个,明天又跟那个,一次尚且说是意外,两次是巧合,可这么多次那就不那么简单了吧!”
“也对,姑且不论八卦新闻的可信度,光是这些新闻的影响也够让人受的了。哎……姑娘家家的,名声很重要,还是注意点好。”
“是啊,真以为是叶家姑娘就不愁嫁?老实说我们这还真没哪家容得下这样的媳妇儿吧?如果是我,我宁愿我家儿子娶个一般的,名声清白的女孩儿。”
这一番对话传进秦振邦的耳朵了,他微微扯起一边嘴角,露出几分冷笑。一来他笑这些妇人这般身份讨论这样的话题,未免有失身份;二来他笑这些妇人的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他不敢说叶炯榆的这些花边新闻有几层真,但这些新闻对女人的杀伤力有多大,她不会不知道,却任其发展。果然,不择手段是她的代名词,她豁出去的或者尚不止这些吧!正如她们所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秦振邦朝主桌望去,看见那抹鹅黄色美丽身影的时候,眼中满是鄙夷的目光。商场上,她再不是那个心高气傲的叶炯榆了。
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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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席不久,饭桌上的客人便开始了相互间的敬酒、应酬,被他们撂下了满桌的美味佳肴,有点暴敛天物的嫌疑。庆幸的是,泰盛轩菜式的分量都极少,这里的厨子知道来这的都是些顶尖的人物,什么好料没吃过,来这图的是个清净、安全,吃的是个精致、优雅,哪有人真来这管饱?而大厨的厨艺尽管再怎么顶尖,在这和这些菜式一样,不过是个摆饰罢了。
主桌那边站满了人,很多人都争相去跟周家年祝贺,秦启岳也加入了敬酒的行列。坐在秦启岳旁边的秦振邦没有随父亲去敬酒,此刻他过去并不合适,虽然只是家常便饭的简单寿宴,但也有明显的阶级之分,他无疑是今晚辈分最低,官级最低的人。
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