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文尔雅却又不失勇猛,对形势判断准确而又果决,皇太孙在军中立时声名大噪。微妙的情绪在军中蔓延,在北征后期,大军士气已是空前高涨,因为与他们共同作战的是大明储君,是他们未来效忠的皇帝。不光是普通士兵,就连定远侯王弼这样的大将也不免对其刮目相看。
王弼抬眼注视远处浅笑着与士兵们对酌的皇太孙,虽是衣冠肃整,举止优雅,却让人没有丝毫距离感,微微有些恍惚,长久以来的念头又开始涌上心头。“如何?可有其祖之风?这样的皇太孙殿下可值得我们追随?”蓝玉微笑着看着王弼,眼中却隐隐闪过丝得色。
王弼看了看眼前意气风发的永昌侯,经此一役,再有东宫帮持,蓝家已是势不可挡,今后就连信国公等人都得避其锋芒。他隐隐有些失落,对这些勋贵武将,先皇后和东宫不止一次示好过,自己因过于谨慎却是丧失了良机。
王弼心中叹了口气,微笑着低声道:“瑞信(蓝玉字),恭喜恭喜!看来这次班师,一个国公你定是跑不了的,世子不用说了,就是京中的仲子也是了不得啊,过两年必是会升入五军都督府的。我们这群人中,你们蓝家是最先站队的,如今看来果然是眼光不凡。”
蓝玉与王弼素来交好,此时掩住心中兴奋,摇了摇头,却是说了实话:“吾家小儿当时在凤翔卫侍奉先皇后时,殿下不过才五六岁,尚是稚龄小儿,资质虽是不错,却哪里能看得出优劣。真正让我们最后下定决心的还是那马家。”
蓝玉想起马全的手段,口中已是啧啧赞道:“马家真是钟灵毓秀,先皇后不说,就连那马进周也果真是人中龙凤。短短十年功夫,马家已是一跃而起,如今谁还敢说他们凭借的是外戚身份。”蓝玉唇上胡子一翘,已是狡黠笑道:“这位殿下是先皇后与马进周一手教出来的,近几年皇上亲自带着他历练,哪里会差?”
王弼眼神微闪,转瞬间心中那隐隐的念头又蹦了出来,他身子向蓝玉侧了侧,试探着说道:“瑞信,此次回京后,以殿下的年纪,也该册妃了。兄弟我家中还有一幼女,年方二七,虽是庶出,别的不敢说,论容貌却是极为出众。正妃之位,众所周知帝后已属意马家之女,我自然是不敢肖想,可那太孙次妃……”
王弼见蓝玉听得认真,心中微定,继续道:“听闻蓝马两家关系甚笃,瑞信可否替兄弟与马家商榷周旋一二,吾家小女愿与马氏女一同侍奉太孙左右。”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什么次妃,分明是想与马家别苗头,蓝玉心中冷笑,手捋胡须,面上却是不露。
王弼见蓝玉沉默不语,微微有些发急,他眼珠转了转,却是劝道:“瑞信,你我二人是何种交情?皇上春秋日高,喜怒不测,我这也是想为我们两家寻一条后路。太孙殿下年纪轻轻,将来也会有他的文臣武将班底,我们也不能光指着马进周啊。”
此话如巨石般投入蓝玉心中,却是让他不得不大为震动。不久之前,胡惟庸案在朝中又起波澜,在时隔十年后,洪武帝重新重启胡案,处死了韩国公李善长,又所谓穷究胡之党羽,前后共诛杀三万余人。他们这帮老人,皇上渐弃之心已起,以后看来多得指望这位皇太孙殿下了。
蓝玉被王弼这么一说,也动了心思,心中也开始将蓝家、常家儿辈孙辈的适龄女儿都一一盘算个遍,暂时却未发现有合适的,年纪不是太大就是太小,年纪合适的却又相貌平平,相貌出众的母亲的出身却又太低。
两人正各怀心思时,从那边传来阵阵欢呼声。蓝玉招了侍卫过来细细一问,方知一帮将士在掰手腕逗乐,见皇太孙亲和,也闹着让他参加,朱允炆看着文秀,未料几个好手却接连败下阵来,这才引得众人一阵喝彩。王弼双眸发亮,不由连声感慨道:“如此出身,骑射武艺却毫不逊色于军中将领,真是恍若看到当年的皇上啊。”
蓝玉心中一动,瞅了瞅朱允炆与洪武帝几分肖似的面容,心中突然升起股寒意,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位皇太孙,他可不是善茬,哪里能由人摆布。蓝玉又回想起蓝云在信中对马家的描述,猛然惊醒,太孙后闱之事可是万万掺和不得,他左思右想,最终还是说道:“辅仁(王弼字),此事你可是托错人了,这事儿哥哥我真的没法帮你。”
王弼微微诧异,却是一脸不以为然,蓝玉见他表情,已知他心中所想,不由心中暗叹。蓝玉与王弼多年同袍,南征北伐,终是不忍看着他往死胡同里走,直言劝道:“辅仁,颍国公此次虽是大逆不道,咎由自取,可皇上连查都不查就将其拿下了,你可知是为何?”
这番突然转了话题,让王弼颇有些纳闷,蓝玉叹道:“傅家也曾向马家提过类似的请求,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甚至在京中还闹得沸沸扬扬,最终却是以满天的参劾折子收了场,而颍国公早在那时就已失了圣心。”
颍国公当时还为大军统帅,被参劾之事王弼自然是知道,他瞪大眼睛,嘴唇微张,失声叫道:“难道和马家有关?”蓝玉点了点头:“辅仁,我们这么多年交情,我给你说句实话,不出意外,兵部尚书致仕后,那位置就是马进周的,他也会是皇上的托孤重臣。以马家如今在文臣中的地位,马进周想参谁,都会有人争先恐后跳出来帮着他参。”
蓝玉见王弼若有所思,继续道:“辅仁,你领兵在外,马进周现在就掌兵部,你能保证自己没有把柄落在他手上?此事除非马家先提起,否则都不宜轻举妄动。你我二人都已是皇亲国戚,又是手握重兵有功之人,何苦非得在那后闱纠缠打转?”说完就打住话头,再也不肯多言。
洪武二十三年末的捕鱼儿海之战,让永昌侯蓝玉名震天下,而皇太孙接二连三上折为军中将士请功,却闭口不提自己的功劳,这一举动,深得军中上下好感。在大军即将班师回庆州之际,洪武帝的封赏已是先行抵达,永昌侯蓝玉封凉国公,世子蓝良和定远侯王弼等一众功臣也多有金银财帛、土地钱粮等封赏。
而自那日见了燕王等人后,婉儿几乎是足不出户,在自己的帐内或是读书,或是练字,每天扳着指头算着大军回营的日子,越到后面越觉时日悠长,相思难耐。所幸重逢不同离别,大抵是因为希望在前,等待的煎熬中却是掺杂着几许甜蜜。
这日,婉儿正慵懒的斜倚在床头,翻看着耿璿为她寻来的闲书,却听见外面传来阵阵女子的啼哭,时不时还夹杂着混糊不清的痛骂声。婉儿放下书本,眉头紧皱,心中却是纳闷,庆州的兵营中除了自己和临时找来的丫鬟婆子,哪里来的其他女子。
她正待叫身边的侍女出去看个究竟,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耿璿推门急匆匆的迈步走了进来,眉开眼笑道:“婉儿,大军回营了!”婉儿眼睛大亮,竟是立时从床上跳了起来,蹦到耿璿面前,突然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低着头不好意思的忸怩道:“允炆可是也回来了?”耿璿笑着点了点头。
婉儿正盘算着何时能见到允炆,却听外面那隐隐约约的女子哭骂声愈发清晰,突然响起了几声尖叫,凄厉而绵长,如划破布匹的利刃,晴天白日下却是让人不寒而栗。婉儿微微有些变色,眉毛微扬,用眼神询问耿璿,却见耿璿刷的一下脸红了,有些羞涩又有些尴尬,似是不知从何说起。
见婉儿满脸困惑,耿璿脸色愈发绯红,清了清嗓子,半饷方才挤出一句话:“大军此次俘获了不少蒙元后妃、公主与侍女们。”原来是她们,婉儿了然,眉头皱的更紧:“你们……在对女人用刑?”耿璿见婉儿误会,连忙摆手:“没……没……,没用刑,只是庆州不比大宁,没有那……”
耿璿尚未成婚,行事为人又不像那等纨绔子弟,此时已是臊的不行了,最后几个字是声如蚊呐。婉儿耳尖,听的清楚,正是青楼楚馆四个字。她这时已完全明白过来,昔日高高在上的蒙元后妃女子,竟然全部沦为了营妓!只要想想兵营中旷了许久,如狼似虎的兵士们,和汉蒙之间的滔天血恨,也不难想象那群女子的命运和下场。
虽是敌我,却也同为女子,这个时代的女人,还真真是命薄如纸,婉儿同情之余又升起丝丝恐惧,她身子微微有些发抖。耿璿见其面色发白,仔细一看,身子竟是微颤,微微有些变色,担忧道:“婉儿,身体可是不适?”婉儿勉强笑道:“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方才突然从床上站起来,头有点晕乎。”她叹了口气,已是暗暗打定主意这段时间绝不出门,她实在不想再听见或撞见那样的场面。
耿璿信以为真,又和她说了会子话,便告辞道:“你先好好休息,燕王今晚还要给大军庆功,允炆估计一时半会儿也脱不了身。”提及燕王,婉儿又开始为允炆担忧起来,耿璿却是见微知著,已是知她所想,劝慰道:“如今的允炆在军中,与当初可不能同日而语,何况大军统帅可是凉国公,定不会让他吃亏的。”这话倒是实情,婉儿遂稍稍放下心来。
待耿璿离开后,婉儿满心满念都是朱允炆,却是再也看不进去书。她在帐里时站时立,不时在狭窄的房间中来回踱步,时而唇角微翘,笑靥如花,时而眉头微蹙,搔首踟蹰。这番含羞带怯的小女儿情态倒是大异平常,随侍的丫鬟不禁好笑,去厨房寻了热水为她沏了杯茶。
婉儿见丫鬟偷笑,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端着茶抿了几口,方觉平静了许多。她在桌旁又坐了一会儿,只觉脑子有些昏沉,想要站起却觉天旋地转,心中暗道不好,还未来得及叫喊出声,已是昏迷了过去。
婉儿是被嘤嘤的哭声惊醒的,睁开眼睛时天已半黑,她只觉头疼欲裂,全身乏力,如同得了大病般。婉儿正要唤人,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嘴上被绑了条布带,却是出不了声。她急忙想要站起身来,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原来她双手被缚在身后,已是被绑的死死的。
婉儿心中大惊,她环顾四周,只见这是一个有些破旧的营帐,帐子里没有床,也没有其他家具,想见平日并不供人居住。帐子里除了她,地上还坐着几名女子,俱是二十多岁花信年华,肤色微红,却是生得容貌俏丽,高挑健美,那几人也如她这般双手被缚,只是嘴里并没束着布带。
那几名女子围坐在一名女子身旁,只见那女子衣襟凌乱,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围几人或是温言安慰,或是陪着抹眼泪,或是满脸愤恨,嘴里不停唾骂着。一时之间,竟是无人发现婉儿已经醒来。婉儿听得她们在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心中已是一凉。
她瞪大眼睛,仔细打量她们的装束,只见几人皆是身穿长袍,头戴高圆二尺许的帽子,用红色罗盖,顶上插修长的羽毛,或饰以采帛的柳枝。衣大袍,头戴故姑冠,这正是蒙元后妃与贵族女子的服饰,婉儿只觉脑子一轰,手脚冰凉,自己竟被投入了蒙元俘虏之中。
燕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是想将她混入蒙元俘虏中一起杀了?看来这次是想彻底将自己置于死地。婉儿如同在寒冬中被人生泼了一盆冷水,已是浑身透骨的寒冷。不能慌,此时不能慌,她暗暗告诫自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头脑稍稍清醒后,一种最可怕的猜想却是涌上心头,她身子开始不住的颤抖。他们不是想杀了她,而是想羞辱她。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这几日看了一些书,看了些关于南宋末年的史料,每每想起崖山之战,就欲落泪。南宋末年,南宋军民抵抗元军入侵,元军攻占长沙时;岳麓书院的数百名书生全部战死;无一投降;无一逃跑。而崖山战败,陆秀夫背幼帝投海,是宋朝对蒙古侵略最后一次有组织的抵抗,10万余人投海殉难,宁死不降!中国在历史上第一次完全沦陷于外族。
因此,在这里对老朱同学表示一下敬佩,无论他治国与人品如何,他可真真算是汉人的民族英雄!
ECHO 处于关闭状态。
、庆功宴燕王设计
北漠的冬季极为寒冷,庆州在往年已是被莽莽雪原覆盖,而洪武二十三年末的这个冬天却是例外,已到了泼水成冰的时节,却因日日放晴,几乎没有降雪。
这日的庆州兵营一片沸腾,生机盎然的恍若春暖花开之时。曾经驰骋中原,让汉人尝尽亡国滋味的蒙元铁蹄终于彻底成为了历史。庆州兵营的留守士兵山呼着“洪武皇帝万岁”将北征的将士们迎了进来,夹在大军之中的是缴械的蒙元八万降俘。
朱允炆与凉国公蓝玉并驾齐驱,眯着眼遥看亲迎出兵营的燕王,心中因大捷而澎湃的热血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此时突然发觉,对于自己来说,四叔是比蒙元更为危险的敌人。允炆叹了口气,面对面的敌人只需要向前征伐,而萧墙内的敌人却是能在你不注意时,从背后捅你一刀。
蓝玉含着笑一面向士兵们举手示意,一面低声对允炆道:“殿下,今晚的庆功宴上,别让身边的侍卫离身。”朱允炆看了看燕王,唇角溢出丝讽意,冷笑道:“蓝将军莫担心,我这四叔若敢明刀明枪下手,我反倒佩服他。”他只会下暗刀子,允炆心道,他突然想到了留在庆州的婉儿,心上竟是涌起些许不安。
朱棣看着骑着马缓缓行来的皇太孙侄儿,相比一年前在京城相见时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在军中摸爬滚打,又经历了风吹日晒,面皮已是有些黝黑。朱棣突然发觉,面前的这位少年早已不是印象中那个细皮嫩肉,金尊玉贵的小娃娃。
离朱棣还有几十步远时,朱允炆笑着瞅了眼凉国公蓝玉,翻身下了马,蓝玉打了个手势,包括定远侯王弼在内的众将齐刷刷下得马来,亦步亦趋的跟在朱允炆身后。朱棣眼睛微眯,又看了看蓝玉,心中隐隐有些愠怒,这个老匹夫,看来是铁定心跟随这个束发之年的小儿了。
朱允炆一步步向朱棣走了过来,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似乎极为欣喜看到自己的叔叔。朱棣看着面前玉身颀立的少年,身穿甲胄,头戴明盔,竟是与儿时父亲身穿戎装的身影渐渐重合在一起。他微微有些恍惚,连忙摇了摇头,重新恢复了清明,只觉方才定是自己的幻觉,太子大哥家的这个文弱小儿,哪里可与神武的父亲相提并论。
朱允炆走到朱棣前面,嘴唇微张,先唤了声“四叔”,却未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