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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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朱明-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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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相会暗流涌
坤宁宫殿内此时鸦雀无声,太监宫女们并不知所为何事,但还都会看洪武帝的脸色,俱是屏声敛息,连头也不敢抬。张嬷嬷脸色有些发白,偷眼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婉儿,却是不敢多说一句话。朱允炆自然知道端倪,脸色苍白,张了张嘴想要替婉儿解释几句,却怕越描越黑。
婉儿心道不好,上官婉儿虽是聪达敏识,才华无双,但她不仅长袖善舞,弄权舞智,又是风流水性,在现在这个时代,哪里是什么好女人的典范。而对于朱元璋这样的帝王,这样的女子应该是他最为厌恶,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
思及此处,婉儿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冒了出来,浑身僵硬,几乎无法动弹,她偷偷掐了掐自己的手,痛的一个激灵,脑子立马清明起来,转念间已是稍许镇定,自己年纪这般小,哪里能知道什么上官婉儿,这可是她现在最大的优势。
婉儿眨巴着眼睛看着郭惠妃,满脸天真无辜,拍手笑道,“惠妃娘娘,可是还有人跟婉儿同名?这可真是巧了,跟我爹爹想到一块儿去了!爹爹说过,《左传》有云:‘君令而不违,臣共而不贰,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爱而友,弟敬而顺,夫和而义,妻柔而正,姑慈而从,妇听而婉,礼之善物也。夫治家莫如礼。’婉儿的婉就取自那妇听而婉,取那女子柔顺之义。”大殿内此时极为安静,回荡着婉儿清脆透亮的声音。
“妇听而婉,君令而不违,臣共而不贰;君令而不违,臣共而不贰。”洪武帝歪着头,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脸色由阴转晴,却是大喜,“好!好!你爹爹大才,好名字,好名字!”婉儿心里长舒了口气,看来是顺利过关了,当皇帝的,果然最喜此等恭顺之言,幸亏爹爹当初给我细细讲过名字的释义,真是好险!
允炆见祖父面色已缓,知那危机解除,笑得眉眼弯弯,偷偷向婉儿比了个大拇指。郭惠妃也松了口气,讪讪的笑着看着皇后,面带讨好,却见皇后看也没看她,惶恐的低下头,如做了错事般。殿内此时气氛明显一松,片刻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荡然无存,方才噤若寒蝉的宫人太监们脸上开始有了笑意。
洪武帝拊掌大笑,看向皇后,“朕记得你这个侄子似乎叫马全,倒是有些意思。如若人人都如他一般,朕这江山可是太好治理了。朕对他是越来越好奇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传他一见吧。”
说完也不待皇后回答,转头对随侍一旁的孙宇道,“你与那马全应是相熟,传他今日乾清宫陛见。”孙宇偷眼看了看皇后,见其面带笑容,微微点头,忙应诺着退下。
洪武帝带着李淑妃和郭惠妃离开了坤宁宫。临走前,李淑妃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婉儿,眼中闪着莫名的光芒,意味深长的笑着对皇后说道,“姐姐真真慧眼识人,这小姑娘果然有几番姐姐的气度,宿州马家还真是风水好,人才辈出啊。”
马皇后抬眼扫了眼淑妃,面无表情淡淡答道,“多谢妹妹对婉儿的赞誉,不过马家人丁单薄,哪里比得上李家家大业大,子嗣兴旺。”却是若有所指,李淑妃听罢心中一震,也未多言,福了一福,转身走了。
郭惠妃恨恨的看着淑妃的背影,又干笑了几声,对皇后道,“秀英姐,我这次可真不是有心的。”又使劲拍了拍自己的嘴,“都怪我这张嘴,真是嘴比脑子快!”巴巴的看着皇后,可怜兮兮的模样。
皇后本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看了看惠妃憨直的模样,心下却是一软,叹了口气,无奈道,“敏娘,你都这把年纪了,进宫也这么多年了,性子也不见改,你总有一天要被你这张嘴害死不可。那淑妃,你得离她远些。”惠妃见皇后没多加责怪,这才放下心来,已是喜笑颜开,连连称是,福了一福,追了出去。
马皇后稍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头,对张嬷嬷使了个眼色,一干宫人太监俱都退下,方才斜倚在凤椅上,闭目养神。皇后将允炆和婉儿叫至左右,问道,“今日之事,你俩是怎么看待?”
允炆想着郭惠妃简简单单一句,就将婉儿置于险境,有些忿忿道,“皇祖母,那郭惠妃不是祖母的妹妹吗?竟然在祖父面前陷害婉儿,祖母为何对她还这么好?”
皇后陡地睁开凤目,尖利的看向朱允炆,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你真的这么认为?”见允炆面色迷茫,心中暗叹,转头又问婉儿,“婉儿呢?你又是怎么看?”
马婉儿仔细回想了方才的场景,有些迟疑的答道,“婉儿倒是觉得那郭惠妃不像有意为之,似乎,似乎是李淑妃挑起话头的。”
皇后眼神一亮,笑着摸了摸婉儿的头发,转头却对允炆道,“经历了那么多事儿,你还是没什么长进,真是让祖母有些失望。”话语中带着几分怅然若失。
这话却是有些重了,婉儿忙转头看了看允炆,只见他张大嘴巴,似乎极为意外,小脸涨得通红,一副颇受打击的模样。婉儿忙在下面使劲握住他的手,允炆侧头看着婉儿,强笑着点了点头。只听皇后继续说道,
“你大哥是怎么去世的?那些人就是想借郑国公之手对付你父亲。今日这么简单的借刀杀人都看不出,你还指望日后在朝堂上跟那些老狐狸们斗法吗?”
提及朱雄英,朱允炆的眼眶已是有些泛红。婉儿忙拉住皇后的袖子道,“姑祖母,允炆年纪还小呢。”
“年纪还小?你年纪又有多大?他比你还大几个月呢!”皇后回宫不到半日,已是身心俱疲,恨不得允炆一日长成。或许是太过着急,流露出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
婉儿心里腹诽,我怎么能一样呢,本就不是个原装的小孩子,却是不知该说什么。
皇后见允炆神色惶恐中带了几分凄然,想起过世的大皇孙,也不免觉得难过。转念一想却又觉些许愧疚,毕竟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如此急于求成反而会坏事,她拍了拍允炆的肩膀,对两个孩子说道,“在这宫里,你们要多听多看,最重要是要多想,凡事不能只看表面。每个人都会有所图,对你好是如此,陷害你也是如此,试图站在对方的立场一想,或许就能知道根由。”皇后说完,已是格外疲惫,就赶了允炆去东宫,婉儿自歇下不提。
马全突然见孙宇出现在面前,说是皇上召见,有些意外,想着今日皇后回宫,却又觉是情理之中。他换了身干净的七分旧士子服,骑着马与孙宇往宫中行去。在路上时,孙宇已将今日宫中所发生之事一一道明。
马全勒住缰绳,眉毛一扬,看着孙宇道,“李淑妃?可是秦王和晋王的生母?”见孙宇点头,一个念头忽然从马全脑中闪过,想抓住却转瞬即逝,再细细一想又没有丝毫头绪。怎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得找蓝云和杨时好好说道说道,马全眉头紧蹙,暗自记下。
马全跟着孙宇进了皇城,至西华门时,两人下了马,步行穿过中右门,过了一个四面出檐,渗金圆顶,殿顶上还缀有金球的亭子似的建筑,到得一门,上书月华门三字,这就是乾清宫了。
一小太监远远见孙宇带着马全过来,立马颠颠的过来,脸上已是笑开了花,殷勤的招呼道:“孙公公,两年未见,小的可是想死您了。今天刚回宫,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娘娘可是有事儿吩咐。”
孙宇看了马全一眼,笑骂道:“你这小兔崽子,仍旧是满嘴抹蜜,眼睛却瞎了不成,这是马家六爷,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儿,圣上亲召前来陛见的。”却是一反往日低调作派。马全知他有意替他作势,也不吱声,只是对那小太监微微颌首,微笑着静静站立一旁。
小太监一愣,偷眼看了看马全,却是不敢小视,赶忙道:“马六爷,奴婢(1)先带您在西暖阁喝点茶水,等候片刻,圣上从坤宁宫回来后,又去了前朝,估计得申时才会回来。”额头上已经起了层细细的汗水。马全却是拱了拱手,温言道“有劳小公公了。”又对孙宇拱了拱手:“孙公公也辛苦了。”
孙宇带着马全跟着小太监穿过一夹道,来到一小房间。只见那室内设了一檀木书架,整整齐齐叠满书籍,靠窗处有一小几,两边设有椅座,也是檀木制,上放腊梅提花坐垫,却非明黄色。马全方知此屋大概为官员等候觐见之地。小太监忙带人准备茶具和水端了上来,孙宇亲自为马全烧水泡茶,殷勤备至不提。
马全边品茶,心里已在细细琢磨:皇上召见,定不会仅仅为了婉儿几句戏言,也可能是为了允炆的学业。可自己为允炆几人教学也不是今日为之,嗯,多半还是想亲自看看马家的情况,毕竟是后族。如此看来,自己可得慎而又慎,来不得一点马虎。
马全转念又思及那李淑妃之事,只觉宫中已是一滩浑水,看不清端倪。想着小小的婉儿离家独自居于深宫,又身处这么一个豺狼虎豹之地,与父母咫尺天涯,心中就是酸痛难忍,脸色就有些难看,几近失态,引得旁立的小太监们频频打量。马全忙按捺住心思,努力使自己平复下来,开始将这两年发生的各种事情,各方消息掰了又掰的分析,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已过。
只听此时,宫人们急速的脚步声在前殿响起,彼此之间也开始压着嗓子说话,马全坐直,向孙宇望去,孙宇点了下头,“六爷,圣上回乾清宫了。”马全颌首,手轻轻拂了下袖衫,正了正四方平定巾,跟着引路的太监和孙宇阔步缓慢的向暖阁前殿走去。
几人过了一个夹道,再穿过一道木围墙,过了抱厦,这时始见东墙有一小门通中室,门口守着几名宫人和太监,门外的道两边还候着一些官员,一色儿的青袍,屏声敛息,马全知这些都是等候圣上召见的中下级官吏。
马全一行人过来,引起大家的注目,一道道偷偷打量的目光射在马全身上,刺得他有些透不过气儿来,背却更直了直,目不斜视跟着孙宇继续前行。走到暖阁中室门口,孙宇向门口的太监轻声交代了两句,太监掀了帘进去,马全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屋内响起,“皇上,宿州马氏族长国子监生员马全求见。”“宣……。”
马全袖手,躬身迈步进去,见北面一明黄宝座,急忙对着稽首四拜,复叩首一拜,“生员马全叩见吾皇万岁。”马全听到一声叫起,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随即起身,站住,方敢缓缓的抬起头,只看见一道格外清亮锐利的眼神。马全不动声色的低了头,避开直视。
洪武帝打量了一番马全,见其玉身颀长,温文俊雅,态度虽是恭谨,却是不卑不亢,颇有几分从容之气,心中不禁叫好,好一个翩翩马家男儿,果然有几分皇后的气度。面上却是不显,淡淡道:
“马进周,你可知道,自洪武三年开始,朕就打算封赏你们宿州马氏,皇后贤德,屡次推却。朕却深知,皇后并不是不顾亲情,只是担心外戚势大干政……”,洪武帝顿了半响,眼神投在马全身上。
这般单刀直入,马全心一紧,站得更直了,背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却依然神态从容,镇定如常。
此时只听洪武帝继续说道,“皇后与朕从贫贱中携手走过,朕知她甚深,她就是太过贤德,过于谨慎了,你们宿州马氏,为朕出了这么一位皇后,是大明大大的功臣。况且,洪武十三年,你们马家可是为朕立下不小的功勋。”话到后来,已是有些意味深长。
马全忙俯首满脸惶恐道,“那是马家尽人臣之道,臣不敢邀功,臣……”话音还未落,只听洪武帝打断他道,“进周,你也不用太过谦虚,如今天下百废待兴,正是朝廷用人之际,朕以此三番五次劝说皇后,皇后才肯应下,不过也只肯让你一人入仕。”却也不再提那洪武十三年胡惟庸一案发生之事。
果然是忌讳,马全暗忖,却被洪武帝下面说的话吓了一跳。“朕……就封你为二等奉天靖难推诚魏其侯吧。”魏其侯(2),马全大震,心中苦笑不已,果然如此,终是来了,忙打起精神想起对策。
转念间,马全已是撩袍俯身跪地,连连叩首:“马全惶恐,不敢领旨。圣上起兵于微末之中,宿州马氏未立方寸之功,一方文人,既不能行兵遣将以助兵事,亦无豪富之财集粮买马,实难担下功勋虚名,惟恐贻笑四方;皇后少年丧父,马氏一族也未尽抚养之责,虽乃时局所限,但于娘娘年少孤苦实难辞其咎。圣上,圣上,作为宿州马氏一族之长,马全实在受之有愧,请收回成命啊,圣上……”说到后来,马全声音已开始发抖,涕泣满面。
“哦……”洪武帝声音略提,似有些明快,“哈哈哈,你们马家啊,个个都是如此自谦,皇后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朕不想太过勉强,那就封你一个三等永安伯如何。”
永安?如此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马全哪里敢应,连连顿首,“皇上,万万不可,非军功无以封爵,为外戚封爵,此等先例,万不能由臣这里而开,即使是姑母,也不会应允的。”未等洪武帝插话,马全忙忙道,“臣苦读圣贤之书,为的是有朝一日有机会能成为天子门生。明年即是恩科,臣愿意一试,为马家夺个功名,以不负耕读传家之名。”
天子门生?洪武帝初听似是有些意外,细细一想却是有些欢喜,对马全多了几分欣赏,开怀大笑道,“果是有皇后的那分骨气,也罢也罢,朕就等着与你在殿试时相会。”马全连连点头应下,心中仍是惶恐不安,但最重的那块石头已经落地,借起身之际暗暗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这最危险艰巨的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洪武帝心情似乎非常愉悦,赐马全坐下后又闲话了一些家常,“今日见了你那女儿,年纪虽小,却极为聪慧伶俐,甚得朕心。”马全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起身回道:“回皇上,那也是皇后娘娘教导得当。”
洪武帝想了想自己的孙子朱允炆,却是拂了拂手,“不用太过谦逊,朕已见过皇孙朱允炆,你教导的非常好,诗书满腹,却又通达不迂腐,比宫中的夫子们强。你和蓝家那小子,一文一武,朕心甚慰,以后你们还得多多费心。”
他和蓝云还要继续教吗?马全心中有些疑惑,却是没敢多问。洪武帝也没再提,转了话题,随意问了马全一些科考文章之事,终是皆大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1)奴婢,1。旧时指丧失自由、为主人无偿服劳役的人。其来源有罪人、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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