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的书店,说的不好听点就是个正宗“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那些堆得到处都是的像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书到底是从哪来的连孔雀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也承认,从开业至今,一本书都没卖出去,还有人问他这里收不收旧书--古代春宫图他都收了好几本。
大家笑过之后,疯狗开玩笑一样说孔雀你这里只收人命吧!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话其实没错。而言智孝觉得,也许说是收灵魂的地方可能更适合一些。
到了孔雀的店门口,言智孝摘掉墨镜推开门走了进去,他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来过,甚至不知道孔雀几点钟开门,听起来有些可笑,像是明明很熟悉有时却又根本一无所知。店里跟平时一样,安静的让人觉得像是图书馆,没看到一个客人,却又因为东西多而没什么冷清的感觉,而且就算是白天,店里仍然很暗,大部分光线都被一排排书挡住了。
言智孝目光四下搜寻了一遍,没看到孔雀。正在考虑着要不要开口问了一声的时候,一排书架后面传出男人咳嗽的声音,还有拍打着什么东西的声音,从几丝透过缝隙的光里能隐约看到四处浮动的灰尘。
单凭那人咳嗽的声音,言智孝能确定他不是孔雀,那么,是打电话给他的人么?
他慢慢向书架那边走了过去,虽然没有刻意放松脚步,但还是有些小心。然后看到一本书被塞到了书架上。
“这些书被挖出来的时候连坟墓里的灰尘都一起带出来了--咳!”从书架后面走出来一个人,一只手在面前不停摆动着驱赶着灰尘,在看到言智孝之后,停了下来。
两人突然的面对面,谁比谁更惊讶已经难以分清了。
言智孝不知道此时应该露出什么表情,有很多情绪他已经忘记怎样去表达了。眼前的人的突然出现并没让他觉得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反而有种“半生不熟”,让人觉得很难受的感觉,因为这个人是--
“成森。”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言智孝的发音非常标准,无可挑剔。
眼前斯文干练的男人,言智孝并不陌生,却也不熟悉。但他对于言智孝来说,就好像一扇门,打开之后,另一边的记忆清晰可见。
好像明明是一个悲惨的故事,却被形容成了一个最不好笑的笑话,连是哭是笑都不知道了。他言智孝就是那里的主人公,成森是唯一的观众,从头到尾目睹了一切,也曾给过他听上去并不善意的“忠告”,时间证明,旁观者永远是看得最清楚的。
在成森面前,言智孝觉得自己满身伤口的狼狈相都被看清,甚至那些伤口是怎么样留下的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有时候,也许友情真的比爱情稳固。
而成森觉得,如果爱一个人和恨一个人都是感情的话,那他无疑是夹在这两者之间的那个倒霉的人。
不过,现在的言智孝比他想象中要好很多,至少,没有看到他之后扭头就跑。
露出一抹微笑,成森说:“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两年时间,的确算挺久。
“是你找我?”问了一句,言智孝朝成森身后看了看,“孔雀呢?”
“他出去了。你的电话是我问他要的,因为我指名要找你。”
对于成森的解释,言智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接受这,但是否相信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成森看着言智孝比两年前冷漠十倍的脸,尽管以前也没有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但现在两人之间的沉默几乎要成了一个僵局。于是,没有再给言智孝太多时间回忆或者猜测,更不可能再说点什么家常客套话,他简单扼要地说:“回去吧。”
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早已心知肚明,话题的突然转变却没有让人觉得突兀。至于回哪里,更是不用特意说明。
言智孝沉默了几秒,然后问:“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自己回去比他来找你要好的多。”成森有种破釜沉舟的感觉,但是如果不是知道言智孝的脾气,他也许会直接揪着他的头发对他说:你他妈的快跟我回去!能让他这么焦躁的人,除了他那个好朋友,就剩下言智孝了。
“两年了,你也--”突然看到言智孝举起手向他示意,成森停了下来。
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言智孝突然朝他笑了笑,比起刚才的冷漠,简直让成森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两年了,你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言智孝问了个让人有些莫名的问题。
成森疑惑,却没说话。
这次,言智孝笑得坦然并且谦虚。
“两年多前你让我从他身边滚开的时候,我没有听你的话马上滚得远远的--”
如果他不那样笑,成森会真的把这句话当一个玩笑。
“后来我终于听你的话了,但好像还是晚了。成森,你怎么没告诉我你的话是有‘保质期’的?”
听上去就是“无理取闹”的话,成森知道那只是句玩笑,却无言以对。两年时间,让言智孝这个男人变了很多。
短暂的沉默之后,成森有些试探性地说:“我以为,你是在跟他闹脾气--”
听到成森这句话,言智孝整个人都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笑出声,感觉像一个天真的孩子无意中给大人讲了个很可笑的笑话。
摇了摇头,言智孝语气中全是笑意地说:“你太看得起我了。在他面前,我连闹脾气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可能会觉得恶心。
成森缓缓皱起眉。
“两年--”言智孝伸手两根手指举到他面前,“不是两天,也不是两个月。两年时间,足够我看清楚严墨啸和我自己了--”
严墨啸,让他得到了他原本没有的,然后让他失去了原本所有的--
成森现在觉得,不管是严墨啸还是他自己,都没有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个叫言智孝的男人。
言智孝给成森的第一感觉,并不是很好。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他一次见到言智孝的时候后者正在跟他的朋友滚床单,算不得什么新奇的场面,只不过这次的对象言智孝是男人,被认为是卖春的,也不算过分。
但成森仍然记得那时言智孝的所有动作和眼神。闭上眼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喘息,然后从床上坐起来,虽然赤 裸着身体却并没有羞涩的感觉,坦然自若的穿上裤子,边套上衣服边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用眼神向他示意了一下。
既不矫柔造作也不刻意讨好。
那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才有的眼神,就算是屈居人下,也无法让人把他跟夜店里那些卖身的男人混为一谈。
这算不算是好感,成森没有多想,然后,当他知道那个男人就是“孤狼”的时候,他竟然会有种“惋惜”的感觉。
成森并不歧视同性 恋,也不排斥,但是他承认他并不了解言智孝,却了解另一个人,严墨啸。
这个跟他认识了十年,有十年同窗之情的男人,他的感情除非是他自己给你,不然,你永远也得不到。
现在,成森想言智孝已经看清楚这一点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晚了一步。
只是,两年前他能给他“忠告”,现在,他唯一能对言智孝说的,就是:“不管两年还是四年,对严墨啸来说只有他放弃别人,绝对不会允许别人先背叛他。这点,你应该也清楚--”
言智孝心想的确,这点,他知道的非常清楚。
“你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我的提议。”拍了拍言智孝的肩,成森觉得他能做的也只是如此了。”
“还有,你难道不想--”
“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言智孝打断了他,“还有,我有句话想告诉严墨啸,麻烦你帮我带给他,可以么?”
成森疑惑地眨了眨眼,“什么话?”如果是“示爱”的话,他可能真的要考虑一下。
“严墨啸我诅咒你下地狱!”
其实,言智孝从来没有觉得他自己是个好人过。
曾经他的性格叛逆、狂妄、偏激,甚至是凶残,也没有什么节操可言,为了麻痹自己一度玩得很凶,虽然后来慢慢的有了改变,但就凭他杀人赚钱这一项,排队下地狱的队伍里肯定也有他一个。
如果是以前,言智孝可能会怕,那时候他连身体少个零部件都怕,连明天会发生什么都不敢去想。因为那时候他不是一个人,他活着不是为他自己一个人而活。
言智孝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书架旁边,思绪似乎已经飘得很远--直到突然有条手臂他身后伸出来正要勒住他的脖子,身体一僵的同时瞬间回神,在意识形成之前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一把扯住那条手臂腰向下一沉,双臂一用力把身后的人一下子甩了出去!
“啊~~~~~~~~~!”一声尖叫很快被书架崩塌的响声淹没,一阵巨响过后,漫天尘土飞扬跟撒哈拉沙漠有得一拼,东倒西歪的书架和掉了一地的书跟战后的废墟差不多。
“咳咳~”言智孝自己先被呛得透不过气。再看那被他甩出去的人已经不见踪影,倒是刚才那一声“啊”有点耳熟。
等了一会儿,一声微弱的呻吟从“废墟”里传了出来,然后就看一堆书下面有一块地方动了动,接着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了--
“疯狗?”光看手言智孝还不确定,不过那声音是越来越像了。
然后,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一样的人灰头土脸地伸出一指指指言智孝,咬牙切齿“你、你--我、我--”了半天,最后问了一句:“你他妈的想什么呢?”
被他这么一弄,言智孝还真的忘了他刚才想什么了。
“我知道你身手好,我背后‘偷袭’是我不对,可你也不用出手这么狠吧!”拍着身上的灰,疯狗极其不满以及不解地瞪着言智孝问。也怪他自己轻敌,他知道对方是言智孝,可言智孝不知道是他啊!
把疯狗从“坟墓”里拉出来之后,言智孝掏了掏耳朵,“你也知道你是偷袭了,我没把你扔墙上去就不错了。”
“靠!我宁可你把我扔墙上去了!”疯狗挺胸一吼,马上就弯了下去,他的腰啊!晚上可怎么上班啊!
“你看你把这里弄得这样!怎么跟孔雀交待啊!破书是卖不出去可好歹也用来装门面的啊!”
言智孝耸耸肩,“就当是让他打扫的理由好了。”
比起他的若无其事,疯狗已经到了快抓狂的地步了,因为他了解孔雀,那个看似邋遢的大叔。
“Fuck!他会涨我们的佣金抽成的!”
第十一章
伸手在鼻子下面揉了揉,刚进门不到一分钟的孔雀看着眼前的一堆“废墟”,倒塌的书架和乱成一团的书,四周浮动的灰尘还未完全散去,说明这一切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良久,他伸手摸了摸满是胡渣的下巴。
“生意谈不拢也不用打架吧--呐?”说完,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
那是个拥有绝对吸引人外表,但表情和眼神都给人一种漠然的感觉的男人,身高是普通成年男子的水平,但身材略显清瘦。而且别人很容易注意到,他右耳上有只钻石的耳钉,虽然很小,却异常耀眼。
他就是蝎子。
淡淡撇了孔雀一眼,蝎子侧过头看了一眼倒在墙上的书架。除了好像永远也落不完的灰尘之外,空气中的味道也并不好闻,年代久远的纸张散发出淡淡的腐烂气味,可能没有多少人受得了愿意在这里多呆一会儿。
向前走了两步,蝎子面无表情地弯腰捡起脚边的一本书,污渍和褪去的颜色让封面上的字都看不清楚了。
孔雀嘴角的笑皱慢慢出现,有点无奈地说了句:“看来他生气了呢!”
旁边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孔雀笑了笑,伸手挠了挠头没有扎起来的头发,“好几天没洗头了,好痒啊!”
蝎子放下书,转过身面对着他,仍然一脸冷漠,问:“除了头之外,你几天没刮胡子了?”
“我今天早上才刚刮过的。”说着伸手指了指像被坏掉的锄草机修过的下巴。
没说话,像是要确定什么一样,蝎子伸手抚上了孔雀的下巴,沿着边缘的轮廓缓缓滑过,然后手指按在还能看到血丝的细小伤口上,似乎是种习惯,孔雀站着一动不动任由他的动作,嘴角始终带着笑意,视线一直停在蝎子的脸上,很平和。
收回手,蝎子转身过轻轻叹了口气。
“先把这里收拾一下吧!晚上,我帮你洗头。”
在他身后点了点头,孔雀走过去帮蝎子一起把笨重的书架扶了起来。
让人无法忍受的“蛮荒之地”--最后,只剩下你陪我呆在这片废墟里。
“今天蝎子回来了。”
疯狗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在和言智孝坐在河边的草地上喝酒,一旁的便利店的口袋里还有几罐没打开的啤酒。从“犯罪现场”逃离的两人最后因为无所事事而选择了这个安静有偏僻的地方喝“闷酒”。
言智孝看着前面的河,一手拿着啤酒轻轻摇晃着。河似乎并不深,水质算不上好,当然也不会清澈见底,不过偶尔能在河面上看到几条鱼。现在,连鱼也学会和适应在污水里生存了。
曾经,言智孝一直认为蝎子和孔雀,是那种关系。没有用“情人”这个词,是他单纯地不想用这个来形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只不过,孔雀和蝎子给人的感觉却好像一直游离在某种程度上。
不需要深究,言智孝知道,有时候,最亲密的关系不一定要用“爱情”来维持。
“好羡慕孔雀啊!一个邋遢大叔竟然能让蝎子呆在他身边,我敢打赌,蝎子离开一星期孔雀就得变得跟山顶洞人一样!”疯狗竖起食指一本正经地对言智孝说。
言智孝笑了两声,“孔雀平时就已经像个山顶洞人了吧!”有什么区别?
“你是不是还在怀疑孔雀和蝎子有一腿啊?”
言智孝看了一眼疯狗,后者笑得很不招人喜欢,转过头,没说话。
疯狗不乐意了,放下啤酒凑到言智孝旁边伸手扳过了后者的脸让他面对着自己,问:“你这种反映会让我怀疑的--”
倒也没反抗,言智孝微微挑了一下眉,问:“怀疑什么?”
“你看上孔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