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对着卫珩,颤声:“走……我们走。”
第30章
明真一说要走,卫珩就立马握住她的肩膀,这才发觉她身子抖得厉害,人仿佛撑不住随时都会倒下。
卫珩心头一阵慌,紧紧用手臂撑着她,让她依靠在怀中,一面轻声安慰:“明真……你别怕,有我在。我们这就走……”
“等一下。”蔚明真猛地伸出手,嚯地一下就抓住了卫珩的手。
卫珩把手递上去,五指顺势滑入她的指缝之间,紧紧交缠。
卫珩:“明真,怎么了?你……不想走了吗?”
蔚明真轻轻吐气,眼微闭,声音宛若一丝飘游的虚气:“容我缓一缓。”
卫珩沉寂一晌,才应道:“好。”
卫珩带蔚明真走到一边上,那破露的草木屋里传来素映尖锐的哭嚎声:“母亲!母亲!”
卫珩:“明真,别听。”说着,用手罩住蔚明真的耳朵。
饶是这般,素映的声音仍模模糊糊的透过来。
仿佛午夜梦回里,她依稀看到她的母亲,也这样破败残缺的躺在病榻上,像一具骷髅架子般了无声息的模样。
蔚明真感到胸口被一股气给生生堵住,难受得喘不上气。
她身子缓缓倒下来,她见不得……见不得那样悲惨的一幕。
卫珩见此,放下手,几乎要将她从后背抱入怀里。
他看得心疼,心绞在一起,并不比她好过:“明真,受不住就别听了。我们走吧。”
“不……再等一会,就一会。一会就好。”蔚明真说着,转头看向卫珩,那神情执拗,好似顽石一般,认定了死理。
卫珩心紧紧一抽,声音覆在她耳旁,轻柔慢语:“我陪你……我会陪你的明真。我卫珩会一生一世,用一辈子来陪你达成你的心愿。”
他的声音在耳侧深情而温暖,但蔚明真的心,却不曾感到一丝暖流渗入进来。
她觉得冷。
浑身刺骨的冷。
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之前,一直都是在自我安慰,她按部就班的安排着一分一秒,企图用这种稳定的节奏,好让心不要乱,不去多想。可见到刚才素映娘亲卧病在床的一幕,再听到她口口声声说着要死……
噩梦重回,她几乎在那一瞬间有种窒息而死的错觉。
她闭着眼睛,蹲坐在地上,过了许久……
许久……
直到她再度睁眼时,仿佛终于恢复了原样。
卫珩一直陪在她身边,却清晰的感觉到,和她的距离仍那么遥远。
明真的心,他难以触及。
她浑身也很冷,□□的肌肤透着一丝透明的白。
唇在颤抖,分明想起了不好的事。
她却不说。
卫珩笑道,明真在自我缓解。
将沉甸甸的痛苦压抑在胸口,宁愿自己强压下去,也不愿被人知晓,被人看到她失态的一面……她在折磨自己。
而卫珩在她耳边,始终没有停止说话,他期翼她能听进去一点,哪怕一个字都好。
直到她紧闭的眼重新睁开,卫珩看到她眼神冷漠如霜,心陡然一沉。
但嘴巴,还是咧了起来,露出一丝笑,仿佛假装放了心:“明真,你可是好些了?”
蔚明真一转眸,侧首时余光在卫珩身上一掠而过,她低声道;“命人,将她娘亲的尸身处理了吧。”
她说时声音很轻,和不远处屋里素映悲惨的哭泣声仿佛融在一起。
蔚明真眼神幽幽。
也许,她真是煞星。
所到之处,尽是鲜血人命。
但,也许……是报应呢?
蔚明真想着,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微末而令人难以察觉。
心底,仿佛起了一丝异样的快慰。
她慢慢起身,朝着那狭窄的小巷子里款款往外走。
卫珩见她顾自走了,本想要扶着她,手刚伸出,蔚明真好似没看到他的举措,直接擦身而过,手指尖擦过她的肩头,她未曾回头,一直往前,往前……
“明真!”卫珩几步追上前,走到她身边来,“我和你一起。”
他说着,眼神坚毅,定定望住她。
蔚明真那一霎,从恍惚中回过神。
“这巷子里冷,你走着,怎么连外衫快掉了都没注意呢?着凉可不好。”卫珩碎碎念叨着,随即抬手,将那几乎掉了一半的外衫往她肩头上拉,直到重新都弄好,才满意的勾唇,笑道:“明真,我们一起走吧。”
蔚明真:“……好。”
蔚明真和卫珩走北巷里走出来。
那阴暗的巷子里灰冷色的气息逐渐从身上褪去,外头的阳光照射下来,令身体慢慢恢复暖意。
卫珩伸展手臂,吐出一口气,叹道;“这里头真冷,还是外头好。明真,咱们这是要直接回府,你还是再逛逛走走?”
“我想买些东西。”
卫珩有些好奇:“买什么?”
蔚明真:“买些小珠子。”
小珠子?卫珩眼神越发困惑。
蔚明真看他搔头的样,颇有几分傻气,噗地没忍住,笑了一声:“我想做链子,我们往后要用人,我不能总靠着你,闲暇时候做一些手工艺品,好拿去售卖,多少能赚点。”
卫珩一听,心道,明真说得也对,但他又打心眼里不想明真累着,犹豫了半晌,见蔚明真言笑晏晏,眸子里光彩莹莹,他忽地心底豁然想通了她这样做的缘由。
她想尽一份自己的力,不想依赖他。
卫珩心底有点酸,又很快觉得,他的明真真厉害,心细待人好,还会挣钱呢,了不起。
卫珩笑;“那好,我带你去买,你想哪去买?”
蔚明真:“有一家店铺价格好,珠子质地也好,性价高,叫珠玉宝店。”
珠玉宝店,名儿可真是鲜艳又直接。
卫珩带着蔚明真坐马车去珠玉宝店,到了店铺后,俩人下车,蔚明真一进店内,就有个活泼劲十足的活计一个弹跳蹦上前来:“哎哟,客官,来来来,里面看,咱们家的珠玉可是远近闻名的好啊,您用了就不想再用别家的……”
“停停停,我们自己会看。”卫珩被这伙计热情的推销劲给弄得无语。
蔚明真却微笑看着那不到十三,身形瘦小却灵活的小伙计:“让你们老板出来吧,我要批货。”
“客官,你等会,来来来,这边上座。”
这小孩儿人也太活泼了吧?
卫珩心里咕囔了一句,转眼看身边的人,却平静淡笑,心想,他得镇定,连明真都这么镇定。
转念一想,明真会来这家店铺,估计是老客户,肯定见过这小伙计,怪不得没被吓到。
等老板出来后,蔚明真从座位上起身:“苏老板。”
那老板定眼一看,先瞧她穿得素朴,人却生得白皙精致,转眼一看,这旁边的人……瞧着有点眼熟,苏老板眯起眼,忽地哎哟一声:“这、这不是卫家二公子么?那这位……就是二夫人了。”
卫珩见这珠玉宝店的老板认得他,便问道:“苏老板见过我?”
苏老板笑道:“那自是见过的。英远伯和守备大人可都是英雄啊……前阵子,也是二公子带兵亲自剿匪,将周边的流寇扫清,可也是为我解了一桩难事啊。先前,咱们的珠宝,从外面要运到青州路途漫漫,总得遇上那波人,避无可避,可愁死我了。”
卫珩一听,原来有这等关系,不怪苏老板会认得他。
卫珩笑笑:“这都是分内事,苏老板不用客气。”
苏老板:“怎么,二公子也来卖珠宝?是为您夫人买的吧?”
卫珩:“是夫人要来亲自买,我便陪着一起来看。我也不懂,我家娘子懂。”说着,卫珩看向蔚明真。
蔚明真和他对了一眼,心想,苏老板和卫珩有这层关系,那这折扣,估计还能讲低些。
蔚明真想着,冲老板笑:“我收珠子做手链珠钗等一些饰品。”
卫珩相当于苏老板的间接恩人,如今还是客人,苏老板笑容满满:“那夫人和二公子这边里面请。”
蔚明真和卫珩跟着苏老板入内。
蔚明真亲自挑,挑了一阵,选得七七八八,感觉够她做一阵了,便停手来,和苏老板讲价。
苏老板被蔚明真一砍再砍,又搬出卫珩过来,苏老板肉痛得不行。
蔚明真笑:“苏老板不妨想想,若是全被之前的流寇给劫走了,还不如低价卖给我。况且,这价钱,苏老板还是有盈润的。若觉得心疼,回头我送一手链给苏老板,我想,苏娘子会喜欢的。”
苏老板一听,心里不由思索起来,这二夫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不是随便看看。
苏老板想着,笑道:“岂不是要让夫人破费?”
蔚明真:“不……下回,苏老板再放低一些价钱,这不就对消了吗?”
苏老板一愣。
等蔚明真转身去叫卫珩来付钱时,苏老板望着她的背影,才后知后觉,勾唇一阵失笑,这位二夫人,真够精明。
等卫珩付了账,便从珠玉宝店里离开。
卫珩:“接下去可还有想去的地方?”
蔚明真:我想去湖边坐一会。”
卫珩:“湖边会有点冷。”
蔚明真:“没事……”她一顿,又定睛看了眼卫珩,伸手拉了拉肩头的外衫,淡笑,“不冷。”
卫珩心一动,忽地脱口而出:“风若吹来,你觉得冷,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他的话,令她错愣一晌。
尔后,蔚明真嘴角轻扬,这人……还真是见缝插针的占便宜。
她笑:“去湖边吧。”
卫珩:“遵命,娘子。”
娘子在卫珩口中缓缓嚼着,钻入她耳中,透入心上。
蔚明真侧首,踩着托脚的底盘,在卫珩手臂有力的搀扶上了车,随后二人来到湖边。
湖边有一个小亭子,专供人停下来休整小憩。
蔚明真靠着柱子,眼神望向前方远处一片平静清澈的湖泊。
她很安静。
卫珩低下头,便能看清她近在咫尺的容颜。
不是原来的模样,却形神之间仿若能够重叠。
看着看着,他慢慢朝她低头……
蔚明真察觉到一缕热气逐渐贴近,她一对眸子缓缓转过来,正对上卫珩低头的黑瞳。
蔚明真:“怎么?”
卫珩镇定的直起身,端正姿态,瞧她娴静从容,忽地心头生出万般复杂情绪,最终,神情定住:“明真……我在想。”
蔚明真:“想什么?”
卫珩:“想你。”
蔚明真:“……”沉默一会,才别过脸,白嫩脖颈似浮现一丝微红,“卫珩,你别总说胡话。”
卫珩认真道:“没说胡话,就是想……之前人不在想,人在了更想。想怎样才能守住你一辈子……”
她这性子,方才那会,那冷漠的眼神,卫珩至今不曾忘。
卫珩晓得,她看似好说话,善意温和,但他……不曾走进她心底,她始终是抗拒的。
但卫珩也不想逼她。
可说一些情话,总不能叫他憋着吧?
蔚明真一撇眼,看他那无辜可怜的神态,像是趴在脚边的大狼犬。
心一动,便起身道:“回去了。”
卫珩见她要走,便跟着起身:“回去回去,再吹下去就要受凉了。”说着,围绕在她周身,跟得紧紧的。
蔚明真看他这无处不在的样子,有些无奈,最终一抿唇,未曾说什么,和卫珩一起上了马车,慢腾腾返回卫府。
第31章
翌日,清晨阳光正好。
晨曦里的初露微寒一丝湿气,淡凉的空气,扑鼻而来的清新空气,令人闻着心肺舒怡。
一大早,兰州那边带信人已返回青州。
用过早膳,卫珩的人就过来汇报详情。
卫珩将人带到蔚明真跟前,未免她不放心,让她亲自询问。
“祖……老太太那边,可有人派人的动向?”
送信人是个青年壮小伙,人很憨实,生了一张不会撒谎的脸,小伙回:“我是潜入伯父府邸后,将那信塞到老太太枕头下,还露了一角,老太太应该能发觉。但我等了一日,不见伯爷府里有人出来,便先回来了。”
蔚明真神情黯淡,她之前设想过,外祖母兴许不会信,会以为是有人恶作剧。
而今听送信人这么讲,也心底惴惴,暗想:也许,她可亲自前往兰州……
卫珩让送信人离开,还给了劳苦费,等人一走,就关上房门,
卫珩:“明真,你先别着急。兴许老太太还在考虑中。”
蔚明真沉默一会,才道:“我想亲自去。”
从青州到兰州,长途跋涉,她的身子怎吃得消?
卫珩摇头,态度坚决:“不成。我再催一催蔚府那边的人,看能不能联系到蔚夫人。若兰州那边赶不及,那咱们就先在蔚府下手。”
兰州是远水,他知道不好搬运过来,而蔚府布置下来的内线,都是训练有素之人,侦察能力一流,卫珩不信,柳姨娘的人还能24小时不间断的在外面坚守!
只要找到松懈的时候,那就会有机会。
蔚府有柳姨娘的人,守卫森严,但经过这三个月,也该放松一些,说不准偶有偷懒时,就能趁此机会将信送到娘亲手里。
她如今不能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她得冷静。
蔚明真慢慢纳气吐息,将胸口那浮躁之气逐渐排除,她抬头看向卫珩,定神道:“现在……就是等。”
卫珩听到,沉默凝视着她一双安静的明眸,心想,蔚夫人情况糟糕,她心里如何不着急……但明真不得不控制住。
他几乎能清晰感觉到她一颗心有多么煎熬,又必须强行压住。
这种心情……他无法分担。
他能做的是,是尽快将信送到章妈妈手里,让她交给蔚夫人。
帮她把做到的事情,都做到最好。
兰州那边情况不确定,而蔚府那边,过午后,终于得来一个好消息。
卫珩的人,终于将信送到了章妈妈手里,并亲眼看到章妈妈将信交给蔚夫人。
但事后如何,门被章妈妈紧紧关上,却不得而知。
蔚府。
章妈妈修剪花盆时,忽地发觉,湿濡濡的土壤里,似乎露出一个泛黄色的纸张角。
章妈妈神情一动,她状似无意的拨弄花枝,随后,皱着眉,一面叹息:“土松了,该换换咯。”
旁侧守在门口的俩下人看了,嗤笑一声。
章妈妈抱着花盆,转身走入屋内。
门被紧闭上后,章妈妈暗暗锁住,旋即返身来到桌面上,将花盆一放。
人背对着敞开的窗户口,而那俩柳姨娘的人,走到窗口往里瞄了一眼,就见章妈妈正背对着他们,用手拨弄花盆里的土壤,两人又互相看了眼,笑得很随意,又透出几分肆意的冷漠和不屑。随后转身,一面商量着晚上去哪儿吃酒。
章妈妈侧首打量过去,见他们不在了,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