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懂得她的意思。她要和纪念在一起，就算他永远是别人的合法丈夫，就算她一辈子没有名分，就算她的孩子会是非婚生的，只要和他在一起，她什么也不在乎。
好。纪念在心底答应了她千遍万遍，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是别人的合法丈夫，即使他们不相爱，即使那婚姻真的对当事人来说都很无所谓，但是那张纸说明了他的命运，说明了他背负着的不只是自己，除了上面的另一个陌生名字以外还有田密。他要一辈子让她委屈，一辈子让她活在阴影里，她那么善良的，一定会良心不安，她甚至会觉得伤害了那个“合法妻子”。除了此刻以外，她会一辈子都在压力中，他不要这样，他要她好好活着，开开心心，因为他爱她，还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爱他。他怎么可以那么自私？何况，除了这个，还有他的妈，他的爸，他的家族“我们走吧……”她始终用力地握着他的手，转身，她要带他走。她会带他回家，带她的纪念回他们的家。
“对不起。”纪念用力将手抽回，却没想到她的力气比他想象得还大，她平时连有的饮料瓶盖都拧不开。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她像只受伤的野兽一样对他吼叫。他连手也不要给她拉住，他怎么那么狠心？他的对不起只能一次一次说明他在伤害她，她不要听，不要伤害。不说对不起就没有伤害。
他的手腕，有一道横纹，像是那年她阑尾炎手术以后留下的痕迹。她对他的身体格外熟悉，虽然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算长，但是他的每一分每一寸她都吻过，那里，本来是平整的。
她低头去看。他猛然将手抽回，背在身后。
他自己的伤痛要自己背，他唯一痛恨的就是不能够将她的伤痛也一并承担。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她的错，她不需要受到那么多的伤害。
她明白了一半。“给我看！”
“回去吧。”他要转身了，上楼去，到没有人看到的房间里，谁也不要见。
她没阻拦他的转身，她看到他攥紧的拳头上方……有着美丽的粉红色印记，那一点，从他刚才被她扯落掉的衬衫袖扣该维护着的地方透露出来。
有什么事情，让他连活着都不能了？
有什么事情，让他的纪念都来不及跟她告别了？
有什么事情，让他们永远不能够再在一起了？
有什么事情，让他为难成这样？
是她自己吗？她害他为难了？现在，她却还在这里……又让他为难。她是真的要他的纪念再也不要活着了吗？
怎么会……她怎么会这么坏？
她伤心的时候，有爸爸妈妈，有小梦，甚至还可以对春暖君说，他嘴巴固然坏，但是却是肯对她好的。可是纪念呢？纪念伤心的时候有谁来安慰他？他难过了谁来抱着他为他擦眼泪？他郁闷了又有谁肯宠着他，由着他撒娇？
纪念。她的纪念，总是一个人。
她一直都安于现状。没工作就没工作吧，反正也能养活自己。没结婚就没结婚吧，反正和纪念在一起。不升级就不升级吧，反正她也不要和人PK也不要当大神。她很不上进，做什么也是。她不够强大。
今天她才知道强大起来有多么重要。纪念叫她师傅，纪念依赖着她，可是她却什么也帮不了他，她保护不了他。她害他受到了伤害，且一再，一再他的电梯来了。他没有再转身。他低着头，迈了一步。
田密就那样冲了过去，抱着他的后背不让他进。
她想撒泼耍赖任性地求他不要走。
如果她撒泼耍赖任性地叫他不要走，他说不定真的会留下来。
“纪念……纪念……我不缠着你了……”她说着，含着他的衣服，这是她最后的温暖，以后，她再不会这样抱着他了，她不会缠着他了。
这也是他最后的温暖，以后，再没有人这样抱着他了，她要放开他了。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吃饭……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不想做饭可以在保姆市场雇佣阿姨……纪念……纪念……东西不要在家里乱丢，不然用的时候会找不到……”她不跟在他后面收拾，别人会不会也不管他怎么样生活？“换下来的……脏衣服……不要乱塞，会沾上……细菌……手机不要放在……后面的口袋，会……被人偷……”然后，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说“她不在的时候”，就好像以后也许某天她还会在。他的心里稍有安慰，可是眼泪却不断下坠，落在他腰间的手背。
田密松了手。
她发现自己说得太多，太过火。
她又让他为难了。
她不想这样的。
只是看到电梯来了有点着急。
她收回了双手。等着纪念再次按下叫停电梯的按钮。
可是纪念没有按。
她开始恨他。为什么他不按下电梯然后她就会放心地离开？
纪念按下了按钮。
电梯一直都停着，被按下了按钮，于是门就开了。
纪念径直走了进去，一直没有回头。
他们的电梯墙壁上面贴了东西，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再见了，纪念！再见了，我的纪念！再也不要见！我们……永别。
田密不哭了。深深吸了一口气。
咬着下唇转身。
从此，田密和纪念，就是背对背而行的两个陌生人。
她步法坚定。
毫不犹豫。
除了还有少少的泪滴落在她经过的地方，没有人看得出刚才发生过什么。
走出大门，阳光明媚。
是春天又来了。
a城比b城温暖，可是她有点冷。
谁说把头抬起来就不会掉眼泪？
田密望着太阳眯起了眼。
对面的大型商场外搭起了高高的红台，一个浓装艳抹的姑娘在唱歌：我要替你收集笑容怕未来快乐变得贵重要是少了我你有多寂寞恨不得把明天没收让你永远不会变动专注地爱着我我爱你没有保留我爱你就到最后有些人值得等候有些悲伤值得忍受我爱你不是冲动生命尽头反正一场空只要你记得我们那么爱过太阳不会放弃天空哪怕你不再属于我我会在不同的窗口给你拥抱她突然觉得很温暖。
有人替她抹去眼泪。
他知道纪念是爱她的，他看得清楚明白，尤其他是个局外人。他有些期盼，期盼他答应她，然后和她一起回家，就像是看一场美好结局的电影。他也那么失去过，他甚至开始后悔，如果当初……他也像田密那样的坚决，也许他今天就不会失去那么多。每个人都懦弱过。但是他不同情纪念，纪念不够强大，不能够将阻碍他们的东西都铲除掉，留下幸福的大道，而那个年轻且手腕不够圆滑的恋人做不到的事，他可以，这也是他唯一庆幸的事。
“田密，我们回家。”他代替纪念说，他不但现在要代替他，将来也要，永远都要。
正文 第四十八章 一个人回那个没有你的家
春暖君的计划又有了变动。
他本是计划然后将田密拐去他家好好照顾，他甚至很担心她会想不开……可是她其实意外地比他想象得坚强，她会勇敢地放手，她竟然学会了放手，好像是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她悄悄地长大了。
她坚持要回家。也是的，她是为纪念而来，本就打算见他，然后和他回去，或者一个人回去，因此行李什么的也没带。要她住下来真的是件难事，何况他是男的她是女的，他在她心目中也许还是个有企图的预备犯。
所以，他的新计划是陪她回家。她坚持不坐飞机。
“不用了，你回去好好工作吧。”他陪她来找纪念，她已经很感激。如果不是春暖君，她可能都走不出那公司前面的广场，她都想滚倒在地上嚎哭，虽然很丢脸，但是她承受不住，她要崩溃。
“没事，我刚好有年假。”他理直气壮地撒谎，他是有年假，且累计起来大概半个月，但是都因为那个不学好的弟弟而用来浪费当空中飞人了。
“还是不用了。”她委婉地谢绝，知晓他的好意，他是担心她。可是她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心碎过了，再心碎，也不过还是心碎罢了，没有什么不同，她已经有了经验。她会好好照顾自己，怎么说她也比纪念更幸福，她还没有心碎到连活着也不能。想到纪念，孤单的纪念，没有人保护的纪念……她的心又碎了一次。她走前都忘记说，她可以叫他再对她撒娇一次，因为那以后，他可能永远都不能对别人撒娇了，他说过他只跟她撒娇的，可是那时候她忘记说了，只知道哭，没有出息地哭。
“我去买票。”他没和她继续固执地讨论到底要不要送。他叫她等，然后自己去买票，看了看，还有些时间，于是拉着她的胳膊带她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
田密很想拒绝，但是春暖君坚持起来，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她不太懂得拒绝，她不舍得伤害别人。“买什么？”
“火车上的时间长，总要有些什么东西来打发时光。”他在里面逛了逛，问她要不要这个，要不要那个。
田密什么心情也没有，他问，她便摇头，一直摇头。
于是他就自己选了，看中什么就往篮子里捡什么，在门口还顺了几本杂志和几份报纸。“MP3是不是没带？”
她是来找纪念的，怎么会带那种东西？
他于是又拉着她到附近的大商店，去买MP3，但是他走到柜台又改变主意，直接选了个MP5，还叫柜员帮忙下载了电影和音乐装满。
田密看得呆了。“春暖君，你有那么无聊么？”坐个火车也要很多娱乐？
春暖君转头望她笑了笑，也没说话。他只是不想她的大脑有很多空闲，她有空了也许会想一些不开心的事。
春暖君跟在田密后头上了火车，确切地说她是被他给推上去的，A城人太多，她又乏力，压根没有本事和那些强壮工种的叔叔大妈弟弟妹妹们挤。
然后田密看着他将车票与邻座的人交换——他竟然买了四张票，是钱太多烧得么？她不晓得他要做什么。
“累了吧，你可以睡，不会有人吵。”他将一边的下铺让给她，自己坐到另外一边。
没有必要吧，她却没有说，春暖君这个人……她真的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也不想明白。她哭得很厉害，所以眼睛已经很疲劳了，看东西有些模糊，然后还容易头痛，确实会爱悃。可是车厢里很安静，她越是睡不着，闭上眼睛，看到的都是纪念。“纪念，纪念，你现在是不是也在想我？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想我你会更难过。”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可以忘记一切的药，她一定要找到，然后送给纪念，如果还有多的，再分给自己。
如果还有多的，她也不分给自己，留着等到下一次纪念伤心了，再送给他。她不需要忘记他，她不怕伤心，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伤心更加伤心的事了。
春暖君对着田密的后背，她的身体蜷缩得像虾米，肩背还有些微微有些耸动，没有哭声，但是他知道她在哭。他将被子盖在她身上，然后坐在她的床边，把手放在她被上轻轻地安抚着。他知道她在想纪念了，他明白。
他们只是相遇太早了。如果纪念能成熟一点，足可以应付发生的一切，那么他们的结局也许就不会是这样了。可是如果纪念真的变成熟了，也许就不会爱上她，甚至和她一起抛弃了家族和亲人地去追求幸福，成熟，有时候需要用勇气兑换的，比率不见得是1：1，甚至有时候，想要一个人变得成熟，消耗得除了勇气以外，还有更多更多珍贵的东西。
他暗自庆幸，或者说是幸灾乐祸吧。他不成熟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他什么都玩得很明白，却还是遇到了田密，如果遇到的是别人，也许他仍然还在追寻，在寂寞中扼杀时光，与时间比赛耐心。那个纪念也许不错，田密也许没有爱错人，所以，他现在唯一的祝福就是希望纪念可以有个更好的以后，而田密的未来，与纪念无关。
“谢谢你。”田密小声地说。春暖君的触碰虽然隔着被子，但至少让她觉得她不是一个人的，有个人陪着，她好多了。也不知道纪念现在有没有人陪着，他那么年轻，那么英俊，又很活泼开朗，一定和同事的关系很好，他们……希望他们能够安慰他一下吧。
春暖君揉揉田密的头发，微微地叹息。这个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发生，田密竟然是八十八夜，他在现实中爱上的女孩儿竟然是游戏中与他不怎么融洽的人，而他们，在几十万个乱世玩家中遇到了对方，又在十几亿人口的真实生活中遇见，甚至他们都不在同一个城市！
他有时候认为田密与八十八夜是完全可以分割的两个人，就算是现在，八十八夜站在半缘君的面前他还是觉得不像是田密，即使那天他亲眼看见她下了游戏，关了电脑。可是那个人偏偏就是田密。他不是爱上网络游戏上的那个人，而是他爱上的那个人，在他掌控的网络游戏中偶然成为他的妻子罢了。非常偶然的偶然，他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好像纪念是他的媒人，如果不是因为纪念，她不会答应嫁他，如果不是因为纪念，他也不会提出要与她结婚。
但是他从没想过感激纪念。他在纪念之前遇到田密，即使他们在游戏里交往了多久，他不认为那代表什么，只是他犹豫了，有些习惯了单身的生活，没有办法立即下决心改变现状——习惯是个很讨厌的东西。结果，就失去了她。他望着对面的空床，心里却在想，她和纪念才认识多久？相爱多久？为什么就为了他付出那么多？是不是因为他老了，所以不能够理解年轻人的心态？换句话说，他有些认为他们的爱情肤浅，即使他明明知道爱就是爱，没有哪一份爱可以和另一份爱相比较。
如果田密爱他就像爱纪念一样就好了。他有些耿耿于怀，有些嫉妒，为了快点将纪念从她心中赶出去，他还有些焦虑。他将身子倾了倾，看到田密已经睡着，再度叹息。她确实很瘦了，被相思折磨得厉害，他爱上的女孩儿那么可怜的，他都心疼了，却只能慢慢来。他动作很轻很轻地用纸巾擦她还没干的眼泪，并决定一直都会守候着她，他会等到她不再哭泣的那天到来。
田密做了一个梦。
好像是纪念还在的时候。她老是唠叨他，因为他的种种恶习，可是她怎么唠叨他也不烦，只是嬉皮笑脸地撒娇耍赖。她说：“有时候我觉得我像你妈。”
纪念就叫了一声“妈”给她听。他每次都是这样，什么玩笑都敢开。
她鄙视他，揍他，他也不管，有时候还会吵着她说“妈妈我要吃奶……”
她梦见他又扑过来，于是她就赶紧跑到另一个房间，每次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