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么说,这秋五小姐,是外室之女?”
这句话说的很轻,但是足够每个人都听得见。
绿鸢再也忍不住想要下车了,却陡然听见一声怒喝。
“不准你们这么说秋五小姐。”
绿鸢惊愕抬头,却是一脸愤怒的裴思颀。周边声音一顿,而后又有人开始说话了了。
“你不是说你是扬州人士?你认识秋五小姐?”
裴思颀一脸冷傲,“五小姐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她为在下所做的,裴思颀便是终生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
秋明月冷笑,裴思颀字字句句维护她,却又字字句句将她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什么叫做她为他做的?什么叫做救命之恩?她一个闺阁之女,如何能见外男?又如何救他?又为他做了些什么?他这话歧义甚重,很容易便让人误会。她不甘寂寞闺中,私自与男子相见,还与他生出情谊,不顾及闺训,为一男子自贱身份。甚至,yin乱。
京城是贵族居住地,在宝华寺山脚的,也都是贵妇。这谣言若是传出去,她这一辈子就毁了。
秋明琦也听不下去了,冷声道:“裴公子,你口口声声说我五妹对你有救命之恩,可有证据?”
“这…”裴思颀似有所犹豫,脸色也微微羞赧。
“恕在下不能拿出证据来。”
秋明琦冷笑,“没证据就乱说话,你可知造谣生事辱我秋家门风,只此一罪,我便可将你送交官府。”
裴思颀温文尔雅,不怒不惧,似有些无奈。
“在下就是为五小姐清誉着想,才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证据啊,还望二公子海涵。”他目光悠长,带着无尽思念与情谊看向秋明月所在的马车内。欲言又止。
明明思念心上人,却不愿毁其名节而甘愿被人恼怒误会。这般深情,谁能怀疑?
周围立即就有人开始支持他了,“这位裴公子,你与秋五小姐认识多久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裴思颀脸色微红,低着头有礼道:“时至今日,刚好一年零两个月。”
秋明月目光一动,微微挑开的车帘,眯着眼打量那裴思颀,不过一眼,便放下了车帘。
不是…
红萼看着她的动作,提起的心也放下了。
马车外的情况可就不那么乐观了。
“一年?”有人惊呼,“五小姐怎么帮助你的?”
“这…”裴思颀似有犹豫,频频张望秋明月的马车。
秋明月向后靠了靠,脸上带着一抹自得的笑容,慵懒而清雅的声音随之传了出去。
“裴公子既然说认识我,为何又不愿与人知晓?我自问一身坦荡清白,并无不可与人言之秘密。公子今日既然来了,又何必吞吞吐吐?莫非,另有苦衷?”
她一开口,不止裴思颀愣住了,周围的人也都愣了愣。
遇见这种事,她不是该闭口不言早点把事情撇清楚最好不过么?可她竟然言语坦荡,还怂恿裴思颀说出有可能辱灭她清誉的‘实情’来?
是真的坦然无畏,还是真的对这裴思颀已到了情根深种借此机会让秋家的人同意两人婚事?
裴思颀一脸惊异,虽然马车紧闭,但那声音若清泓,幽幽传播心里,带着风的清香。那般清雅入耳,又清冽如雪。如此至纯至净的女子,世上任何污言在她面前都荡然无存。
今日此举,似乎有些可笑。
“裴公子方才还滔滔不绝,此刻为何不说话了?”
沉默之中,秋明月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我自幼养在深闺,并无与公子相识。可公子方才说的那般情真意切,倒真是让小女子惊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我二人片面之言自是不能服众。不过既然公子说我曾于你有救命之恩,那么可有什么信物可以证明?若你不能拿出证据,便是诽谤于我。”
“秋家百年清流之家,断然不容人污蔑至此。”
最后一句,她说得掷地有声,震得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
大夫人终于忍不住了,隔着车窗怒道:“你自己行为不检点,连累秋家一门受辱,还有脸反驳?”
“母亲这话我不敢苟同。”秋明月仍旧波澜不惊,“母亲不是常教导女儿说,行止坐端正直坦荡,不可留人话柄。世事无常,纵然世人有误,然若无证据,仍旧一身清白,坦荡自若。我问心无愧,母亲怎能听信外人片面之词便污蔑于我呢?岂不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秋家百年名门,母亲莫非也怀疑老祖宗传下来的礼法教导?”
大夫人被驳斥得脸色阵青阵白,斥道:“亏你口口声声礼教之导,与长辈也这般疾言厉色,可是你该有的态度与教养?”
秋明月带笑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母亲误会了,女儿只是时刻牢记母亲谆谆教导而已。也不希望,因我一己之身,毁众姐妹清誉。要知道悠悠众口,难免有所误会。母亲,言重了。”
大夫人心中一跳,的确,若今日真的揭穿出来秋明月与裴思颀有什么纠缠不清。那么受影响的,会是整个秋家未出嫁的女儿。想到此,她便不再说话。
薛国侯夫人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明月这话可说得不对,你母亲也是为你着想。你年纪小,不懂世间险恶。怕你被人所骗,误了终身啊。”
秋明月淡淡道:“姨母宽怀,明月铭记于心。只是母亲所教,明月时时牢记,不敢有所违逆。想必姨母在侯府,也对诸多表姐表妹们如此教导,方才不至于失了名门风范。”
薛国侯夫人脸色变了变,眼神一阵羞恼。秋明月虽然字字谦虚,却暗骂她越俎代庖,管教起秋家女儿闺德之事,未免太过越举。
这一次,周边却再没了指责声。
秋明月无声冷笑,林玉芝,你还真是不厌其烦呢,到哪儿都不忘运用你的‘智慧’。
“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回去。裴公子有话还是赶紧说吧,待会儿太阳出来了,顶着暑起可就不好了。”
裴思颀猛然回过神来,眼神又立即变得深情而哀伤。
“五小姐…当真不记得在下了吗?”幽幽的叹息,带着无尽的思念和悲伤。
“既然如此,在下…打扰了,这就离去。”他转身,步履有些踉跄,背影苍凉而寂寥。
秋明月眯了眯眼,若让他就这样离去,她敢担保,不出明日,京城内关于她的流言便满天飞。正欲出口,周边便又有人出声了。
“裴公子等等。”一身着锦绣双蝶钿花衫,葱绿盘金彩绣绵裙的妇人走过去拦住他。
“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你这般突然走过来说与五小姐相识,却又不解释清楚。这儿这么多人,大家心中难免揣测。你若真心为五小姐清誉,便莫要让流言污耳,害了五小姐啊。”
秋明月眯眼,眸底冷意闪现。这妇人看似在帮她,实则又将话题带回最初,让大家因为自己方才坦荡之言而微微有所触动的众人又开始多做揣测。
林玉芝,果然好算计。
“可知她是谁?”
秋明珠道:“应该是太史令夫人郁姜氏。她的儿子郁水俊与中山伯的女儿上官陌雯已经订了亲。”
中山伯府?
秋明月沉思,难道这事儿秋明霞也参与了?
姜氏的话成功的让裴思颀顿住了脚步,他回过头来,再次以眷念不舍的目光看向秋明月的马车。
“五姑娘既然已经忘了,便算了吧。”他似叹息,又似流恋不舍。
秋明月冷笑,在姜氏开口之前说话了。
“裴公子,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在此三番四次欲言又止污蔑我?若你今日拿不出证据,便是你想走,也走不了。”
裴思颀脸色一白,眼中似有痛色流露而出。身子也微微颤抖。
姜氏回过头来,似讶异道:“五小姐这是做什么?威胁么?”
秋明月无声冷笑,“这位夫人,似乎对我秋家之事,很是关心啊。”
姜氏也不恼,而是微微笑道:“上次明霞回来,多次提及五姑娘如何的温柔良善,知书达理。我心中一直好奇,便想着何时能得见明霞口中如此优秀的女子。今日有缘在此相遇,竟有人说与五姑娘相识,且言语不明,未免日后流言蜚语。明霞是我儿媳妇,我自然要关心一些。”
秋明月眼神淡冷,这姜氏比起林玉芝也不差分毫。果然,大家族的当家主母,都不是什么善茬。
“原来是中山伯夫人,小女子方才失礼,请夫人见谅。”
大夫人在姜氏开口的时候就下了马车,扶着丫鬟的手走过去,本来想问候秋明霞几句。却听得秋明月这番话,当即就不悦的冷下眼神,又见她如此识趣谦诚,倒是不好再发作。她看着裴思颀,口气颇为冷漠。
“你这大胆狂徒,言不尽语不识,究竟是和居心?”
薛国侯夫人也下了马车,“裴公子,究竟是什么事,你大可不必三缄其口。”
“自然,如此吞吞吐吐,难免让人误会你是不是心虚。”秋明月的声音接着从马车传了出来。
秋明玉几次想掀开车帘下车,都被宝珠阻止了。未嫁之女,怎能如此堂而皇之与外男相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裴思颀身上,摄于如此威压,他不得不叹息,对着秋明月所在的马车抱拳道:“在下无意污蔑姑娘清誉,姑娘既如今已富贵,思颀本也不该再次打扰。只是念及姑娘当日所言,一时情不自禁,所以…”
“放肆!”他话未说完,就被马车内一声历喝打断。
秋明月声音不复之前的清淡,而是带着冷冽和威严。
“看你也是个读书人,不知道什么叫做非礼勿言么?如此诋毁我清誉,可是君子所为?真是枉读圣贤书。”
裴思颀被骂得脸色青白交加,尴尬又有些哀伤道:“五姑娘…为何如此疾言厉色,当日所言,莫非姑娘忘了吗?一年以来,在下时时刻刻都记着。”
“你到底想说什么?君子坦荡荡,何必这般啰啰嗦嗦?”
秋明月似不耐烦了,“诚如你所说,若我真与你有丝毫瓜葛,你今日也在众目睽睽之下拦截我的马车,如果就为了说这几句不轻不重的话,那么大可不必。”
裴思颀低头半晌,而后慢悠悠道:“姑娘忘记当日于翠微湖畔凤昕亭中交予我的这副画了吗?”他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副画卷,展露于人前。
周围众人倒抽一口气,那画虽然没有完全展露,可只那冰山一角,却看清楚了女子隽秀笔迹所著的诗。
背倚相思树,远望合欢花。我意卿焉知?相望待恒久。
这诗句委婉,却句句表现女子相思之情。
相思树,合欢花,牵着思念情深,后者盼望与君相携。这等委婉而又风流的诗句,竟然是出自一个名门闺秀之手?
瞬间,周围的人脸色都变了,眼神不屑而嘲笑。
大夫人已经气红了眼眶,刚欲怒骂出声,却闻听得秋明月轻笑声入耳。
“这诗倒是不错,不过并非出自我之手。”
大夫人一甩衣袖,“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
“母亲这般急着坐实我的罪名,不知有何好处?”秋明月不凉不热的回了一句,瞬间将大夫人低了回去。
“你—”大夫人气得胸腹上下起伏,脸色铁青。
姜氏连忙伸手拍拍她的被,略带指责的对秋明月道:“五姑娘熟读妇德,怎生如此与长辈说话?岂非忤逆不尊?”
秋明月幽幽一叹,语气不尽哀凉。
“我一小小庶女,如何能与长辈不尊?今日之事大家有目共睹,这位裴公子突然闯出来拦截我马车,口口声声说我于他有救命之恩。明月无言,敢问各位夫人一句。若大家受恩于人,可希望对方如此相报?”
周围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
秋明月又道:“如果我真有恩于人,便是贤德宽慧,这等荣耀,我又何须不受?然而这裴公子一来数言,却终不得要领,反倒是让大家误以为我不守妇德于男子私会。这般污蔑,试问在场各位,如何怒而不言?”
她声声坚定,语气孱弱而哀默。
晨间微风,带着几分惆怅飘入所有人耳中。让人心生怜悯不忍。
秋明月深吸一口气,似在啜泣。
“母亲在家对各位姐妹管教甚严,我便是再不济,又如何不懂人言可畏之理?便是不为我自己,我又岂敢背负累于众姐妹之罪?自一开始,母亲声声斥责教导,明月仰承母亲箴言,谨记于心,不敢有违。然此时事关明月清白,也事关各位姐妹清誉。便是顶着冒犯母亲之罪,明月也不得不辩驳。”
“便是母亲生气,明月…自甘随后受罚。但愿母亲,容明月为自己辩解,莫要让流言逆耳,污了姐妹清誉。明月,感激不尽。”
砰—
马车内传来一声轻响,而后就有婢女的惊呼声响起。
“小姐,你跪着做什么?快起来。”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秋明月竟然自觉犯上,却谨遵男女之防始终没有下马车,在马车内下跪自受责罚。
来宝华寺上香的,无一不是贵妇,自然明白大家族里面那些腌臜事儿。且听方才秋明月字字真诚而委屈,明明受了嫡母刁难而不愤为自己辩解,却又牢记长辈之尊不与之计较。之所以反驳,却是念着姐妹情谊。
如此孝义两全的女子,如何会是那等私于闺外yin流之人?今日这事,只怕有蹊跷。
薛国侯夫人眼见众人脸色,心知事情不妙,脸色沉了沉。
“明月,我们都知道你委屈,可你母亲也是为你着想。俗话说,子不言母过,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
她一言便将秋明月的苦肉计打回原形,儿女顺从父母天经地义,没有反驳的余地。更何况是庶女对主母?
马车内有低泣声断断续续而来,直听得人心中怜惜同情。
“明月自知身份低微,母亲关切教导,明月感激在,何来委屈之说?姨母关怀,明月亦是心中感动。只是今日之事事关秋家门风,我断然不允如此轻浮男子诋毁。不然,我便是血溅当场,也要洗清自己清白。”
先前那一句低泣中带着微弱,后面那句话却是铿锵有力,震得每个人耳膜一动,竟由心而生出敬佩之心。
“五姑娘明烈大义,我等都为你作证。姑娘若有委屈,不妨直言。在场的各位夫人也都心如明镜,断然不会让那小人得逞。”
说话的是一个身着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的美貌妇人,她表情和善,眼神睿智,说话自有一股威严。
薛国侯夫人一见那人,眼神一震。
“镇南王妃?”
周围的妇人也都一怔,而后齐齐福身下拜。
马车内,秋明月眼波一震。
镇南王妃,凤倾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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