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是要自己再跑回去吗?他努力睁大眼睛朝四周观望,他……他刚刚是从哪个方向跑过来的呢?
“嗯……啊!”
孝白背倚着树干想要站起来,可是却只觉得两腿发软,手又派不上用场,努力了几次都软倒在地上,连最后一点力气也快要没了。
“唔……呜呜……呜呜……”
发现自己已经虚弱到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孝白慢慢地蜷缩起自己似乎快要冻僵的身体,终于忍不住抽泣着哭出声来。
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好像都能感觉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随着伤口溢出的血液一起慢慢地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失,他的心里越来越绝望。
早知道,刚刚就不跑那么快了……将军明明要我朝着城门跑的,可是我就连方向都分不清楚……呜呜呜……
将军……我还不想死……我该怎么办呀……
好冷……好疼……
将军,你在哪里……
一百三十一
“……孝白,孝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一片黑暗混沌之中,孝白突然感觉到自己冰冷的身体被紧紧地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半空里传来将军熟悉又焦急的呼唤,好像一张大网,紧紧地捆缚住他,将他从一望无际的深渊中拉了回来。
他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看到晨光熹微中将军模糊的轮廓。
“将……军?”
他精神微微一振,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看得清楚些,再开口时,声音里便带上了哭腔。
“将……将军!将军!”
我是死了吗?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他赶紧咬了咬自己的舌头,知道疼了才终于放心大哭。
太好了!他没死!将军也没死!
解开绑住他的粗麻绳,又把他上上下下地摸遍了,确定除了脖子上血迹已经凝固的伤口之外并没有缺胳膊断腿,将军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伸展手臂抱住了他,心有余悸地舒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将军收紧手臂,温言安慰。
天知道解决完左贤王之后,他打着火把和众人一起在附近遍寻不着孝白的踪迹时,心里有多着急!孝白身上带着伤,身体也本来就被折腾得很虚弱了,大晚上的独自跑到林子里,谁知道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
偏偏那最后,他还是那种态度,说出了一定让他难过心碎得要命的话,他真担心要是就这么找不到孝白了,他以后可该怎么办!
什么“本将军像是会在乎这种小事的人吗”,答案当然就是“是”呀!真的不在乎的话,他犯得着特意上书请罪,打乱了陛下和幽州王一早定下的计划,自己巴巴地跑过来找虐吗!这种话骗骗左贤王也就算了,他可不想让孝白也觉得自己是个欺世盗名轻□□命的坏蛋胚子!
万幸的是,他满心焦急,硬撑着不停地找了大半夜,最后终于还是找到了孝白,虽然昏迷不醒,却好在没有什么大碍。
“呜呜呜……将军,真的是你!我没死,我没死……”孝白埋头在将军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我……我不是故意跑错方向的……呜呜……”
“哎……”见他这个时候还在关心这个,将军心里头愧疚心疼得不得了,忍着一阵阵头晕,柔声道,“说什么呢?这也不是你的错,看,我这不是也找到你了吗?别难过了,应该……应该是我向你赔不是才对……”
“都是我不好……”孝白哭道,“我只会拖累将军,给您惹麻烦……”
“也不是这样,不关你的事……”
将军有些讪讪的,这次的事儿,追根究底,其实还是他自己招来的呢。
“我……我先前说给胡碌孤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孝白的哭声一顿:“什……什么话?”
“哎?”将军一愣,“就是……呃,你没听见?”
孝白扯着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抹眼泪,小声道:“您说的是什么呀……我那个时候太害怕了,有一阵子什么也听不见,那把大刀就架在我脖子上呢……呜……”
“哎?哎……不怕不怕……”将军见他又皱起了脸,连忙轻拍着他的脊背,安慰道,“没事了啊,有我在这儿呢!”
“嗯……”
孝白紧贴着将军的胸膛,心里想到将军的那句“这种小事”,虽然知道一定是将军为了骗过左贤王才说谎,可是心里却还是忍不住觉得有点难过。
他当然想要在将军的心里变得更重要一些,但是,却也不愿意非要让将军拿自己和大庆做比较,他和大庆又不是对头,将军明明这么厉害,有本事两者兼顾,又何必要去自寻烦恼?
他一点都不想看到将军为了这件做得很正确的事露出内疚的表情,所以……干脆就假装自己没听见好了!
“将军……”孝白突然想起将军身上好像还被左贤王那个混蛋给扎了一刀,连忙低头去摸将军的身上,“您……您的伤口怎么还没包扎呀!这……”
“忙着找你,哪顾得上……”将军低声笑笑。
孝白抬起头来,借着微明的天色,终于看清将军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心里一惊,不由失声:“您……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大……大夫呢?”
他连忙转头四顾,附近原本站得比较远的官兵闻声纷纷围过来。
“将军,既然已经找到夫人了,就赶紧回城里去叫大夫吧!”
“就是呀,夫人的伤口也该处理一下……”
将军笑着点点头:“那我们就回去吧……你还能站起来吗?”
孝白挪了挪腿:“腿有点麻,应该能站……起来!”
他一面说着,一面在将军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又顺势想要拉将军起身。
将军无所谓地笑了笑。
“本将军又不像你,这点儿小伤,不算什么……”
他一面说话,一面从地上站起来,正要揽住孝白的肩膀,开开心心回家去,突然感觉脑子一懵,眼前一黑,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平衡,呼啦啦似玉山倾,重重地压倒在孝白身上。
一百三十二
将军伤势不重,却失血过多,又硬撑着找了孝白一晚上,所以一旦放下心来,就终于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倒把刚刚才提起精神来的孝白吓了个半死,唯恐乐极生悲,将军就这么突如其来地一命呜呼撒手人寰。
官兵们七手八脚地把将军抬上车,送回将军府,路上,孝白拉着将军怎么都不愿撒手,直到到了将军府,把将军送到床上去,大夫过来处理好伤口,又开好了药,侍女们都劝他休息一会儿也都不肯。
由于左贤王这事涉及与匈奴的关系,因此从头到尾都并未向外宣扬,城外负责抓捕的官兵是直属景明帝的暗卫,口风甚紧,将军府上知道将军受伤的仆从也都不明就里,只道是将军和夫人在城外遇刺,被孝白嘱咐事关朝廷机密不得外传,是以就连翁主都不知道自家儿子和孝白双双受伤的惨事,更不知道自己前些日子买来的许修平居然就是导致这场家庭悲剧的导火索。
说起来其实早先朝廷暗卫就已经摸到了左贤王在建阳城左近的落脚点,但因为不见左贤王本人,故此一直按兵不动,却没想到左贤王早就潜入了建阳城,还直接找上了将军扬言要报仇。
对于将军轻率地孤身犯险一事,纵使是看过了将军奏章中的陈情告罪,道是已经联系了城外幽州王提前行动,应该不至于影响大局,但是景明帝大晚上的突然接到自家弟弟抱病送来的这么一封折子,那也还是难免要恨得牙痒痒的,幸亏最后好歹是平平安安地将左贤王捉拿起来了,否则还不知道他要如何表演雷霆震怒。
建阳城内外这一夜是怎么抓余党,封消息,暗地里闹得风风火火暂且不提,却说将军这一睡就从黎明时分睡到了红日西沉,外头的纷纷扰扰自然都是全然不用去管。
待他睡够了,终于翻了个身,心满意足地睁开眼睛,就看见孝白脖子上围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脸上还有些擦伤,两只眼睛更是肿得像桃儿似的,直挺挺地坐在床前看着自己。
“孝白?”
将军一惊,连忙起身凑过去。
“你……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又哭啦?”
“我没哭……”孝白抓着他的手,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眶里泪花盈盈地,看着好不可怜,“您……您可算是醒了,饿不饿?我去拿东西给您吃吧。”
将军摸摸他的脸:“饿倒是不饿,就是有点儿口渴……”
孝白默默地起身,晃悠悠地去桌上拿来茶壶茶碗,将军见他脚底下像是踩棉花似的,心头一跳,赶紧跳下床来把人扶住。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将军一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小柜上,又推着他坐回去,仔细往他脸上一瞧,“哎……你呀……你是一直没休息吗?”
孝白闭了闭眼睛,整个人看上去好像有些晕乎:“我担心您嘛……”
“哎你这是……”将军真是头都大了,“我人躺在这儿,大夫侍女一个不缺,有什么好担心的?自己一身狼狈,不知道先顾好自己吗?怎么说你……快过来,躺下睡会儿!”
孝白大概真是困得厉害了,也不推拒,由着将军小心翼翼地扒了自己外面的衣服,又把自己送到床上去。
“您倒是知道说我……”他躺在床上,眼睛一张一合地,迷迷糊糊地道,“那您昨晚……怎么不先顾好自己……”
将军眉毛一挑:“嘁!敢教训我……等你起来再好好收拾你!”
孝白皱着眉头不吭声。
将军站在床头看了他一会儿,俯身展开被子盖在他身上,孝白这才缩了缩鼻子,小声道:“我好害怕……”
将军挨着床沿坐下,轻轻地摸他的手,豪气干云道:“怕什么?这回晕倒那是意外,以前啊,本将军在战场上,就算是胸口插着箭,奋战整夜,那也不带倒下的!”
孝白嘴角抽了抽:“说什么大话呢……”
还胸口插着箭……疼都得疼死了!
将军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怎么是说大话?你明儿去军营里问问,啊,大伙儿都知道呢!你以为,本将军这威名是白捡来的?”
孝白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是有点儿相信了,立刻就心疼起来:“那……那您以前经常这样吗?”
“那是!”将军挺起胸膛,露出十分自豪的神色,“我们保家卫国、征战沙场,流血受伤都是常事!这点儿小伤算什么!”
他说完便去看孝白脸色,见他微微蹙着眉,一副不甚赞同的样子,便有些尴尬地补充道:“这回……真是意外!一定是之前太担心你了,所以才……本将军的身体可是强健得很!”
孝白斜眼瞅着他,要笑不笑的,微微红了脸:“我……我知道啦……我只是在想,将军能够有今天的成就,以前真的吃了很多苦头……”
“啊……”将军脸上一热,当即就有些接不上话,“说什么呢……”
孝白反握住将军的手,慢慢阖上眼睛,低声说道:“以后……我陪着您。”
将军眨了眨眼睛,赶紧扭过头去,忍住心头一阵一阵的暖流。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种感觉……真讨厌啊!
将军在家休养了一整天,就被叫出去处理后续事件,回来后一脸不自在,在饭桌上看着孝白,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
孝白脖子有伤,不敢太用力嚼东西,捧着一碗粳米粥慢慢地喝。
“您怎么啦?”他见将军有些古怪,便问,“见着左贤王,他惹您生气了?”
“嘁!”将军不屑道,“他一个败军之将,哪里值得本将军为他生气?”
孝白听了这话便笑眯眯地,对着将军露出崇拜的表情:“您这个样子,和那时候和左贤王对峙一样,真是太有男子汉气概了!”
将军老脸一红,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白米饭:“哼……那还用你说……”
孝白继续露出心向往之的模样:“将军在战场上,一定格外威严俊朗,气势过人……”
而且足智多谋,智勇双全,和素日里的形象判若两人。
将军脸颊火热,心里头别提多受用了,脸上却还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摆了摆手:“少拍马屁了,早些吃饭要紧……待会儿还要带你出门呢。”
“带我出门?”孝白放下碗,拿手帕擦了擦嘴,奇道,“干什么去呀?”
又摸了摸自己缠满了纱布的脖子,迟疑道:“嗯……我这个样子,还是别出去好了,别人瞧见了可怎么说……”
将军不以为然道:“就说自己摔的呗……跟着马车走也不会被瞧见的!”
孝白小声嘀咕:“得怎么摔才能摔坏了脖子啊……”
将军耳尖听见了,斜眼道:“嘀咕什么呢?哎,就是……城里负责搜查的人找到了那个许……许什么来着?”
“修平?”孝白一愣,“他怎么了?”
“‘他怎么了’?呵呵,你管他怎么了?”将军满心不高兴地哼哼道,“身为家仆,里通外敌,协同绑架诱拐主人家眷,这种吃里扒外的混账,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
“他……”知道他也是受到左贤王的胁迫,迫不得已,孝白便有心要为他开解几句,但话到嘴边,想到自己和将军的遭遇,心中未免也有些怨恨,那为他开脱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将军看了他一眼:“他怎么了?”
孝白想了想,还是替他解释道:“他……也不算是里通外敌,只是因为妻儿都在左贤王手上,才被逼迫这样做的。”
将军冷哼道:“哼!自己的妻儿被绑了,就来诱拐本将军的夫人?真是岂有此理!”
听到自己被将军摆到了同“妻儿”相提并论的位置上,孝白心里怪别扭的,仔细一想,又觉得好像也还真就是这么回事,脸微微一红,这心思便飘到了别处去。
将军却以为他是不赞同自己的观点,傻乎乎地还在对着那个许修平浪费同情心,不免很是生气,但还是努力压下脾气,扭头道:“就知道你会这样!所以啊,待会儿就和我一起出去,去牢房里看他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