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又将布团塞了回去,以免他继续叫嚷。
左贤王恍若无闻地抽出刀刃,接过手下人送过来的白布,慢慢地擦拭着刀身上的血迹,满意地一笑,道:“行了……请骠骑大将军带路。”
将军站着没动,抬眼看了看“呜呜呜”地不住挣扎的孝白,又面无表情地看了左贤王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嘲讽。
“呵……还以为你的手段会更高明点。”
左贤王面色不改:“本王向来就是个不善于使手段的人。”
将军不语,伸手按住流血的伤口,随手扯了腰带将伤口扎紧,转身便往门外走。
孝白被身后的大汉推着随左贤王一道跟上去,黑暗里他看不清将军伤口的情况,心里又难过又愤怒,既想要冲过去为将军包扎伤口,又想要扑上去咬死那可恶的左贤王,可是事实上却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我怎么这么没用……他看着将军的背影,从来没有这样深刻地感觉到自己的无能,如果没有这样没用的他,他的无所不能的将军怎么会落到这般任人欺凌的境地?
他想起四年前自己第一次远远地看见将军时的情景,那样意气风发、光芒万丈的将军,如果没有遇到他,又何至于遭受到这样的对待?
仿佛感受到了他无比灰暗自责的心情,走到院门口,将军突然站定,回过头来,冲着他毫无征兆地微微一笑。
孝白瞪大了湿漉漉的眼睛,门口昏黄的灯光照在将军的脸上,看上去却好像那天的阳光一样明亮耀眼。
院外停着左贤王早就备好的车马,孝白被押着随左贤王一道上了车,将军和其他几个人各自牵着马走在最前面,其余的人随车步行,不紧不慢地往北城门行来。
大概是受到了将军那一丝安抚,孝白的心里不再似先前那般恐惧,坐在黑黢黢的车厢里,对着左贤王,竟也慢慢地镇定了下来。
只不过……孝白侧过头,透过车窗帘子的空隙,在外面搜寻着将军的身影。
将军身上带着伤、流着血,还要这样一步步硬撑着走过这么长的路,左贤王分明就是故意想要折磨他……
他闭了闭眼睛,将军都愿意和他同生共死,他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就算是他没用,拖累了将军,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自怨自艾又还能有什么意义呢?
将军不怕,他有将军,就更不该害怕才是。
虽然夜已经深了,城门早已关闭,但城门的守卫显然都认识将军。
“本将军和夫人有要事出城……”将军站在城门下,一只手牵着马,另一只手不着声色地捂紧了渗血的伤口,抬高声音道,“事出无奈,烦请放行。”
守门的军官在城门上仔细确认了城门下的人的确是将军无疑,便毫不怀疑,很快就下令打开城门放行。
“本王倒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出城以后,一行人继续走着,左贤王在车里低声笑道:“看起来,你这位将军在朝中威望很高嘛。”
孝白只一动不动地看着车外时隐时现的将军高大挺拔的身影,担心他的伤势就快要撑不住,根本就没心思理会身边的人在说什么。
等到一行人走到城外官道岔口,转入一条小道,又走了很远,左贤王才下令众人停下来。
将军漠然地看看四周茂密的树林:“怎么?这里就是你们约定接应的地方?”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左贤王将孝白扯下车来,交给先前那大汉,转头向将军笑道,“多谢骠骑大将军送我们出城……现在,也是时候兑现承诺了。”
他扯掉孝白嘴里的布团,抽出腰间那柄尖刀,横在孝白脖子上,轻轻地划拉一下,孝白的脖子上立刻又多出一道细细的伤口。
“唔……”
孝白咬紧牙关,垂下目光努力不去看将军。
将军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冷汗,脸色也有些苍白:“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左贤王桀桀冷笑,“你断我左臂,如今落在了我的手里,你倒是猜猜,我想干什么?”
孝白察觉到他的意图,脸色惨白,不由失声道:“闭嘴!要是你伤害了将军,就算是回到匈奴,你们的大单于也不会放过你的!”
“大单于?呵呵……那种废物,本王才不会放在眼里,”左贤王一脸不屑,看着将军,“正好,本王杀了你,也能绝了那废物搞什么和约的心思,岂不是一举两得?”
他说完将刀刃向上一送,抵住孝白喉咙,狞笑道:“骠骑大将军,你们中原人有句话,‘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卸了自己一条胳膊,本王就放了他!”
一百二十九
“你这个卑鄙小人,”孝白被那冰冷的刀尖紧紧地抵住了脖子,心里害怕得要命,却梗着喉咙,大声啐道,“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悔,还好意思说自己言而有信,将军才不会相信你!”
“你给我闭嘴!”左贤王手上用力,那刀尖便扎进了他的皮肤里,“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立刻要了你的命!”
孝白赶紧抿紧了嘴巴。
左贤王冷笑一声,抬起头看着一言不发的将军,又嘴角一勾,道:“你看看,你们骠骑大将军一声不吭的,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在乎你的死活嘛!既然如此,不如我先卸了你一条手臂,看看他会不会心疼,怎么样?”
孝白稍微侧过头去,干脆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拿把刀给我。”
将军捂着伤处,看了看孝白,终于沉声开口。
“呜呜……”
孝白哽咽失声,两手在背后更加用力地挣扎,手腕都被那结实的粗麻绳磨破了,却依旧怎么都挣不脱。
将军单手接过大汉递来的刀,掂了掂,眉心一动,突然又道:“孝白说得对,你这说法一会儿一个样,本将军怎么知道你一定会放了他,而不是又想出别的招数呢?”
“呵呵,自然是你爱信便信,”左贤王说着又将刀刃一送,孝白脖子上细细的伤口立刻便流出血来,“不信……也可以。”
“你给我适可而止。”将军面色一寒。
左贤王挑眉:“那你最好听话行事,本王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
将军松开捂住伤口的手,看着孝白,压低声音道:“待会儿我怕是顾不上你了,若是他当真放开你,你什么也别管,只要一直朝着城门跑便是,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将军……”孝白终于抽泣出声,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您别管我了,快走吧!别听他的,他一定是骗你的!”
将军皱着眉头微微一笑:“我都这样了,让我走你怎么不早说……”
“……”孝白脑子一懵,登时便难过地放声大哭,“呜呜呜……我……我怎么知道啊!”
“还有完没完?闭嘴!”左贤王被他嚎得烦了,不由怒道,“要下手就给本王快点儿!”
“呜呜……”孝白哭声低了下去,却停不下来,“将军您快跑……”
左贤王手上一用力,他立刻便疼得说不出话来。
将军身子微微一晃,喘了几口气,道:“你把他弄成这样也够了……我这个样子,根本逃不出去,你若真肯放了他,便先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好让他待会儿逃走,我自然任你处置……否则,我便是断了一条手臂,也多少得要了你几个手下的性命,如何?”
“呵!一条手臂而已你都如此不干脆,就不嫌丢人么?”左贤王不由冷笑,“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如今的形势,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如此大话,真当我手下勇士都是吃素的不成!”
“呵呵呵呵……”将军晃了晃手里的长刀,低声笑道,“我长刀在手,自然觉得有资格同你多谈谈。”
左贤王脸色微微一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手下大汉们立刻警觉地拔刀出鞘,明晃晃地把将军围在中间。
孝白的心砰砰直跳,看着虽然面无血色却突然变得淡定自若的将军,似乎听到周围林中野鸟惊起,心头隐隐地感觉到了什么。
将军被十几把大刀围在中间,却依然面色不改,朗声笑道:“胡碌孤,你只道本将军低估了你,怎么不先想想,你就带着手底下这么几十个残兵败将深入我大庆腹地来伸冤报仇,也当我大庆百万雄师是吃素的吗?”
左贤王冷笑:“你空有百万雄师又如何,眼下还不是只能任我宰割!”
将军不禁又笑:“任你宰割?我倒想问问你,你那些守在城外等着今晚来接应你的手下,这么久了还没出现,你就不觉得奇怪?”
“你!”左贤王一惊,狠狠地看了孝白一眼,又转头瞪着将军道,“你敢使诈?!”
将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冷笑道:“要我说你还真是记不住教训……这数月来,本将军与陛下布下天罗地网都抓不到你,谁承想你竟自己乖乖送上门来……”
将军话音一落,四周密林中顿时燃起一圈火光,将众人团团围在中央。
别说左贤王了,就连他手下十几个大汉,见局势骤然逆转,也不由面面相觑,大惊失色。
“哈哈哈哈!”黑暗里传来一阵年轻男人的朗声大笑,“胡碌孤啊你也有今天!当初本王没能在幽州亲眼见你落败,今日可算是一偿夙愿啦哈哈哈……”
听到这声音,左贤王不由又惊又怒,握紧手中长刀,狠狠地抵住了孝白的脖子。
“你……你竟敢使诈!你就不怕本王杀了这小子?”
“杀了我你也逃不出去……”孝白忍着疼痛小声啐道。
“你闭嘴!”左贤王一脚踹中他的膝盖,待他撑不住跪倒在地,便将刀架到他脖子上,“让他们滚,否侧我立刻让他人头落地!”
孝白的脖子疼得都快没了知觉,手撑在地上,被砂砾硌得生疼,他浑身颤抖着悄悄侧过脸,沿着架在自己肩膀上不住抖动着的刀锋往上看,左贤王正面色狰狞地瞪着前面的将军。
“咦?”远处火光下露出幽州王满是疑惑的面容,“孟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王爷无须多虑,”将军眼神微微一暗,嘴角笑意却丝毫不改,“胡碌孤,你还真是蠢得出人意表……你真觉得,本将军像是会在乎这种小事的人吗?”
一百三十
孝白一怔,不敢去看将军此时此刻的表情,只能扭着脖子,盯着近在眼前的冰冷刀锋,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后感觉太冷,还是因为精神长时间紧绷,他的身体突然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两下。
“哈哈……哈哈哈……”
左贤王放声大笑,拿刀的手有些不稳,那刀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挨着孝白的脖子。
“好!好!是本王小看了你!”他笑够了,便立刻换了阴狠脸色,“就算本王这遭认了栽,还道你当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好,很好……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便准备替他收尸吧!”
他一声吼毕,便举起手中长刀,对着孝白的脖子砍了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早就埋伏在林子里,准备已久的弓箭手们对准了火光下的他引弓放箭,周围的官兵也全都朝着中央冲了过来。
将军身形一晃,趁着围绕着自己的匈奴大汉们注意力被冲上前来的官兵分散,硬撑着立马一刀放倒了离左贤王和孝白最近的那一个,便要过来解救孝白。
谁知就在几乎同一时刻,孝白刚看到那刀锋离开了自己的脖子,就立刻高声尖叫着,猛地一头撞向身后的左贤王,他蓄力已久,又是攻其不备,虽然实力悬殊,但竟也将左贤王撞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也恰好阴差阳错地躲过了射向他的几支暗箭。
孝白心里牢牢地记着将军刚才叫自己不管不顾地往城门跑的话,一撞开左贤王,也不管他是不是还能砍得到自己,便头也不回地朝着人群的空隙里冲了出去。
“孝白!”
将军在混战中一眼瞟见孝白一闪而过的背影,转眼又看见左贤王站定后似乎还想朝他追过去,赶紧挑开自己周身几把大刀,在冲上来的官兵们的掩护下先将左贤王困住。
孝白脑子里“嗡嗡嗡”地一片嘈杂,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根本听不见将军的声音,也来不及辨明方向,只没头没脑地一路朝着人少的林子里狂奔而去。
林中草木丛生,又黑黢黢地只能依靠枝叶间撒下的淡淡月光依稀辨别道路,孝白两手被绑在身后,唯恐自己跑不快,几回撞在树干上都不敢停下来,也多亏他坚持锻炼,才能半点儿也不停歇地跌跌撞撞一路奔逃。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到处都被撞得疼了,力气也终于有些跟不上,才靠着一棵大树,钻进了树下的草丛里,气喘吁吁地躲了起来。
“呼……呼……”
孝白一坐下来,就觉得浑身上下又冷又疼,他这才闻到自己身上浓郁的血腥味,一低头竟感觉脖子上的伤口好像又有温热的血渗了出来,赶紧害怕地不敢再动,僵硬着身体,呆呆地看着眼前一片黑暗,紧紧地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夜晚的树林里虽然安静,但细听之下,还是充斥着各种细微的声响,孝白竖着耳朵瑟瑟发抖地辨别着那些动静里有没有人靠近的声音。
他奔跑的时候根本没顾得上去想自己这样没命地乱跑到底有没有必要,只是因为将军那一句嘱托,就只想要跑得远一些,再远一些,可是现在跑到了这个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哪个方向的地方来,独自一人浑身是伤地躲在草丛里,感觉到脖子上的伤口在不停地流血,他却又开始害怕了。
夜风吹在他的身上,让他觉得更加寒冷,甚至,或许是因为担惊受怕了大半天的时间,这会儿一个人团坐在树下,他觉得自己一直紧绷着的精神好像终于稍微松懈了下来,神志都开始变得有些不清醒。
孝白迷迷糊糊地等了好久都没有发现有人过来,心里便模模糊糊地想,是不是自己跑得太远,以至于将军他们都找不到自己了……
可是要自己再跑回去吗?他努力睁大眼睛朝四周观望,他……他刚刚是从哪个方向跑过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