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四个一字排开的匣子里,依次放了一对羊脂玉镯,一对赤金海棠花并蒂小步摇,一对碧绿的翡翠小佛手瓜并一对玉葫芦手串。
方才在厅里时,陆明萱因要装害羞,其实并不曾细看过罗贵妃赏的这些东西,如今细看之下方知道这些东西件件都价值不菲,价值不菲也就罢了,关键这些东西一看便知是用心挑选出来的,也不知是不是罗贵妃亲自挑的,若是的话,她这份心意也算是难得了。
待众服侍之人连同陆明芙都细看了这些东西一回,陆明萱方令人妥善收了起来,打定主意以后这些东西能不上身便尽量不上身,只收着就好,省得碍了某些人的眼。
晚间再去荣泰居吃饭时,陆明萱便越发的低调,以免不慎惹着了陆大夫人和陆明凤,母女两个看起来神色虽还算平静,但谁又说得准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好在一顿饭吃下来,什么事都没发生,陆明萱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方稍稍松懈下来。
但就在她回到空翠阁,以为今日之事总算完了,正打算沐浴了早些歇下时,不想事情又来了,却是凌孟祈打发虎子悄悄儿找到丹青,与她送了一副用和田玉打磨而成的棋子来,说是送给她的生辰贺礼,仍是不待她说出‘太贵重了’之类的推辞话儿,又抬出了上次那番说辞:“亲妹妹过生辰,做亲哥哥的怎能不表示一下?若是妹妹不收下,便是不拿我当亲哥哥!”
把陆明萱恨了个咬牙切齿,他们母子两个今儿个铁了心要给她找不痛快是不是,罗贵妃也就罢了,指不定真是出于一片好心,可凌孟祈这算怎么一回事?口口声声‘亲哥哥’、‘亲妹妹’的,这是真拿了鸡毛当令箭蹬鼻子上脸起来了是不是,难道以后她就只能被他拿捏一辈子,他说什么她都只能应着,他送什么来她也只能收着,不然便是不拿他当‘亲哥哥’不成?
真是可恶啊,早知道那日就不让丹青传那些话,直接便付诸于行动冷着他即可,如今可好,反招出了一个无赖来,可笑她当时还想着什么做一对知交兄妹其实也挺好,真是见鬼了!
因没好气的命丹青:“把这东西给我立刻送出去还给虎子,让他带回去,就说我就不拿他家公子当亲哥哥了怎么着?”
丹青看她气得俏脸通红,想笑又不敢笑,只得小声道:“虎子刚把东西交给我便走了,这会子只怕都在回锦衣卫卫所的路上了,姑娘要不还是先将东西收着,待以后得了机会时再还给凌公子……”
话没说完,陆明萱已恨声道:“那便拿出去扔了,扔得越远越好,省得我瞧了白生气!”真以为耍无赖她就拿他没辙了?
那盒棋子全以和田玉打磨成大小形状都相同的小圆颗粒,在灯光下每一颗都晶莹剔透,任谁看了都知道价值不菲……丹青不由暗自苦笑,看来自家姑娘这场气生得不小啊,这么珍贵的棋子说扔可扔,可见陆明萱满脸的怒色不似作假,不敢有二话,只得拿起那盒棋子慢慢的往外走,心里则一遍又一遍的祈祷着,姑娘可一定要唤住她才成啊!
万幸这一次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祈祷,赶在她出门之前,让陆明萱开了口:“回来!算了,这棋子少说也得值上千两银子,且先收着罢,等明儿得了机会再还给凌公子,让他自己处理去,哪怕施舍给那些穷苦人家也是功德一件,岂不比白扔了的强?”
虽然语气仍十分不好,但到底还是将东西留下了。
丹青方悄悄儿擦了擦额头的汗,在心里不无同情的道,凌公子,看来您又得转换战术了!
陆明萱的生辰过后,她一直悬着心提防陆大夫人或是陆明凤找她的麻烦,但一连过了七八日,都什么事儿也没有,也不知是陆大夫人忙于准备中秋过节的事一时顾不上理会她,还是有人劝过她了,总之一切都风平浪静。
又过了两日,眼见中秋佳节已近在眼前了,一直称病好几个月都不曾过来国公府的福慧长公主忽然过来了,与大家伙儿先行过国礼又行过家礼后,便开门见山与陆老夫人道:“再过两日便是中秋佳节,一家团圆的日子了,本宫想着珠儿养了这么久的病,只怕也该大好了,所以想接她回来过节,一家人也好团聚,未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几个月不见,福慧长公主瘦了一些,颧骨都凸显了出来,越发给人以一种凌厉的感觉,想来陆明珠被送走这几个月,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陆老夫人早不对这个尊贵的儿媳抱任何希望了,只要彼此大面上过得去也就罢了,闻言因只是淡淡道:“当初送县主出去养病乃是老国公爷亲自下的命令,我却是做不了这个主,长公主若是实在想念县主了,何妨亲自与老国公爷说去?”
心里却在冷笑,那日四丫头闹出来那场事儿这么快她便忘了不成,如今贺家大爷与怡安县主可还没成亲呢,这时候将四丫头接回来,是觉得这段时间京城没有出新闻,打算以己身娱乐京城的民众吗?
福慧长公主若是敢直接去找老国公爷,就不会到陆老夫人这里来兜圈子了,如今见陆老夫人不但不如她的愿,眼里还有鄙薄之色一闪而过,又是生气又是羞恼,可还不能发脾气,骑虎难下之下,只得打发了自己的贴身女官去求见老国公爷,想着她都先低头了,老国公爷多少也该给她几分颜面罢?
只可惜福慧长公主注定要失望了,她的贴身女官很快带回了老国公爷的话:“四丫头病得那般重,岂是将养几个月就能痊愈的,少说也得将养个一年半载甚至更久的才有望大好,长公主做母亲的,难道竟不希望女儿大好不成?如今接回来,岂不前功尽弃了?”
若说这话的是陆老夫人,福慧长公主还敢争上一争,但换成老国公爷,她便不敢造次了,只得气呼呼的拂袖而去了。
☆、第四回
宫里三大节,正旦,万寿节和中秋节都是一年里最隆重的日子,每逢这三个日子,皇上便会领着一众皇子在前朝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所有外命妇也会进宫向皇后朝贺,端的是花团锦簇,热闹非凡。
定国公府自然也不例外,中秋一大早便男的穿朝服,女的按品大妆了,由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带着进宫去了,一行人在午门前分了手,老国公爷领着陆中冕和陆中昱往乾元殿朝见皇上去,陆老夫人领着夫人和福惠长公主往寿康殿朝见皇太后去,——本来这样的日子内外命妇都该向皇后朝贺,而不是向皇太后朝贺的,奈何徐皇后至今“凤体未愈”,如今宫里是罗贵妃统摄六宫,但即便罗贵妃再受宠,说穿了也不过一小妾尔,皇上再是宠爱她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内外命妇朝见她去,故而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一早便下了旨让命外命妇是日都去寿康殿朝见皇太后去。
婆媳三日到得寿康殿正殿外时,就见外面的空地上早搭好了帷帐,内命妇在中,公主郡主们在右,外命妇在左。
但与徐皇后千秋节时一样,这样的场合那些低品级的命妇是没资格进帷帐的,只能在芜廊下面站着等,所以外命妇的帷帐内都是一些高品级的命妇,也所以彼此都称得上是熟人。
一进帷帐内,陆大夫人便觉得里面所有人的都有意无意落在了她的身上,让她是如芒在背,甚至还有人窃窃私语的,她只恍惚听到了‘皇后娘娘’、‘大皇子’之类的字眼,不由在心里将众人骂了个臭死,看向与外命妇帷帐一幕之隔的内命妇帷帐的目光也跟淬了毒的刀一般,罗氏你个贱人,都是你害得皇后娘娘与大皇子失了势,累得我今日沦为众人笑柄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且等着看将来大皇子正位大宝后,你们母子会落得什么下场!
倒是陆老夫人神色如常的与熟人们打着招呼,瞧着竟是丝毫也没受徐皇后与大皇子失势之事的影响一般,有心人看在眼里,便禁不住暗自猜测起来,看来就算将嫡长女嫁给了大皇子,定国公府也并没有真站到大皇子的阵营里去啊!
不多一会儿,就由内侍的声音传来:“太后娘娘升宝座了——”
大家神色一凛,忙按各自丈夫的爵位、品阶分文武左右站好,很快便听得有奏乐之声自寿康殿的正殿里传来,众人便都知道这是罗贵妃领着内命妇们在朝见皇太后了。
内命妇之后是公主,最后才轮到外命妇们朝见。
皇太后五十开外,一张方方正正的脸,长得并不算太漂亮,当年选秀入宫时,不过是小小一介选侍样的低阶妃嫔罢了,进宫后也是一直无宠,还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先皇翻了几次牌子才得了今上的,但饶是得了皇子,依然未能坐上一宫主位,至先帝死前都还是婕妤的位份,还是今上荣登大宝之后,尊了她为太后,她方有了今日这般荣光的。
所以那些低品阶的命妇且不说,高品阶的命妇心里却是与安国公太夫人一样,多多少少都有些瞧不上这位皇太后的,只不过没人敢表露出来罢了。
待行礼参拜毕,众人在内侍的唱合声下站起身来,这才发现一身贵妃服制的罗贵妃竟然侍立在皇太后的宝座之侧,——本来本朝不论是内命妇还是外命妇的朝服都以深色为主,再配以相应的凤钗或是翟冠,庄重倒是庄重了,平心而论,却实在有些个不中看,然就是这样一身乏善可陈的服制,竟楞是被罗贵妃穿出了一股子艳光四射的感觉来,让众人由不得不感叹,贵妃娘娘这才真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呢,难怪那般得皇上宠爱,还有明明就是姑侄俩,怎么贵妃娘娘这般天生丽质,太后娘娘却差得远呢?
众人一时都有些吃惊,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让贵妃娘娘站在皇太后的宝座之侧,等同于也是让她接受了所有外命妇的朝拜,难道竟真有让贵妃娘娘取皇后娘娘而代之的意思不成?若真是这样,自家好多事可都要从长计议了。
但震惊归震惊,众人谁不是那饱经世故的人精儿?面上却是丝毫也不表露出来,神色如常的参拜过皇太后,便鱼贯退出了寿康殿,——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不比正旦与万寿节都有赐宴,当然晚间后宫还是有宴席的,只不过就与所有外臣和外命妇们无关了。
出得寿康殿外,已近午时了,因彼此都是熟人,不管先前有没有打过招呼的,如今少不得都要打个招呼再寒暄几句。
正热闹之际,罗贵妃扶着宫女的手,被簇拥着走了过来,众人见状,忙行礼不迭。
罗贵妃令众人起来后,才径自笑向陆老夫人道:“方才在寿康殿里时本宫便想与老夫人说话儿了,奈何不方便,便想着等大家都散了后再与老夫人说话,不想老夫人又先出来了,本宫只能跟着撵了出来,老夫人不会笑话本宫唐突罢?”
众人见罗贵妃是冲着陆老夫人及她背后的定国公府来的,虽都有心留下来一听究竟,但到底有那个心没那个胆,于是忙都三三两两的散了。
很快罗贵妃面前便只剩下了陆老夫人婆媳三人。
陆老夫人方笑道:“不知贵妃娘娘有何吩咐,老身洗耳恭听。”心里因先前罗贵妃赏了陆明萱生辰表礼之事而一直高高提着的警惕心也越发提高了,这罗贵妃到底什么意思,难道也如徐皇后一般,迫不及待想将他们家拉到自己母子的阵营当中了吗,可别人不知道皇上的心思,她这个枕边人还能不知道?只要皇上的心始终在他们母子身上,太子之位便几乎可以说是四皇子的囊中之物,当今皇上可不是前朝万启皇帝那样的怂包,有能力有心计有手腕儿,不然当年也不能在先帝一众皇子里面脱颖而出,成为笑到最后的胜利者了,罗贵妃何须这般着急的替自己儿子拉拢臣下?
还是觉得他们老两口儿知道了她的秘密,不把定国公府拉到他们母子的阵营里,她便难以心安不成?
罗贵妃似是感受不到陆老夫人表面客气实则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一般,笑道:“吩咐不敢当,本宫只是想问问老夫人,何以今日没带萱姑娘进宫,说来本宫虽只见过那孩子一回,却颇觉投缘,还想着要接了她入宫小住几日,再让她和宝宜也认识一番呢。”
怎么一个二个都打着萱丫头的主意,真当萱丫头是无依无靠的国公府旁支姑娘,可以任人欺凌不成?陆老夫人不由一阵无名火起,虽仍在笑,笑意却未抵达眼底,话也说得有些生硬:“今日只有有诰命在身的才能进宫,萱丫头算哪个名牌上的人,老身自然不敢违制,况那孩子出身卑微,规矩疏漏,不过进宫一次便惹出了那么多祸事来,吓得她回去后便病了一场,至今还未痊愈呢,老身以后是断不敢再带她进宫的了,还请贵妃娘娘见谅!”
若是换做别人这个态度,罗贵妃是必定要生气的,但陆老夫人却不一样,因着凌孟祈的关系,罗贵妃多少还是记着陆老夫人和定国公府几分情,所以听罢陆老夫人的话,她只是有些失望的道:“这样啊……那便以后有机会时再说罢。”
什么叫‘以后有机会时再说’,难道姓罗的还打着陆明萱那个小贱人的主意不成?一旁自罗贵妃出现后便一直低着头冷着一张脸的陆大夫人闻言,脸色瞬间又冷了几分,也不知那个小贱人有什么好,让皇后娘娘母子惦记着不说,如今又让姓罗的也惦记上了,难道姓罗的以为拉拢了她区区一个旁支丫头,便能进而拿下整个定国公府不成,也未免也天真了!
还是姓罗的见小贱人与她一样生了一张狐媚子的脸,所以如蝇逐臭,迫不及待想与她狼狈为奸?
只是这些话陆大夫人并不敢说出来,且有陆老夫人在,也没有她说话的余地,所以只能在心里说说罢了。
罗贵妃不是没注意到陆大夫人的冷脸,但那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由来只有下面的人费心巴力去揣测上位者的意思,断没有上位者去管下面的人到底怎么的想不是吗?所以她只又与陆老夫人寒暄了几句,便被簇拥着离开了。
余下陆老夫人虽满心的不豫,面上却是丝毫不露,领着陆大夫人与福惠长公主出了宫,坐上了自家的马车。
待马车启动后,陆老夫人虽与陆大夫人分坐在不同的马车上,婆媳两个却是不约而同在想着同一个问题,那便是如何才能叫罗贵妃打消了对陆明萱那份莫名的心思?只不过陆老夫人是单纯的为陆明萱的未来考虑,陆大夫人却是怕陆明萱真与罗贵妃扯上了什么关系,会让旁人以为定国公府已经放弃了大皇子,转投到了四皇子旗下,于大皇子本已不利的局面越发雪上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