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贵妃忙一手一个亲自搀了安国公太夫人与陆老夫人起来,笑道:“您二位是长辈,连皇上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不必与本宫这般客气,没的白生分了。”
安国公太夫人闻言,只是笑着不着痕迹将自己的手从她手里抽了回来,嘴上什么都没说,心里则在冷笑,谁是你的长辈了,也不看看你一个为妾为小的人到底配是不配做我的晚辈,还敢时时处处要我女儿的强,真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
陆老夫人彼时却是真个感谢罗贵妃,连素日因凌孟祈而对其生出的那几分嫌恶与鄙薄之情都散去了大半,笑得一脸真诚的与罗贵妃道:“贵妃娘娘虽宽和待下,老身等人却不能不尽自己的本分。”
说着又仔细打量了站在罗贵妃身侧,已换了一身木兰青绣缠枝莲妆花半袖,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的陆明萱一回,笑道:“只不知老身这个孙女儿却是怎么与娘娘在一处了的?老身方才一直还担心着她,怕她初次进宫,不慎冒犯了哪位贵人吃罪不起呢。”
罗贵妃笑道:“说来也是缘分,本宫当时正欲绕过上林苑,去凤仪殿给皇后娘娘贺寿,谁知道半道上便遇上了令孙女儿,她错将本宫当做了天上的仙女儿,还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怎么我才向老天爷祈祷了一半,求老天爷赐一位美丽的仙女姐姐下来帮我脱离困境,仙女姐姐便真的来了?难怪人们遇上什么事都喜欢求老天爷呢,老天爷的确有够神通广大’,本宫见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话又说得有趣,便没告诉她本宫的身份,问明她是想换一件衣裳后,便将她带回了本宫的寝殿,令人找了一身宝宜的衣裳出来给她换,所幸宝宜虽比她小一岁,彼此的身量却是差不多。她换衣裳时问了服侍的宫女,方知道本宫的真实身份……之后本宫便一直将她带在身边了。”
一席话,说得陆老夫人心中那块大石至此总算落回了原地,有了罗贵妃这番话,凭徐皇后与高嬷嬷怎么说,都休想再将脏水泼到萱丫头身上去了!
松气之余,想起徐皇后与高嬷嬷方才的指鹿为马,颠倒黑白,陆老夫人心下暗自冷笑,故意拔高了声音问陆明萱道:“你这孩子,不是与你姐姐们随皇后娘娘跟前儿的高嬷嬷更衣去了吗,怎么倒与大家都走散了?才高嬷嬷还说与好些人亲眼看见你被大皇子拖进了这间屋子,这会子指不定都……待瞧得屋里与大皇子在一起的人不是你后,又说什么必是大皇子不忍心你被人诟病,所以李代桃僵,提前将你送走又临时抓了个小太监来充数云云,万幸你出现得及时,不然毁了你自己的名声事小,丢了定国公府和整个陆氏一族的人可就事大了!”
陆明萱一听这话便将方才的情形猜到了七八分,心下冷笑不已,面上却大惊失色,看向高嬷嬷怒声道:“高嬷嬷怎么能这样诋毁我,明明就是您方才惦记着回殿中服侍皇后娘娘,待我几位姐姐被睦贵嫔娘娘带走后,随意指了个小宫女儿让她带我去净房,之后那小宫女也借口有差使要当将我闪在了半道上进不得退不得,若不是有幸遇上贵妃娘娘,我这会子只怕还被闪在那里呢,如今您倒恶人先告起状来,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就算您是皇后娘娘身边得用的老嬷嬷,身份尊贵,也不能这样颠倒黑白罢,——皇后娘娘,您可要为民女做主啊!”说着,上前几步哭倒在了徐皇后面前。
徐皇后额头青筋直跳,正要说话,罗贵妃已惊讶道:“高嬷嬷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难道竟是……有意为之不成?”说着后知后觉的四下里打量了一圈,见满地都是凌乱的衣裳,不由伸出葱白的手指掩住了嘴巴,“才本宫恍惚听得定国公老夫人说什么‘提前将你送走又抓了个小太监回来充数’,难道素日宫里那个传言,说大皇子有‘断袖分桃’的癖好竟是真的不成……”
话没说完,已被徐皇后暴喝打断:“住嘴,这样的话也是混说得的吗,贵妃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还曾奉了母后和皇上之命协理六宫,听到这样的传言,就该将那乱嚼舌根的人拿了就地打死才是,怎么也跟着以讹传讹起来,哪里还有堂堂贵妃的体统,与那等无知村妇又有何区别!”
只是徐皇后话虽说得大义凛然,心里却早已着了慌,罗氏这个贱人怎么会知道恪儿有那个癖好的,难道她的手真那么长,竟已不知不觉伸到了她的凤仪殿与恪儿的景泰阁不成?可这两个地方被她经营得有如铁桶一般,外面的苍蝇都休想飞进去,照理不该才是啊……难道是陆明萱那个小贱人方才见势不妙,为求自保临时告诉她的?这倒是极有可能可能的,——看她将来饶得了她们哪一个!
心里着了慌,徐皇后说话时便不免带上了几分她自己没有察觉到的色厉内荏,可她虽未察觉到,屋内众人哪个不是人精儿,又岂有察觉不到的,便只当她是在心虚,心里禁不住都有了几分自以为的了然。
罗贵妃脸上惊色未褪,嘴上却向徐皇后认错道:“臣妾知错,请皇后娘娘恕罪,下次臣妾再听见有人这么说时,必定立即拿了人就地打死,绝不会让大皇子的秘密外泄的。”
这话哪是在认错,分明就是在火上浇油,徐皇后不由越发的怒不可遏,却也知道眼下不是生气就能解决问题的,当务之急,是将今日之事对他们母子的影响与损害减轻到最低,次后才是去想如何反击,因怒声说道:“什么秘密外泄,恪儿今日明显就是被人栽赃陷害的,本宫待会儿便会去回了皇上,请皇上彻查此事,还恪儿一个清白,也让那陷害他的人知道,皇家体面神圣不可侵犯,绝不容人随意抹黑!”
顿了顿,又满脸厉色的一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道:“在皇上与本宫查明真相之前,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好都与本宫管好自个儿的嘴巴,事后若是让皇上与本宫听到了一丝半点的风声,皇上与本宫便拿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问罪,决不轻饶!”
听她口口声声扯了皇上的虎皮做大旗来封大家的口,旁人犹可,陆老夫人先就满心的不屑,方才惟恐事情闹得不够大的可是你皇后,如今被将计就计算计了去,倒知道要封口了,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徐皇后自然不知道陆老夫人在想什么,她说话间一直紧紧盯着罗贵妃,一席话与其说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罗贵妃一个人听的。
罗贵妃自然明白徐皇后的意思,正要答话,冷不防一旁一直未说话的安国公太夫人先就沉声说道:“皇后娘娘还查什么,栽赃陷害大皇子的人分明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您还有什么好查的?只管去回了皇上与太后娘娘便是!只是某些人自来狐媚惑主,只怕就算皇上与太后娘娘知道了,也未必会拿她怎么样,皇后娘娘倒不如直接将人扣下来,先将人证物证都找齐了再去回皇上和太后娘娘,到时候自然不容那人抵赖!”
一席夹枪带棒含沙射影的话,说得罗贵妃是攸地沉下脸来,看向安国公太夫人淡声道:“安国公太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栽赃陷害大皇子的人分明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什么又叫‘狐媚惑主’,安国公太夫人这是在说谁呢?”
安国公太夫人并不看罗贵妃,只是沉声道:“老身又没指名道谢的说是谁,贵妃娘娘上赶着对号入座做什么,难道竟真是贵妃娘娘做的不成?”
对罗贵妃这个当今圣上专宠了十几年的宠妃,安国公太夫人自来便看不上,事实上,连当今太后她都是看不上的,今上未登基前,不过一个小小的婕妤罢了,生了皇子都未能混上一宫主位,这样的人叫娘家夫家都是豪门世族,又当了多年老封君的安国公太夫人如何看得上?当年若不是皇上下旨赐婚,她怎么可能让大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卑微的人生的儿子?
谁知道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竟百般磨搓起她的女儿来,巴巴的将娘家侄女送到皇上身边,害她的女儿夜夜独守空房不说,竟连本该属于她外孙子的太子之位也想夺去,明着抢不到便使阴招,真当皇后娘娘母子好欺负,当他们安国公府好欺负是不是!
安国公太夫人这口气早已憋了很多年了,为此一年里除了正旦与皇上、太后和皇后生辰这样的大日子以外,她几乎是不进宫的,就是不想去寿康殿对着罗太后这个她从来看不上的人俯首称臣,要知道在皇上登基之前,就算皇上已娶了她的女儿,罗太后见了她也只有赔笑的份儿,这皇上登基前后的巨大落差,叫她情何以堪?
偏今日又出了这样的事新仇勾起旧恨,安国公太夫人在家里这么多年来说一不二惯了的,难免就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子,更兼她也是年近古稀的人了,脑子早不若以前灵醒了,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所以一时脑子发热之下,也顾不得其他了,竟就当面挤兑起罗贵妃来。
可罗贵妃又岂是那等任人欺负到头上了也不还击的人,她素日是好性儿,却并不代表她就没有脾气,尤其是在被皇上专宠了这么多年之后,除了她自己愿意受的委屈,旁人给的委屈她何尝受得半点?
当即便变了颜色,冷笑着向安国公太夫人道:“听安国公太夫人这话,竟是不问青红皂白便给本宫定了罪了?安国公太夫人真是好大的威风,比三法司还要威风呢,三法司给人定罪还要讲究个人证物证呢,您老人家倒好,空口白牙的便给本宫定了罪,真当本宫素日好性儿好欺负是不是?本宫可告诉您老,往本宫身上泼脏水可往别人泼不一样,不是您老想泼就能泼的,本宫这便进去拿了那与大皇子苟合的小太监,去到皇上和太后娘娘面前当面对质,务请皇上和太后娘娘还本宫一个清白!”
罗贵妃说完,便喝命跟自己来的人:“一个个儿的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拿人去,难道还等着本宫亲自动手不成?”
跟她来的人齐齐应了一声“是”,便有四五个嬷嬷上前,要往屏风后面拿人去。
只还未靠近屏风三尺以内,已被高嬷嬷挡在了面前,冷声道:“皇后娘娘面前,岂容你们放肆,别以为你们是重华殿的人皇后娘娘便奈何不得你们了,别忘了皇后娘娘执掌凤印,整个后宫所有的人娘娘都管得,你们若是不想要命了,便尽管再上前一步试试!”
这话说得那四五个老嬷嬷都有些迟疑起来,她们虽是重华殿的人,但正如高嬷嬷所说,皇后娘娘要收拾她们几个还是轻而易举的,皇上再宠爱贵妃娘娘,难道还会为了她们几个下人下中宫皇后的脸不成?
罗贵妃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越发的怒不可遏,一边往前走一边冷笑道:“行,你们不敢去拿人,本宫便亲自去拿,本宫倒要瞧瞧,有谁敢拦本宫!”
高嬷嬷怎么肯让她看到屏风后面的情形,上前一步挡在了她面前,恭声道:“贵妃娘娘还请留步,现如今一切都还未有定论,这事发现场便得纹丝不动的保护起来,待皇上亲自来瞧过之后再做定论,还请贵妃娘娘以大局为重……”
“放肆!”话没说完,已被罗贵妃怒声打断:“本宫素日敬你是皇后娘娘的乳母,叫你一声‘嬷嬷’,你便真拿自己当盘菜了是不是,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说穿了不过一个奴才而已,竟敢拦起本宫的路来,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凤仪殿的人,本宫便奈何不了你了?”
把方才高嬷嬷说她那四五个老嬷嬷的话,近乎原样儿的还了回去。
众目睽睽之下,高嬷嬷一张脸被说得白一阵青一阵的,只得看向了徐皇后,徐皇后早已是气得脸色铁青,看向罗贵妃喝道:“本宫劝贵妃还是适可而止的好,才高嬷嬷已说了,在一切未有定论之前,事发现场得纹丝不动的保护起来才好,以待皇上御览,贵妃这时候便急着要拿人,莫不是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不成?清者自清,若真不是贵妃做的,贵妃又有什么好怕的?”
徐皇后亲自发了话,罗贵妃的态度稍稍收敛了一些,满脸委屈的道:“臣妾哪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不过是见安国公太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便往臣妾身上泼脏水,一时气急了所以才想立刻拿了人去皇上面前对质,请皇上还臣妾一个清白罢了,既然皇后娘娘都发了话,清者自清,那臣妾就等着皇上来御览之后,还臣妾一个清白了!”
后妃二人正说着,冷不防就听得屏风后面传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尖细声音:“大皇子快醒醒,外面来了好多人,皇后娘娘也来了,您快醒醒啊……您再不醒来,奴才怕是活不成了……”
众人一听这话,便知道定是与大皇子苟合的那个小太监醒了,不由都竖起了耳朵。
随后是大皇子还带着浓浓睡意的沙哑声音:“吵吵什么呢,扰了爷的清梦,仔细爷扒了皮……咝,爷的胸口怎么这么疼,是不是你这个小妖精趁方才爷睡着了,对爷做了什么,是不是嫌方才爷疼你疼得还不够啊……”
显然他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当是素日在他自己的寝宫醒来时一般情形。
屏风外面徐皇后差点儿没气死过去,立刻出声怒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被人陷害了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愚蠢的儿子来!”
大皇子在屏风后面听得徐皇后的声音,这才睁开了眼睛,四下里打量了一番,终于想起自己昏睡前都发生了什么,立刻自地上弹了起来,便要绕到屏风外面来,及至行出几步后才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不穿,忙胡乱捡起地上一件衣裳穿了,方绕到屏风外面来,就见屏风外面不止徐皇后在,连罗贵妃与四大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也在,不由傻了眼,片刻方回过神来,“噗通”一声跪到了徐皇后面前,哭道:“儿臣什么都不知道,定然是有人陷害儿臣,母后可一定要为儿臣做主啊……”
可在亲耳听到了他方才与那小太监狎昵的话之后,这话又有谁会相信,都已在心里认定大皇子的确如罗贵妃所说,有断袖分桃之癖了。
徐皇后气得浑身直发抖,可儿子弄出来的烂摊子她不收还有谁会替儿子收?只得极力自持住情绪,道:“母后知道你是被人陷害的,也定会请你父皇还你一个清白的,你且先回自己的寝宫沐浴更衣去,待会儿随本宫见你父皇去。”
待打发了大皇子,又使眼色高嬷嬷去将屏风后面的小太监捆了以后,方狠狠瞪了自己母亲一眼,方才若不是她多事出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