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都是与定国公府地位相当甚至地位更高的人家,便是她再抬举陆明萱与陆明芙,她们也是绝不可能嫁到那样人家去的,实在犯不着现下便让二人去当其他孙女们的垫脚石,若只是给她们垫垫脚也就罢了,好歹也能长点见识,可若是不慎出了什么岔子或是被人算计了去,就真是悔之晚矣了。
在这一点上,陆明萱与陆老夫人想到了一块儿去,与定国公府地位相当的人家她们姐妹俩是绝对嫁不进去,且她也没想过要嫁进去的,既是如此,她们又何必上赶着去找不自在?来定国公府吃年酒的客人们对她们客气,并不代表去其他人家吃年酒的客人们也会对她们客气,反倒更可能轻视甚至是侮辱她们,更何况定国公府内部忌恨她们姐妹的也是大有人在,明知内忧外患还非要去自取其辱,那是傻子才会有的行为,陆明萱上辈子已当够了傻子,这辈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倒是陆明芙为不能跟陆大夫人等人出去见一番世面颇为遗憾,不过在陆明萱如此这般劝解了她一通后,她也就释然了。
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年便算是过完了,国公府的姑娘学堂也重新开课了。
过去几个月以来,陆明萱利用每次下课后的空闲时间,已以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问题问得兰素心颇有些招架不住,算是基本实现了她的初衷——一定要问得兰先生见了她便“怕”她才好。
所以此时此刻,难得一个休沐日,陆明萱却并没有休息,而是正站在国公府设在内院与外院之间的藏书楼“九省楼”的院门前,却是兰先生疲于应付她之后,索性把她给支到了藏书楼来,让她自己找书看去,还建议她可以多读史家笔录经义理学之类的,说是‘读史书可以明智’。
于是陆明萱便来了。
对于定国公府大名鼎鼎,不止是在勋贵圈子,甚至是在皇室乃至整个京城都颇有名的藏书楼九省楼,陆明萱上一世虽在国公府住了六年,却一次也不曾踏足过,只知道九省楼很有名,里面藏了许多书,却是当年本朝开国皇帝破城时,各大将领都只顾着抢财物,惟独定国公府的先祖不知道怎么想的,一进皇城,便直扑向御书房,抬走了许多古籍和孤本,至后来开国皇帝坐稳了宝座以后,便以一些明目,从众位大将手里要回了大半财物充入国库,只有老定国公抬走的古籍和孤本因不在册上,便没有被要回去,成为了如今九省楼的镇楼之宝,甚至连皇家藏书阁都及不上。
九省楼名为楼,顾名思义,自然少不了楼,乃是一片三进三层的建筑物,第一进藏书最多,从经史子集到诗书画册再到野史话本,可以说是应有尽有,管理也最为松散,上到国公府的一众主子,下到蓄养的清客相公并下人们,再到外来的亲戚好友,都可以随意进去借阅书籍,若要将书籍借走,只需留下姓名签字按手印即可。
与之相反的第三进管理却最严格,除了老国公爷和现任国公爷陆中冕有资格随意出入以外,连陆老夫人和嫡长子、未来的世子爷陆文廷也轻易别想踏足。
剩下第二进则介于第一进和第三进之间,虽没有似第三进那样收录着各种珍稀的古籍孤本并国家大事家族秘辛,但出入却相对自由得多,外府的人并下人是进不去了,对国公府的主子们并寄居的客人们却是随时开放的;也没有第一进的藏书多,但藏书的价值却普遍比第一进的高,譬如第一进藏的书画是拓本,那第二进藏的便是正本,再譬如第一进的书有书局出的经义,那第二进的便附带着收录有名人注解的经义。
自初步了解了一番九省楼的构造以后,陆明萱便将自己的目的地定为了第二进院子,那里她可以随意出入,人又不会太多,正是适合读书的好地方。
陆明萱在九省楼恢弘而不失古雅的大门前静立了良久,才在同行来的丹青“姑娘,这里人来人往的,咱们要不先进去?”的催促声中回过神来,举步走进了九省楼。
主仆二人并没有在第一进院子多做停留,只随意看了一下四周的坏境,便经圆润的、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蜿蜒前行,径自经穿堂进了第二进院子。
因防着有年轻一辈的主子们来看书借书,九省楼第一、二进院子从管事到看门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嬷嬷,两进院子还各配一个年过五十的男清客,却是为了登记借书的人都借走了哪些书,老嬷嬷们会认字会写字的又有几个?
是以陆明萱主仆方一进到第二进院子,便有两个老嬷嬷迎了出来,屈膝行礼后,恭敬的将陆明萱引至了正楼门前。
陆明萱示意丹青给了二人一人一个荷包后,才打发了她们,然后上前一步推开厚重的雕花松木门,迎面便是一阵淡淡的松木香,九省楼三进院子的所有书格皆用的是松木,虽花费不菲,于防蛀防潮却是大有用处,所以九省楼的书籍才会几十上百年下来都完好无损。
抬脚跨进门,看着面前整体排列,一眼根本望不到尽头的高约一丈的书格,陆明萱不由无声的倒吸了一口气,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九省楼会有很多书了,却依然没想到会多到这个地步,这还仅仅只是第二进院子的一层楼,整个九省楼九分之一的藏书而已,她便是日日苦读不辍,有生之年也看不完这些书的一半罢?
不过能读多少是多少,她又不是为了读书而读,而是为了学到更多的东西,不是有先贤云“半部论语治天下”吗,她虽没有先贤的本领,却自问有先贤的耐心和毅力,所以看不完九省楼的书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能将她读过的书都读懂读透,那便足够了。
陆明萱下定决心以后,便不再多耽搁,就近拿起一本书便翻开了,却见里面的纸张都已有些泛黄,而且字里行间随处可见用蝇头小楷写的批注,有些是对于文章某句话的见解,有些则是对文中观点的反驳……本是就近随意拿起的一本书,谁知道看着看着,陆明萱竟放不下手了,一页一页的翻着,不禁佩服批注之人观点之独特犀利,真是受益匪浅。
不知不觉已近午时,陆明萱方放下手中已翻完的书,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心中一片清明。
自那日以后,陆明萱便整个儿沉浸在了书海里,只要一有空闲即往九省楼跑,不但在那里看书,还把看不完的书借回空翠阁继续看,几乎不曾达到废寝忘食、通宵达旦的地步。
如此一来,屋里的人和事陆明萱自然也无暇去管了,好在丹青的确是个有本事心中有丘壑的,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使得伴香与伴琴不再排挤她要她的强,在陆明萱要她服侍时,也不再拼命的往陆明萱跟前儿凑,反而会识趣的避开,给陆明萱和丹青留一个单独说话的空间。
丹青并没有回禀陆明萱她到底是怎么做的,陆明萱也没有问,她只要知道自己没看错人,自己自此总算是有了一个得用的心腹就够了。
几个大丫鬟相处得和谐了,屋里的事又有段嬷嬷管着,连杭妈妈都不敢有二话,本来过完年后陆明萱还一度担心陆老夫人会将段嬷嬷和桑嬷嬷自空翠阁召回去,为此还很动了一番脑筋,自己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让陆老夫人将二人留下?
不想陆老夫人却召了两位嬷嬷去,亲口与她们说:“府里旁的姑娘屋里都是两位教引嬷嬷,惟独芙丫头与萱丫头是一个,我瞧过去几个月你们相处得倒也融洽,不如自此以后你们便留在她们屋里,替我看顾她们一些,将来她们有了好前程,自然忘不了你们的好。”
这话只差摆明了许段嬷嬷桑嬷嬷将来做陆明萱与陆明芙的陪嫁嬷嬷了,二人想着自个儿说得好听是宫里出来,定国公府重金聘来教规矩的嬷嬷,说白了就是在宫里已没有用处,所以才会被放出来的废人,家也是早已回不去了的,余生除了跟哪位姑娘出嫁到夫家,做一个体面的管事妈妈,再寻机收一个干女儿在膝下养老送终,又哪里还有更好的出路?
兼之这些日子与陆明萱陆明芙相处,发现这姐妹二人性子都挺好,绝无国公府姑娘们的半点骄矜,且瞧着也都是有自己主意的人,虽碍于旁支的出身将来只怕前途及不上国公府的正牌姑娘们,但瞧老夫人待二人的疼爱与看重,将来的前程也必差不到哪里去……于是都欣然答应了陆老夫人的要求,自此算是正式成了空翠阁的一员。
杭妈妈与吴妈妈先还以为二人只会在空翠阁待到年后,于是处处礼让二人,处处惟二人马首是瞻,谁曾想二人如今竟不走了,而以二人在陆老夫人跟前儿的体面和这些日子自家姑娘对二人的看重,以后哪里还有她们的汤喝?都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一夕之间便蔫了,自此说话行事也比先时越发的尽心尽力,就怕一个不慎为陆明萱陆明芙不喜,回了陆老夫人,将她们撵出空翠阁去,那才真是前程没有了,几辈子的老脸也丢尽了!
陆明萱将这些情形看在眼里,自然越发没了后顾之忧。
惟独陆明芙对她一有空闲便往九省楼跑之举很是不满,抱怨道:“见天价的往藏书楼跑,莫不是你还打算考在女状元回来不成?只可惜你学问再好,历朝历代都没有女子考举的先例,还不如多练习一下女红针黹,再不然跟着大夫人或是张嬷嬷学学如何当家理事也是好的,不然将来去了……,可如何是好?”
抱怨完,又幽怨道:“如今我要见你一面,还要先与你屋里的丫鬟说好了,才能见着,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得亏如今已不是我们刚进来那会儿,与谁都不熟,什么事都是两样一抹黑的时候了,不然我只能独来独往,日子可真是没法儿过了。”
陆明萱被她说得心下愧疚不已,自己这些日子的确忽略她不少,可她想要变强的心思又不能与她说道,只得讨好的笑道:“我只是这阵子忽然喜欢上了读书而已,姐姐别生我的气,等过了这阵子,我自然天天陪着你,就怕到时候你嫌我烦。”心里则在想着,看来自己以后得尽量少在九省楼读书,多将书借回来看了。
好在陆明芙也只是白抱怨抱怨而已,她如今与陆明凤和陆明丽也算是有了几分交情,空闲时常聚在一起或是下棋或是做针线,倒也不难打发时间。
去九省楼的次数多了以后,陆明萱不可避免便遇上了同样来借书的其他人,譬如凌孟祈,再譬如赵彦杰。
第一次遇见赵彦杰来借书时,陆明萱不由小小的窃喜了一把,她本来还发愁要怎样才能跟赵彦杰不露痕迹的搭上话儿,可以慢慢的了解对方,也让对方有机会了解自己,不想如今大好的机会就送到眼前了。
只可惜赵彦杰来借书的次数非常少,陆明萱去五次也不见得能遇上他一次,让丹青侧面打听一番后方知道,赵彦杰四岁便开了蒙,如今于学业上已是颇有小成,要不是他祖母去世他得守孝三年,明年他就该下场参加府试了,如今他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做学问并学习制艺上,就盼着四年后下场时,能一举通过府试和乡试,将这缺失的三年给补回来,自然也就抽不出多的时间来九省楼看那些在立志科举的人眼里的“杂书”了。
陆明萱只能暂时打消了与赵彦杰相互了解后日久生情的念头,反正她现在还小,赵彦杰也还有三年的孝要守,至少三年内不会谈婚论嫁,她还有的是时间。
倒是凌孟祈来的次数非常多,陆明萱几乎次次都能遇上他,且他看书的类型也很多,几乎什么都看,陆明萱见得多了,因忍不住问他:“为何凌世兄不跟着赵表哥学制艺,难道凌世兄志不在科举吗?”可他出身文官家庭,若不能在科举上脱颖而出,又哪里还有别的出人头地的法子?
凌孟祈被她问得一张俊脸慢慢染红,片刻方小声道:“我开蒙开得晚,当初因着……一些旁的原因,也不曾好好念过书,如今别说跟着赵世兄学制艺了,连先生讲的有些内容我都听得不是很明白,所以才想尽可能的多读一些书,不是有句话叫‘腹有诗书气自华’吗,假以时日,我相信自己一定能跟上赵世兄的步伐,让我父亲以有我这个儿子为傲,让凌氏一族以我为傲的!”
简简单单几句话,却说得陆明萱心酸不已,尤其是在她看清了凌孟祈提及自己父亲,眼里一闪而过的那抹孺幕时,广平侯都那样对他,根本不拿他当儿子,等同于变相的将他这个儿子逐出家门了,他依然还念着自己的父亲,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有朝一日让自己的父亲以他为傲……她该为他可怜,还是为他气愤呢?
这一日,又是逢五一休的休沐日,陆明萱也在给陆老夫人请过安后,在与往常差不多的时间到了九省楼。
四下里扫了一圈儿,发现凌孟祈还没来后,陆明萱没有再多耽误时间,立刻动手挑选起自己接下来五日要看的书来。
她找得投入,以致凌孟祈什么时候来了也没发觉,还是站在书架下帮她捧着找到的书的丹青不经意瞥见了一抹阳光投在地上的倒影,发现是凌孟祈来了,屈膝行礼唤了一声:“凌公子。”,她方回过神来,却也只是半转身冲凌孟祈点了下头,微笑说了一句:“凌世兄来了。”便又转身找起她的书来。
浑不知凌孟祈因她那一笑,此刻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陆明萱今日穿了一身石蓝绣花半袖,月白中衣,下面配了一袭碧色湘水裙,十分的素净淡雅,因着开了年又大了一岁,身量也长高不少,瞧瞧已依稀有了少女的轮廓了,兼之她本又生得好,如今逆光而站,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说不出的明亮,说不出的耀眼,一瞬间便照进了凌孟祈的心里去,让凌孟祈呼吸困难心跳加速,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凌孟祈的异样陆明萱并没有发现,她仍投入的找着书,一边找一边还拿着笔偶尔在纸上写下只言片语,等找好一本后,再在高高大大的书架前来回走动找下一本,有时候她找得很快,有时候却要找很久,一般到了这时候,她就会自己搬上一张椅子踩上去,将顶上的那些书籍一本本取出来,一本本翻着,也不顾下面丹青看她踮着脚尖去拿书时紧张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丹青先发现了凌孟祈的异样,所幸她并没有往旁的方面想,只当凌孟祈是在想事情,因试探着小声唤了一声:“凌公子,您要不要去旁边坐会儿,奴婢给你沏杯茶去?”
方让凌孟祈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忙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