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陆明萱今年因着担心宁王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被立为太子,一直到腊月二十九才回了家中,与陆中显戚氏和两个弟弟一块儿过年。
安哥儿开了年就五岁,定哥儿也已三岁了,素日陆明萱不在家中时也还罢了,在家才待了不到一日,便已知道二人究竟有多调皮,真正是猫憎狗嫌,每每把她弄得哭笑不得,戚氏则气得半死。
然陆明萱被吵吵得头晕之余,心里却说不出的宁静,说不出的松快,这种感觉只有在陆家她才会有,也许这便是家的感觉?
正月初二,颜十九郎一早便带了陆明芙回来拜年,陆明芙已经怀孕六个多月,饶有意穿了宽松的衣裳,肚子也已隆起得很明显了,而且她不止肚子大了一圈,脸也圆了一圈,陆明萱见了不由惊呼:“姐姐,你怎么胖成这样了,以后生了孩子后还能瘦下去吗?”
陆明芙满脸的懊恼:“我也担心以后瘦不下去,可我老是觉得饿,实在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又不能不吃,怕饿着孩子,可不就成这样了?谁知道前三个月吃什么吐什么,三个月一过我胃口竟会好成这样呢!”
一旁颜十九郎忙软声安慰她:“胖点才好呢,胖点有福相,你别想那么多,一切顺其自然就好,指不定生完孩子,你很快就瘦回去了呢?”
从语气到眼神都十分的温柔,陆明萱看在眼里,就冲陆明芙挤眉弄眼:“瘦不下来就瘦不下来罢,姐夫都说了不会嫌弃你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得陆明芙红了脸,推她道:“就你话多,你不说话,谁还当你哑巴不成?明儿再这般贫嘴薄舌的,仔细我拿针把你嘴巴缝起来!”
陆明萱忙向上首只是捋须而笑的陆中显告状:“爹爹,您也听见了,姐姐要拿针把我的嘴巴缝起来呢,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陆中显便笑向陆明芙道:“大过年的,你就饶了你妹妹这一回罢,仔细回头你妹夫找你算账!”竟反过来打趣起陆明萱来。
“以后还行动就向爹爹告状不,该!”陆明芙笑得直打跌,陆明萱则耳根子都红透了,拉着陆明芙扭股儿糖似的只是不依,不过动作间却没有失了分寸,一直没有真正用力,就怕伤了她腹中的孩子。
戚氏因见颜十九郎微微蹙了下眉头,只当他是怕陆明萱伤了陆明芙,忙笑着上前将姐妹二人分开了,先是笑嗔陆明萱:“大姑奶奶如今怀着身孕呢,二姑娘看在你小外甥的份儿上,凡事不能多担待她一些?”
随即笑向陆明芙道:“大姑奶奶也不必担心将来瘦不下来,待孩子生下来以后,一会儿要吃一会儿要拉的,晚间你根本别想睡一个囫囵觉,要不了多久你自然而然就瘦了,当初我生了你两个弟弟不也胖得不能看?如今虽仍回不到没生前了,至少也不至于不能看不是?”
大家又说笑了一回,就有婆子来回:“二姑爷到了!”
陆明芙少不得又打趣了陆明萱一番,待凌孟祈进来给陆中显和戚氏拜过年,给颜十九郎和陆明芙也见过礼后,陆中显便起身带着两个女婿去了外院。
余下戚氏知道陆明萱与陆明芙姐儿俩必定有体己话要说,也借口要去厨房瞧瞧午宴的菜准备得怎么样,暂时抽不出时间陪陆明芙,让陆明萱代她相陪,陆明萱遂带着陆明芙回了自己的院子,姐妹两个好自在说话儿。
一时丫鬟来回午宴得了,姐妹两个遂又回到上房,与戚氏并两个弟弟一道其乐融融的用起午饭来。
饭毕,陆明芙如今劳累不得,很快便害起乏来,戚氏遂将其安置在了自己的暖阁里休息,陆明萱还不困,便带了丹青去园子里散步消食。
许是心有灵犀,陆明萱前脚才逛到园子里,丹碧后脚便撵了来,小声禀道:“公子说想见姑娘一面,不知道姑娘可方便?”
陆明萱何以消个食还非要来园子里,说到底也是想着凌孟祈没准儿要见她,听得丹碧的话,脸颊不由微微有些发烫,片刻方道:“你去请他罢,我就在这里等他。”
“是,姑娘。”丹碧应声而去,不多一会儿便带了凌孟祈过来,然后与丹青双双退下,机警的把守在了通往园子的两条必经之路上,以便自家姑娘与姑爷能安心说话儿。
凌孟祈因隔日便能见到陆明萱的,如今见了面便也用不着诉什么衷肠了,直接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道:“前日晚上,皇上宠幸了寿康殿一个宫女,如今已经册为从四品的美人了。”
短短一句话,说得陆明萱是大惊之色,失声道:“皇上不是一心只爱贵妃娘娘,为了贵妃娘娘视后宫三千佳丽如无物的吗,怎么会这样,会不会是弄错了?”
理智告诉陆明萱,皇上有了新宠之事于他们来说绝对有利无害,指不定皇上坚持立宁王为太子的事也将就此改变,就算不改变,至少也能为他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可从情感上来说,她又觉得这事儿是那么的难以接受,甚至有种自己被迫吃了苍蝇的说不出的恶心感觉,原来再深的感情,终究也敌不过来自外界的诱惑!
“如今整个京城十停人里已有八停人知道此事了,怎么可能弄错?”凌孟祈许是也有与陆明萱一样的感受,说话间脸上已写满了冷嘲与讥诮,“我原本还以为那一位真能对她至死都忠贞不二,才会使得她当初那般决绝的做出抛夫弃子之举来呢,却没想到那一位也没比我父亲忠贞到哪里去,一样都是朝秦暮楚,三心二意,一样都不值得,也不知道她如今有没有悔青了肠子?我这心里,可真是说不出的痛快!”
这话说得委实有些刻薄,不过想起他多年来所受的委屈与不公待遇,陆明萱又觉得他就算说得再刻薄也是情有可原,便只是道:“凡事总有原因,皇上总不会无缘无故就变了心罢,难道是皇后他们在背后做了什么?”
凌孟祈道:“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皇后与安国公府在后面推波助澜,不过据我所知,问题的根子还是出在她自己身上,自九月以来,她便一直在与那一位怄气,也不知什么原因,怄得阖宫上下都知道了,那一位到底是皇帝,又岂会没有几分气性,一来二去的,又岂能不给别的女人以趁虚而入的机会?不过对我们来说,终究还是达到了我们‘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目的,如今只看元宵节开印以后,立太子之事会不会不了了之了!”
陆明萱皱眉道:“那位顾美人就算是新宠,皇上与贵妃到底这么多年的感情了,应当还是敌不过贵妃母子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罢……”
话没说完,忽然想到一件事,罗贵妃何以与皇上一怄气便是几个月,照理夫妻之间由来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合的,二人之间的感情又不比寻常夫妻,什么事能让罗贵妃气性这么大,不顾眼下正是立太子的关键时期,与皇上闹成这样?须知宁王能不能当上太子,她将来能不能当上太后,至少有一大半取决于皇上的态度。
难道……罗贵妃竟将当初凌孟祈差点儿就死在了宁王手上的账也给皇上算了一份儿?
毕竟造成今日兄弟阋墙悲剧的罪魁祸首,说到底就是皇上与罗贵妃二人,罗贵妃再悔再恨也于事无补,可不就只有将罪名都怪到皇上头上了……算算时间,这个推测还真不是空穴来风,无的放矢。
念头闪过,陆明萱第一反应便是把自己的推测说给凌孟祈听,让他知道罗贵妃说在乎他真不是只在嘴上说说而已。
但话到嘴边,却又被她咽了回去,如今可不是同情罗贵妃,趁此机会修复她和凌孟祈母子关系的时候,宁王都要凌孟祈的命了,谁知道将来双方真兵戎相见时,宁王会不会看在彼此是一个娘生的份儿上,放过凌孟祈?
如今自是凌孟祈待罗贵妃和宁王母子越疏离越冷漠,将来他受到伤害的可能性便越小,他也越安全,不然谁知道将来二人真兵戎相见时,罗贵妃会站在哪一头?谁又说得准罗贵妃对他的那几分愧疚在自小疼着宠着长大的小儿子面前,能值几分?没有希望,自然也就不会有失望!
至多将来若端王真有幸坐上了那个位子,罗贵妃却沦为了阶下囚时,她劝着凌孟祈好歹奉养她直至终老也就是了;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罗贵妃最终还是当上了皇太后,那她余生就更不可能过得糟糕到哪里去了。
陆明萱明智的立刻岔开了话题:“这些都不过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究竟会怎么样,还得等过了正月十五之后才知道,且等到那时候再说罢,倒是你如今都做同知了,应当不会再像以前那般,时不时就要出京去出任务了罢?”
凌孟祈点点头,也不想再说这个虽然算好消息,却依然让人不痛快的话题,顺着她的话笑道:“至少今明两年内,是不大可能会出京了,你放心,我早已跟曹大人说好,我今年九月就要娶媳妇儿了,这可是我人生里最大一件喜事,我不想有任何的差池,所以事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于公事难免有周全不到的地方,请他多多见谅。他很痛快的就答应了,还说他也是从我这个年纪过来的,明白我的心情,让我只管安心准备成亲的事,公事上自有他替我周全。”
这人,怎么在上峰面前也这般口无遮拦?陆明萱不由嗔道:“你这样公私不分,儿女情长的,仔细你们卫所的人背后说你。”
“谁爱说谁说去。”凌孟祈一脸的不以为然,“难道他们都不娶媳妇儿的?我娶了你这么好的一个媳妇儿,难免惹人妒忌,他们说我,我就当他们是在妒忌我了,换做他们,想我妒忌我还不肯呢!”
陆明萱越发红了脸,低声道:“谁是你媳妇儿了,你想得倒是挺美。”
凌孟祈忙道:“你本来就是我媳妇儿,我难道说错了不成?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一边休憩着家里的屋舍,一边就在想着,等明年的这时候,这家里就不止我一个人,而是终于有自己的女主人了,再过几年,指不定家里还能多出几个小家伙儿来……这般一想,大过年的我只有虎子陪着,家里冷清得一点也没有过年的气氛也都无关紧要了,我们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你说对不对?”
陆明萱心里的羞喜便瞬间被心疼所取代了,想到了大年三十晚上自家的热闹,那时候,她也曾想过凌孟祈家里只怕怎么也热闹不起来,却依然及不上亲耳听凌孟祈说出口来得心酸……她深吸一口气,强自将眼里的泪意逼了回去,才柔声道:“对,我们的好日子且在后头!”
以后每年的大年三十,乃至除了大年三十以外的每一日,我都会陪着你,再不会让你觉得孤单,再不会让你,时时刻刻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大年初二过罢,陆明萱又在家里与父母弟弟乐呵了几日后,因惦记着陆老夫人的身体,她虽不舍得亲人们,到底与亲人们都还来日方长,不比陆老夫人已是日薄西山,相处一日少一日,遂辞了陆中显与戚氏,带着丹青丹碧并段嬷嬷等人,依依不舍的回了国公府。
回到国公府见过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回房稍事梳洗了一番后,依例少不得要先往各处去拜个年。
彼时陆明萱方知道,陆大夫人已于大年二十九她回家那日,被陆中冕却不过陆文廷和陆文迁的苦苦恳求,下令接了其回来过年,说好正月十五元宵节一过罢,便又送其回庄子上去。
如此一来,陆明萱少不得要最先去一趟上房给陆大夫人拜年了。
不想她才刚去到上房,还未及进屋,就听得里面传来陆大夫人的尖叫:“……我不管,我再不要回那鬼地方去了,我十月怀胎,九死一生生了你们兄弟两个,又辛辛苦苦将你们拉扯到这么大,如今你们长大了,翅膀硬了,就可以不理会我的死活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们,此番你们父亲若再执意将我送去那鬼地方,前脚送我的人刚走,后脚我便死给你们看,我倒要瞧瞧,你们是不是真能丝毫不理会我的死活!”
然后是陆文廷无奈的声音:“母亲,不是我们不理会您的死活,实在是父亲能同意接您回来过年已是我们所能为您做的极限,还求您不要再为难儿子和四弟,我们是该对您尽孝,可我们也不能忤逆父亲和祖父啊!”
陆大夫人尖声道:“谁让你们忤逆他们了,我只是让你们去找他们求情,他们若不答应,你们便不起来而已……如今你们姨母在宫里又得了势,将来你们妹妹我的女儿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只要你们去求情,我相信他们不看你们的份儿上,只看你们姨母和妹妹的面子,也一定会答应的……”
“母亲,您就不要再有那些非分之想了好吗?如今摆明了大皇子是绝无可能了,您这般闹腾,一旦传到外面去,将来不论是哪位皇子登基,我们家都得不了好啊……您就听父亲的话,好生去庄子上将养着罢,至多我答应您,等将来大局一定,我便亲自去接您回来好不好?”陆文廷的声音越发的无奈。
陆大夫人眼见说服大儿子已是无望了,又转向了陆文迁,语气狂热的说道:“迁儿,你去帮母亲求情好不好……母亲坚持要留下,说到底也是为了你啊,你马上出了孝就该说亲了,如今你们祖母病着,这替你相看媳妇儿的事还不是只能落到你大嫂头上?谁知道她会为你相个什么样的人,万一她包藏祸心,替你相个一无是处的以免将来要她的强,岂非害了你一辈子?”
“母亲,您说什么呢,大嫂不是那样的人……”
陆明萱在外面听至这里,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左右为难之际,陆大奶奶从斜里出来了,低声与她道:“母亲虽在庄子上将养了半年,病势却依然不见好转,萱妹妹还是别进去了,回头我代为禀告母亲一声也就是了,省得过了病气给萱妹妹,再过给了祖母她老人家。”
“既是如此,就有劳大嫂子了。”陆明萱如释重负,忙屈膝向陆大奶奶道谢,不经意却瞥见她满脸的疲惫与嘲讽,不由暗自叹道,陆大夫人但凡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如今她丈夫已然是靠不上了,那便该好生将儿子儿媳拢住才是,偏她还一味的与儿媳过不去,再这样下去,只怕连儿子的心都要彻底失了!
转念又想到陆大夫人方才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眼见罗贵妃失了宠,便觉得大皇子又有了机会,不由暗自叹道,罗贵妃失宠之事于陆大夫人一个内宅妇人都能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了,还不知道这些日子,京城里的各方豪强权贵们有多少都因此夜不能寐呢?
不过话说回来,她自己不也夜夜都睡不安稳吗,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究竟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