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想到眼见还有两日就是八月十五了,虎子却带来了坏消息,凌孟祈在护送三皇子回京的途中,经过此番遭了水灾的两个回京的必经县府孟州和万州时,三皇子因见灾情十分严重,竟自发留在了当地帮着赈灾,还使人快马加鞭送了折子进京向皇上请命,皇上也同意了,并命凌孟祈随身护送,为此皇上甚至连钦天监本已为三皇子择好的大婚之期都延迟了,最终将吉日定在了腊月初六。
如此凌孟祈别说赶回京过中秋节了,再过一个多月,直至九月末十月初能顺利回京都是好的了。
陆明萱的心情一下子低落到了谷底,可皇命难为,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只得在心里暗暗叹气,希望九月末十月初凌孟祈真能顺利回来罢,一晃二人已分别近四个月了,也不知道他这四个月是怎么过的,吃得好不好穿得好不好,人瘦了没有身上可又添了新伤?届时若他还不能顺利回来,她指不定都要忍不住出京去找他了!
因着凌孟祈没能及时赶回来的缘故,中秋夜国公府的家宴上,陆明萱的兴致一直都不高,好容易待家宴散了回到自己屋里后,她便单手托腮坐到窗前,看着天上那轮皎皎明月发起呆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也不知道凌孟祈这会儿是不是也正对月思念自己?
彼时凌孟祈的确正站在孟州驿馆的院子里,对着天上的明月思念陆明萱,也不知道她现下怎么样了,自己没能赶上她的生辰也就罢了,如今竟连本该团团圆圆的中秋佳节也没能赶上与她一起过,她心里一定怨着自己罢?
不,她若真怨着他,他心里反倒好受一些,可她是那么的善解人意,是那么的懂得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必定不会怨她,反而只会担心他,——自己这辈子能得她相伴,何其有幸!
凌孟祈正暗自感慨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带笑的温润声音:“这么好的月色,若没有酒,岂非一大憾事,本王今儿正好得了一坛二十年的梨花白,不知道凌千户可愿赏脸与本王小酌几杯?”
凌孟祈闻言,忙转身抱拳行礼:“见过三皇子。”
就见三皇子慕容慎正背光而立,雪色锦袍,墨色玉带,脸上带着与他声音一样温润的笑,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小的酒坛子,让人如沐春风。
他见凌孟祈转过了身来,便冲凌孟祈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笑道:“怎么样,凌千户可愿意赏脸?”
凌孟祈过去一个多月以来对三皇子感观极佳,自然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道:“如今的孟州,便是花上百两银子,也未必能吃到一杯二十年的梨花白,臣恭敬不如从命。”
三皇子遂扬声叫来自己的贴身长随,令其去取了两个杯子来,身为皇子要让人准备几个下酒菜饶以现下孟州受灾的情况也不是多困难的事,但三皇子自来便是个省事儿的,也不欲难为底下的人,只令长随找了一盘香酥花生来,与以花生下酒,与凌孟祈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对酌起来。
一时酒过三杯,二人也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三皇子因笑问凌孟祈道:“方才看凌千户对月遥寄思念之情,莫不是在思念家乡的亲人,再不然就是在思念凌千户的……心上人?”
这些日子听说他过阵子便要收到京城的来信,总是厚厚的一封,每次收到信之后,自来在人前不苟言笑,一副生人勿进样子的他便会变得平和许多,三皇子就是用膝盖想,都能猜到那信必定是他心上人写来的,毕竟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凌孟祈道:“三皇子叫臣孟祈就好,实不相瞒三皇子,臣的确是在思念臣的心上人,本以为能赶回京与她一道过中秋的,却没想到滞留在了这里,连带臣与她定亲的日子也要往后顺延,臣心里对她颇觉歉疚,惟有对月遥寄思念了。”
三皇子闻言,歉然道:“说来都怪本王,若不是本王执意要留下帮着赈灾,如今你已与心上人团聚,一起在赏月了,要不明日你便回京去罢,本王身边另有护卫,料想也不会出什么事。”
凌孟祈忙道:“三皇子言重了,保护三皇子是臣职责所在,不敢有违圣命,况三皇子也是心系孟万二州数十万黎民百姓,为此甚至连婚期都一推再推,相形之下,臣只是未能及时赶回去与心上人见面而已,实在不值一提。”
说着,想起陆明萱以往来信时,曾说过她与未来的三皇子妃偶然相识继而交好之事,并一再的夸未来的三皇子妃实在是个值得一交之人,不由在心里暗想,以三皇子的人品气度,倒是配得上萱妹妹的好姐妹了,自己回头与她写信时,与她说说此事,也好让她放心。
三皇子叹道:“说不上心系孟万二州数十万黎民百姓百姓,本王也没你说的那么好,只是一路上瞧着遍地狼藉,百姓一个个儿都面黄肌瘦,路边的野狗甚至啃食死人的尸体,心中实在难受,觉得不留下来与大家一起度过这个难关,一辈子都难以心安罢了。”
叹完忽然发狠道:“说来说去,都怪江南官场的人全是一丘之貉,良心都被狗吃了,若不是他们将用于河道防务的银子贪墨了大半,又何至于有今日之灾?本王此番回京以后,必要回明了父皇,让父皇严惩刘准等人,还此番无辜受灾的百姓们一个交代!”
这个话题凌孟祈不好发表意见也不打算发表意见,便只是道:“如此便真是孟万两州,乃至整个江南所有黎民百姓的福气了。”心里对三皇子的感观却又好了几分,甚至模糊闪过一个念头,若将来三皇子能最后上位,大周的万千黎民百姓就真是有福了!
过完中秋以后,陆明丽的婚期也日渐临近了,好在府里嫁庶女自有定例,陆大奶奶又是个能干的,把一应事宜都打点得井井有条,倒也不必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多操心。
不过陆明丽的婚事不必陆老夫人多操心,却并不代表老人家就没有别的事可操心了,头一件要操心的便是陆明珠的婚事,陆明珠都已满了十六岁开了年便十七岁了,本来以前因着福慧长公主说的那些混账话,陆老夫人是不打算再管这事儿的,想着以后是好是歹,都是你们母女自己的事,要怪也只能怪你们自己,与旁人何干?
可现在看来,陆老夫人不管是万万不行的了,若再任福慧长公主纵容和陆明珠自己作下去,将来她就真别想嫁人了,不但毁了她自己的后半辈子,连带定国公府的名声也要受损,是以连日来陆老夫人也不管别的,只叫了官媒上门,令其尽快为陆明珠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事成之后,她重重有赏。
又问陆大夫人她娘家亲戚里可有合适的人选,若有的话,请她回去帮忙探探口风,事成之后,她与老国公爷并长公主都记她的情云云。
陆大夫人是真不想管福慧长公主和陆明珠的破事儿,事实上,她巴不得陆明珠一辈子都嫁不出去才好,反正她的女儿早已经出嫁,她的孙女又还小,说亲怎么着也得是十年后的事情去了,十年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陆明珠会不会毁了自己的后半辈子,又会不会让定国公府的名声受损,她是一点也不在意。
然陆老夫人已当众发了话,陆大夫人就算再不耐烦管这事儿,也只得应下,想着反正陆明珠的名声在京城已是不怎么好了,但凡比定国公府和长公主府门当户对的人家多少都有所耳闻,不答应亲事也是常理,差一些的人家陆老夫人又看不上,自己至多随意找几个人选,将事情敷衍过去也就是了。
陆大夫人能想到陆明珠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实在不好办,日日奔走与京城各高门大户之间的官媒们又岂能想不到,不过是碍于陆老夫人请了她们去,她们不好推脱,只得权且应下,想着待过一阵子陆老夫人见婚事实在不成之后,自然也就只能作罢。
只是她们却不敢像陆大夫人那般明着敷衍陆老夫人,也就提供了两三个侯府次子作为人选回报于陆老夫人便罢,她们还是尽心竭力为陆明珠挑选了四五个人选,这日其中的两个官媒便约好了,一起来了定国公府求见陆老夫人。
“回老夫人,诚意伯家的二公子虽是次子,将来袭不了爵,但他本人却是个上进的,年纪轻轻已经是秀才了,只是这位二公子生得不甚英俊……”
“武国侯家的大公子将来倒是能袭爵,只这位大公子是武将出身,县主过门以后,若不是夫妻分离,少不得只能随军,不知县主能否吃得了那个苦?”
“北乡侯府的世子爷倒是人既上进,过门后又不必离京,只是……北乡侯世子是续弦,前头夫人还留了一个女儿……”
“再就是东陵侯家的三公子……”
两个官媒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便把手上几个人选的大体情况说了一遍,然后恭请陆老夫人定夺。
陆老夫人一听便知道二人是尽了心的,至少这些人选可比先前陆大夫人提供的那些人选好得多。
可饶是如此,依然让陆老夫人十分犯难,陆明珠显然是个爱俏的,不然当初也不会那般迷恋贺知行了,所以诚意伯家的二公子首先不行;陆明珠自小娇生惯养,本身又有县主的位份,让她随夫去边疆苦寒之地或是让她与人填房,也是不可能的;东陵侯家的三公子综合条件连诚意伯家的二公子都比不上,就更不成了……陆老夫人在心里比较了一番,只得皱着眉吩咐那两个官媒:“你们再多打听几个人选,看还有没有更好的,我也再与长公主商量商量,断不能委屈了县主。”
两个官媒闻言,暗自在心里叫苦不迭,就这些人选,已经是她们能提供的最好人选了,谁知道定国公老夫人还不满意,还让她们找更好的,她们上哪儿找去?更好的人家譬如王府公府的若真对嘉和县主有意,早上门提亲了,还有她们这些官媒什么事儿?又有多少大户人家嫁女娶媳是真正靠官媒的?
可她们又不敢不应,只得赔笑喏喏道:“那我们下去后再多打听几家,一定不能委屈了县主。”
陆大夫人在一旁听至这里,不由暗暗撇嘴,她陆明珠不过一个不得意的县主罢了,老夫人还以为她是公主呢,得天皇老子来配不成?要她说,差不多就得了,不然指不定再拖下去,连这些个人选都捞不着了!
因见两个官媒笑得比哭好看不到哪里去,她有意为二人解围,遂笑道:“你们可说了不能委屈县主的,回去后定要越发尽心竭力才是,倒是这些日子我们老夫人都待在家里,也没出去散淡,你们可有什么新鲜事儿,不如说来与她老人家解解闷儿?”
两个官媒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她们真怕再说下去,陆老夫人会将要求提得更具体更苛刻,到时候她们指不定连半个人选都没有了,因忙顺着陆大夫人的话笑道:“新鲜事儿倒是不少,不过却没有几件能放到老夫人和夫人面前说的,惟独有一件,昌国公府的大奶奶上个月不是因摔了一跤不慎小产了吗?谁知道自此竟不能生了,贺夫人急得不行,所以前几日才打发人传了我们上门,让我们帮着大爷物色一个条件相当,最重要的是好生养的贵妾,早些迎进了门,也好早些为大爷开枝散叶……”
“怡安县主小产了?”话没说完,已被陆老夫人皱眉打断,随即拿眼看陆大夫人,“多早晚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陆大夫人见问,忙回道:“是上个月月初的事儿,媳妇想着这样的事情终究不吉利,便没有声张,只准备了一些补品,让廷哥儿媳妇悄悄去了一趟昌国公府,当时只说是怡安县主失血过多,只怕就此元气大伤,却没想到竟然不能生了,说来也是个可怜见的,回头媳妇便再打发廷哥儿媳妇悄悄她去,未知母亲意下如何?”
事实是这样的事情本就不宜声张,贺夫人也只使人与几家要好的亲朋说了一声,陆大夫人知情后,又怕事情传到陆明珠耳朵里,她疯疯癫癫的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便连陆老夫人也没有回,只使陆大奶奶悄悄儿去了一趟昌国公府便算完。
却没想到事情兜兜转转的,到底还是传到了陆老夫人耳朵里。
陆老夫人闻言,便有些不自在,因叹道:“年轻人就是这样,好些事都不懂,第一胎十停里倒有三四停是保不住的,若保不住以后还能再生也还罢了,偏怡安县主如今弄成了这样,真是可怜见的,你回头便让廷哥儿媳妇走一趟罢,好歹也是我们家的一番心意。”
陆大夫人应了,见陆老夫人不自在,暗自后悔了一回自己方才不该为两个官媒解围岔开话题之余,很快将后者们都打发了,又陪着陆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也就行礼告退了。
本来事情到了这里也就结束了,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再可怜怡安县主再为她可惜,到底与自家关系不大,虽不至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然除了叹息一声,使人送点补品去,也的确帮不上什么忙了。
却不防当时婆媳二人与那两个官媒说话时,并没有避人,陆明珠如今又住在陆老夫人的东厢房,陆老夫人正屋里动静大些她那边便能听见,丫鬟们纵无人敢随便在她面前嚼舌根,无意说话时被她听见还是有可能的,总之就是陆大夫人有意将此事压了一个多月,最终还是让陆明珠知道了。
并且不出陆大夫人所料,当即又发起癫来,竟去找陆老夫人说,既然怡安县主已不能生了,那便不该再继续霸着贺知行不放,求陆老夫人去与贺夫人说,她愿意嫁给贺知行做继室,若继室实在不行,平妻也无妨,总之她已错过贺知行一次了,决不能再错过第二次!
几乎不曾当场将陆老夫人气死过去,不明白那贺知行到底有什么好,能迷得陆明珠为了他自甘下贱至此,以往一次次胡闹,延误了终身大事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想嫁过去给他做平妻,谁不知道平妻只是好听一些的说法,说穿了不过一个地位更高些的妾罢了?堂堂长公主之女、国公府的嫡小姐、县主之尊,如今竟上赶着要去与人做妾,她也不怕传了出去,笑掉了满京城人的大牙!
陆老夫人盛怒之下,因喘息着厉声喝命张嬷嬷:“立刻将她给我关起来,没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也不许旁人踏进去一步!”
陆明珠自是不服,哭着嚷嚷道:“我就是喜欢贺世兄,我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错,我这辈子也就这个心愿了,若达不成这个心愿,我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求祖母就成全了我罢,哪怕为妾为奴,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将来是好是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