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把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换来一杯酒的时候,是否已经注定他们这一世都会纠缠不休?
他想是的。
如果韦知白一辈子都没有遇过杜康……他闭上眼想著杜康沉静喝酒的样子,又想到杜康与夏炫针锋相对的生动活泼的模样,还有杜康夜夜於他旁边的睡颜,更忘不了杜康为他拨弄筝弦的姿态,让他圆了他对娘亲的幻想。
如果真的没有遇到过,韦知白不过依然於花魁的怀里中找他要的温暖,依然装成那个对世事漠不关心的韦知白,只是没有了那个让他牵挂的人,他亦不会知道这世上有人可以弥补他心里的缺憾。
终究命运让他们遇上了,他有了那个让他牵挂的人,那个人也为他弥补了一直以来的所没有的,似是一种暖意,他也终於有个可以倾心相爱的人,那感觉他好像久违了很久,所以才造成杜康於他心里的不同。
他父亲要他活,这麽多年来他可以苟且偷生,但是杜康是一个令他宁愿死都不愿负心的人,他知道他不要再放手,再过著寂寞的日子,因为他已经嚐到了何谓爱。
铁窗里的黑幕来了一点光亮,月亮悄悄的攀上韦知白的眼,这一次,你我先各自看著吧。
随著月亮的光线射住牢里,九扬也出现在牢中,走到韦知白的眼前,这时心情很好的韦知白想,怎麽这牢对他们这些东西而言就这麽容易出入?
「我弟弟让我来救你的。」
「杜康他好吗?」韦知白开口的第一件事就是杜康,不知道杜康还有没有为他而伤心。
「既然韦公子让他走了,为何又要对他这般关心?」九扬对於韦知白像懦夫一样不敢留住杜康早已很不满,若非这是杜康命中的姻缘,九扬是不会管他是生是死的。
「知白明白自己的错,若有机会,我不会再放他走。」
「九扬知道你与杜康是真心相爱……」看著韦知白坚决的神色,九扬的声音都没有那麽强硬∶「但是你们总爱失去後才懂得珍惜,是不是没有想过当人消失了在眼底,心里会是那麽的疼痛?」
九扬忽然又想起贾清,不同的是他与贾清一直都那麽信任珍惜对方,最後竟然又要落下生死两隔的局面。
韦知白没有答话,这事上是他理亏,话说得再多都不是辩解的理由。
「杜康说他离开对你跟他都是好的,但是不是真的是好呢?不过是徒添自己的痛苦。」话语里头,传来九扬为弟弟的难过∶「他没有说,但我知道每个晚上他都辗转难眠,那韦公子呢?可有安睡过?」
「有。」韦知想了很久,最後微笑道∶「当我想清楚了自己的心,狠下决心要把杜康追回来的那一晚,我才能够有安睡的一刻,可惜是我还没有追到他,现在却被困在这里。」
韦知白的脸上是充满爱意,如果爱情定要历经劫难才能换得真心,那麽韦知白是成功了。他从自怨自艾得不敢踏出一步,後来认清自己的心意,更为到杜康而不惜拒婚,使自己落得一个被处死的下场仍然无悔就足以证明他对杜康是真的。
虽然他们二人之间有过伤心,但若能在一起必定会更加珍惜对方,所谓天赐良缘就是要在重重挫折中,自己的心依然没有遗失才能有吧。
「我答应过弟弟要还他一个安然无损的韦知白,九扬可以带公子离去但也请公子,对杜康的情深义重千万要好好珍惜。」
「我会的。」韦知白看著铁窗外的月亮,让这个恒古不变的银盘作见证,许诺给九扬听,许诺给自己听,更是许诺在身在远方的杜康听。
然後韦知白把木头递给九扬,九扬伸手接过後心坎里被封住的一道秘密好像要崩塌的,但又一种抗拒要他不要打开,他甩甩头,先不要想,救离韦知白比较重要。
他把手放在木头上,感受到里头的魔力,他明明不懂得如何解开,但是他嘴里轻易的就念出一句咒语,这个木头瞬间的变成韦知白般的高大,後来又变成了他的样子,韦知白这一刻才明白沈墨之如何救他。
九扬立刻把牢门的锁打开,把真正的韦知白带走,当离开了後,他才忍不住问韦知白∶「这是谁给你的?」
「沈墨之。」说完了名字,韦知白又弄清了沈墨之心里爱得又恨的人是谁。
难怪他在得到杜康的蛇胆後又不要,难怪他会来救自己,大概都是想要眼前的狐狸别太过讨厌他,都是一个不懂爱的可怜男子。
而九扬听到後心里的那道墙再出现了几道裂缝,沈墨之的咒语他为什麽会懂?沈墨之与他之间到底发生过什麽事,但是依然有股声音叫他不要再想,他这刻才忽然明白,他负沈墨之,断不只有那麽小。
可是他也不得不赞叹沈墨之的聪明,他本来想直接带韦知白走,但是沈墨之知道人间里的韦知白不能突然就平空消失,如今一死,人间的韦知白没了,而他也可以还回杜康一个陪伴他的韦知白。
他们离开了大牢後於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九扬於虚空中拉出了一道裂缝,然後带著韦知白跨进里头,来到妖界,但落到的地方是湖泊对岸的一个草原。
本来九扬该立刻带韦知白去见杜康,但是九扬说,他父王即是杜康的乾爹想见见他。
第十七章
草原上有个白发、不对,是银发的男子伫立著,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使他出尘得像天上的仙子,韦知白一时忘了这是妖界,直到那个银发男子回头过来,韦知白看到他的轮廓与九扬有几分酷似,才赫然知道这是九扬和杜康的父亲。
然而这个样子也未免太过年轻吧?是不是所有妖类都像他这样不显老?
身後的九扬叫他过去吧,他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就像有股力量把他推到那儿去,去到就所有事情都会好了。
「韦公子,在下九云,是杜康的乾爹。」那个银发男子对韦知白一笑,不似九扬的淡然,反而令韦知白联想到杜康的笑容,九云又说∶「你与我儿子的交情我都懂得,你不嫌弃也可以喊我一句乾爹。」
九云乐呵呵的在心底算著,他这样又多了一个儿子,虽然他比较想要女儿,只是他两个儿子都不争气。
罢了罢了,还有九秋。
「那……」话到唇边,韦知白又喊不出那句陌生的字,但是九云的眼睛依然一片慈爱,想他韦知白从出身开始就没有期望过他可以於父亲面前喊他一句爹,但现在因为杜康他有回一个乾爹,对他的厚爱韦知白还是不忍拒绝∶「那乾爹也不要太见外,就喊我知白吧。」
「知白知白,你人间的父亲为你改了一个好名字。」
韦知白听到心里有一阵难过,最後韦知白离开的时候还是没留下一点污点在他的身上。
知白知白,当然是通晓人间的事非黑白,他曾对杜康说过这世界的白难求,其实不是难求,是他不知如何去求,结果他默默咽下了他韦家一门的冤事,让名为知白的他落得一身污浊。
纵然世人不明白,可是有他明白就好,最少他总算不枉他父亲为他改名为知白,最少知道孰是孰非。
九云看著沉默的韦知白知道他又想起往事,他对他说∶「你父亲很爱你的,他不是令他想起仇恨的人,而是令你内心没有依傍时的依傍。」
韦知白想了想,再点头说∶「乾爹一言,知白会铭记在心。」
「好!时间不多,我把我的话说完你就去找杜康吧。」九云要赶在午时人间那具韦知白被斩首的时候把真正的韦知白还回杜康,免得他那个宝贝乾儿子误会了,哭得肝肠寸断,最後又把所以事情怪责在他的身上。
他於虚空中画了一个圆,顿时那个圆如镜子般照出了韦知白与九云。九云对著这个镜子低声念咒,直到镜子把他们二人模糊,慢慢的现出影象。
九云指著镜子,「知白先看一段往事。」
影象中不知是什麽朝代,一切与今朝有很大的分别。
在溪地间有一群孩子在嬉戏,他们玩水,踢毽子,忽然间他们从草丛间抓来一条青蛇,他们似乎不怕,反而拿在手中把玩,玩过後又放在地上踢来踢去,就像找到新游戏般玩得高兴。
韦知白愈看愈不妥,定睛一看,那条是红眼青蛇,难道是杜康?他感觉到青蛇的悲哀,他强行的按住心里的怒气,姑且先看下去。
孩子们乐此不疲的玩著,青蛇闭上眼已经奄奄一息,此时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书生路过,他看到孩子们这样残暴的对一条蛇便立刻赶走他们,最後把青蛇抱起,看著它书生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好好照顾它。
书生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怀抱,然後走回自己所住的破庙中。
他时常都会与青蛇说话,也不管青蛇是否听得明白,他说,这世道早就反了,念书再多又有什麽用?谗佞当道,最後落得的下场还不是如我这样,大丈夫还能有什麽作为?!
他又说,我不知道我为什麽要救你,可是我好像不得不救你般。
最後他总是执起酒,喝得烂醉如泥,说的都是这一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韦知白的身子不由是一抖,这个书生到底是谁?
这个时候一边的青蛇听得眼睛都发亮似的,他直到书生醉得熟睡之时才悄悄的爬近他,书生像是感觉到青蛇的气息,他微微睁开眼,把青蛇抱在怀里。
日复日,这样的生活不知过了多久,已经深秋了。
有一天,他没有喝酒,反而把青蛇抱到看头看月亮,他跟青蛇说∶「我觉得我的身子出现了毛病,可能大限将至。我这一生最遗憾的是没有於朝堂上当个臣子辅助圣上,但最不後悔的也是没有和奸臣为伍。小蛇你看天上月亮多圆,有时觉得你陪在我身边都算是一种安慰。」他难过的顿了顿,「可能明天,可能後天,总有一天我会走的,那个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知道你听不听懂这番话呢?」
果然後来的日子,书生时常咳嗽,咳得出血,咳得整个身子都虚弱了。
将要入冬,青蛇本该要冬眠的,但是它仍然徘徊在书生的身边不愿离开,韦知白看到它的身子不断在颤抖,他心疼得多想把它抱在怀里。
要来的日子始终要来,庙外的榭抖下最後一块叶子,书生躺在庙里没有了气息。敏感的青蛇像是明白了什麽,他陪著书生躺了一日一晚,最後书生依然没有醒来,青蛇难过的在书生的左手拇指咬了一口,像要留下记号般。
韦知白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手,那些遗忘了千年的记忆好像要呼唤而出。
蓦然,有一个男子走进庙里,韦知白看到他的样子,是九云,纵然那个时候九云的头发还是黑色,韦知白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人就是九云。他把青蛇抱起,青蛇在他的怀里不断挣扎,不舍得放下书生。
九云跟青蛇说∶「我来是带你走的,待我把书生安葬好,我们便回家。」
事情一直往下去,没有停下,但是韦知白的脑袋已载不下了,他脑里有一条弦线崩得很紧,直到最後有两句话强行的冲进他的脑海,把那一条弦线扯断。
「总不能一直小蛇小蛇的叫你,来,你有没有什麽名字想改?」
这个时候的青蛇已经可以吐出人话,他偏头一想,他说∶「杜康吧。」
圆形的镜子又显示回韦知白和九云的样子,九云把它一收,这时天已大亮。
九云别过头看向韦知白∶「知白认为怎麽样?」
韦知白突然想起当日杜康对他说的话--有一条蛇,很小的时候整天被一群小孩欺负。有一次,它快要死了,但此时却有一个书生路过,把它救起,这是救命之恩。那个时候正是入秋,蛇总是觉得很冷,而那个书生就像知道的,自己喝著酒却又抱著蛇,让它不感寒意,这是心生爱意。也许听来荒谬,但天底下谁规定那条蛇不能喜欢人呢?
原来当时杜康说的那条蛇是他自己,原来杜康把他自己的事都告诉过他,但是他却天真的以为杜康真的是在说什麽故事,当时什麽局面?杜康怎会还有閒情跟自己说故事呢?
韦知白抚著左手的拇指,颤抖地开口问道∶「那个书生是我的前生?」
「知白果然聪明。」
这样的一句话如利刃的刺到他的心房,当时他还跟杜康说,书生未必是喜欢那条蛇,难怪杜康会这麽伤心,原来一切都是他亲手伤他的。
他觉得自己好像把用情至深的杜康撕开几块,手上都沾满了杜康伤心的眼泪,杜康等待了他那麽久,就为他的转生而来,杜康说他要走一个人,一切都是真的,杜康果真没有骗他!
韦知白啊韦知白,你真的是罪大恶极!
「我对不起杜康……」韦知白低头说,但这一次没有逃避,他轻轻的告诉九云∶「即使杜康不会原谅我,这一次就换我来等他吧,在有生之年中我都会等待。」
「难得你有这份心。」九云拍拍韦知白的肩∶「今天我给你看这些,是想告诉你,你们的缘本该於千年前完的,但是过程中出现了一些问题,我也不多说了,你谨记这份感情得来不易就好。」
「我会的。」
「杜康他是真心喜欢你,虽然你是书生的转生,但当年他还是一条蛇,很多感情尚未成熟,而现在他是倾其所有爱你的。」九云说著,忽然觉得他宠爱的乾儿子这麽快就要投到别的男人的怀抱,说到底都是自己养大的,他叹气说∶「他为你伤过痛过,这一次,你千万要待他好。」
「我知道!我不会再辜负他的了!」韦知白激动而又真诚的说∶「乾爹,今天我愿叫你乾爹是因为我也是真心爱他,我再放不开他的了。」
「好了、你让九扬带你去找杜康吧。」九云这时才不安的看著天空,该不会这麽好运吧。
自红衣女子离开後,杜康又坐回在湖边,看著平静的湖面他抹乾了眼泪,抱著九秋一直等待它映出韦知白的样子,或许等待九扬回来告诉他好消息。
可是一夜过去,湖水依然平静,九扬依然没有回来,他的心又开始动乱起来。
九秋像是感受到他的不安,伸出舌头舔著杜康的脸,要他别要这麽紧张,而杜康也想起了昨天那个红衣女子跟他说,他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