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过,这一瞬间,九扬赫然发现,原来他欠沈墨之的,统统都由身边的人来还了。
而在杜康眼里,他觉得九扬变得哀伤,他确切地感觉到。他蠕动到九扬的腿边,磨擦著,气若游丝地说∶「哥哥,你是不是不高兴?」
「没有……」他抚著蛇身,坚强地说。
「别骗我、你骗不了我的。」
「你还虚弱,别想得太多,来,让哥哥替你把蛇胆先放回进去。」他抱起青蛇,放到自己的大腿上,「可能会有点疼痛,你要忍住。」
九扬拿起蛇胆,吐了一丝真气给它,让它被一层温暖包住,好让它进入杜康的体内时不会令他太过痛苦。
它悬空地飘浮著,九扬用掌把它引到杜康的蛇身,一点一点地把它推会进去。但是它对杜康,好像有些排斥,才进了一点儿,又退回出来。如此几次,杜康忍不住发出一声嘶喊。
要进回体内不比拿出来容易,现在的杜康就像一条普通的蛇,什麽法力都没有。这样强行地把蛇胆送回体内,法力高强的蛇胆对杜康自然会有所排斥。
九扬看著杜康的难受,他自己都不好的,冷汗自额上直流,唯有再加法力,让蛇胆更快的进去,这样总好过要杜康一下又一下地受著苦楚。
蛇胆进了一半,卡在了杜康的身上不愿前进,就像是被强行撕开身体,杜康嘶喊著,喘息著,听得九扬的眉心紧皱,门外的韦知白的心脏一次比一次更痛,坐在门前止不住身体的颤意。
都是他的错,要杜康平白地受这样的苦,韦知白怎可能会觉得好受?彷佛痛在杜康的身上,也伤透韦知白的心。
过了一会,蛇胆似乎认得这是它的身体,後半个就容易的进去,但是都耗费了九扬不少力气,而那颗蛇胆还在杜康的体内翻腾,要彻底确定这是它的归处才愿停下。
杜康辛苦地的在九扬的腿上蠕动,本来这一关定要杜康自己熬过去,可是九扬不忍心,不忍心看著只有他们一家疼爱的小弟受这样的苦,又抬起掌,把自己一百年的真气运到杜康身上,让蛇胆早点停下。
後来杜康疲惫地躺在九扬的腿上,九扬稍微地运气舒缓自己的气息,他看著杜康紧闭的双眼,难忍的眼泪从眼中滑下,这一次,彷佛要把他一生里的眼泪都流尽。
不知道眼泪是什麽滋味的狐狸,当明白了後,又不懂如何停下来,那一幕好像活生生地扣在他的脑海,如果他的行动快点,贾清是不是就不会死?
「你不该用驱灵咒。」昨夜那道影子潜进这里∶「我要你为墨之解开心结,你却打算要他灰飞烟灭?」
「那不是驱灵咒……」九扬看著那道影子,声音还是那般空灵,但脸上的泪揭发了他的伤心,「我知道驱灵咒是禁咒,贾清都不会想我用的。」
「那……」影子疑惑著,明明九扬所施的每个动作都是驱灵咒所用。
「很奇怪吧?但再提也没有意义,贾清都已经不在了,你还是走吧……」
九扬没有再说话,那道影子也只是一直地看著九扬默默地流泪,又看到腿上的青蛇蜷缩著,为何有情的人都要受这些痛苦,如九扬,如杜康,又如自己。
最後影子还是耐不住开口∶「那个贾清,不会想你为他这般伤心的。」
「我知道,但不伤心何尝不是违背了我对他的感情?」让泪流淌尽了,九扬小心翼翼地把杜康放在床上,又为他把披子盖上∶「而你说的九扬都知道,我有权利伤心,可我都要为到贾清而坚强。」
听到九扬的话,影子悄悄的退去,终於明白沈墨之这麽多年为何只记挂著这只狐狸。
这样美丽又坚强的人儿,谁不动心?可惜的是最後一颗芳心落在了贾清这个凡人身上。
九扬站起来,是时候插手管管他家弟弟的事了,他推开门,看到韦知白一直站在门前∶「韦公子,可否一谈?」
韦公子看著九扬红了的双眼以为出了什麽事,并不放心,亲自走进里头看著杜康仍然在睡,他才出去把门轻声关上,再把九扬邀到小亭里。
「九楼主,杜康他怎麽样?」
「韦公子伤了他後再来问这个问题,可觉得讽刺?」九扬问得尖酸,但一语直达根本。
「知白知道今天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我没资格期望什麽,但只想知道杜康他现在可是安好?」
「杜康是我的弟弟,我自会保他万全……」九扬美丽的双眼凝视著韦知白,好像可以在里头看到万千风情,韦知白心里一惊,有一个答案将要呼之欲出,而九扬先把这个答案打开∶「他是青蛇,而我就是那只狐狸。」
果然是九扬,看著他比杜康更胜几分的脸的确有作狐狸精的资本。但是看他沉静的脸,除了双眸外根本看不出有那一点是勾引人的姿态,常人道狐狸精都以狐媚人……
常人道、常人道!韦知白恨极了这常人道,就这样把自己所看到的事实都掩盖住。他以为常人道妖精害人,但他却看不到杜康的心!
看韦知白仍然坐在这里没有离开的怯意,九扬问∶「韦公子不怕吗?」
对这样的问题韦知白只得一个苦笑,怕?他还有什麽可以去怕?
他摇头说∶「九楼主不似坏人。」
「不似坏人那麽我家小弟又是似坏人吗?」
韦知白沉默不语,九扬看著他深感後悔的表情却依然一字一字地打在他内疚的心坎∶「杜康他不懂世面,他到这凡间都没想过什麽害人之事,他可有告诉你,他是为了找一个真心相许的人?
他很轻易就想起杜康那句「我所做的都不过是想找一个人,一如知白所言,一个令杜康醉的人」,他不得不承认说∶「有……」
「那麽韦公子可有想过为何当日只有夏炫一个看到狐狸?」九扬残忍地把话说出∶「当日夏炫对公子出言侮辱,杜康几乎止不住怒气要现出真身,想的是维护公子,而我说过我要保杜康的万全,所以我就只有现身为杜康赶走夏炫。」
「怎麽会……」韦知白讶然地看著九扬。
当日他看著杜康为他与夏炫针锋相对,韦知白是感动的,谁不知夏炫是相国公子?不对、也许杜康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所以他为到韦知白的,从来都是纯粹而真心。
「杜康待人从来都是竭尽真心,他不是没有想过告诉公子他的身份,但是九扬阻止了他。难道杜康说了,公子就不会介怀吗?」
韦知白犹豫了一会,会还是不会?
他清晰的知道如果要当时还未完全确立心意的韦知白接受这个事实,他怕是不能的,谁能想像夜夜睡在身边的是一只蛇妖?因此他坦诚的说∶「会,假如知白能够接受就不会促成今天的结果。」
「这结果有一半是源於有人刻意所害,不能全怪公子。九扬只想问公子一句,现在你又可介意杜康是一只妖?」
「若知白会有介意,心里就不会如此难受。知白懂得今次是自己的错,我也不能奢想杜康会原谅我……」韦知白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重,也可听出他对杜康的心。
原来不是不爱,而是当时还没懂得何谓爱。
「天赐良缘。」九扬淡然地说∶「这四字非让公子与杜康安稳地就有一段姻缘,而是需要历经考验才能有一段美满的感情。昔日公子尚不懂珍惜,但现在亦为时未晚。」
但是韦知白惨淡地说∶「可惜知白已经不知道怎样面对杜康,只希望杜康能够保住性命就足够。」
对於韦知白的说话,九扬只觉得好笑。原来他并非不敢奢想杜康的原谅,而是自己没想过要如何令杜康原谅他。他过不了自己的一关,纵然是天赐良缘又有谁可得?
九扬也没有再多说什麽,只是要求韦知白让他住进府上,好让他照顾杜康。
结果这几天下来,杜康的身体也恢复得不错。刚开始的时候韦知白偶然都会静静地坐在床边,看著杜康沉睡的样子才敢开口说几句话,後来杜康开始清醒,韦知白便把自己困在对面的房间,只吩咐张一要好好的照顾杜康。
这天,张一把午饭端来给杜康,他看见杜康倚在床边,已经不见初时见面时的风貌,只有呆然的目光。然而当他看到张一时,都会勉强一笑,然後命他把饭菜端走。
张一看到杜康日渐消瘦的样子,不忍地说∶「公子你怎样都吃一点吧,这些都是我们公子……」自知失言,把话硬生生地止住。
「不用了,我不吃饭也死不掉的。」
杜康的话没有错,张一又找不到话反驳,只得把饭菜端走,离开的时候九扬刚好进来。他皱眉看著那些原封不动的食物,又看到杜康呆滞的样子。
他吩咐张一把门关上,再走到杜康跟前坐下。那一瞬间,才可以看到杜康的脸上来了生气。
「哥哥……」杜康低唤一声。
「小蛇不是说过人间美食是不能浪费的吗?」九扬温柔地说∶「怎麽现在这样作贱它们?」
「不属於我的始终不属於我……」杜康话题一转,说得九扬的心很疼∶「知白说那个书生都未必是喜欢我,哥哥你为什麽要欺骗我,让我来妄想这些不属於我的东西?」
「哥哥没有欺骗你……」杜康打断九扬的话,自顾自说∶「你有,你跟乾爹都有,为什麽要我下来找他呢?如果我不找他,就永远在远边看著也好。但我知道他每一辈子都没有一场好姻缘都是因为我……」
「你知道了?」
「她告诉我,她会给我一场好姻缘的。」杜康脆弱的看著九扬,九扬把他拥在怀里,听他继续说∶「刚刚醒来的时候,我以为知白把我带回来是不介意了,但是他始终没有看我一眼。有时候我宁愿睡在梦里,那样至少会有希望,我梦见知白答应我以後都会一起赏月、看星……」
「永远沉迷在梦中,才是真正没有希望。」九扬低声地安慰道。
杜康的眼里滑下一滴不甘心的眼泪,「也许你们都没骗我,这一次,注定要我还他那些年来的情债。」
「别要这样,小蛇,你不该这麽软弱的……」
「哥哥,陷进爱里头的人没有坚强。」
杜康的话令到九扬想起贾清,他想起自己流过泪,他都软弱过。但是他想起贾清说让他等待下辈子再一起,所以他坚定的等著,然而韦知白跟杜康,明明两情相悦却软弱得连一步都不愿踏出;明明都在眼前,却又两相推开,算什麽?
九扬又把跟韦知白所说的话重复一次∶「纵是天赐良缘,都要你们捱过难关才能得到。小蛇,我们都没有骗你,我们都只是想你有一段好感情,如果你现在就消沉得没有希冀,又如何走下去?」
杜康在九扬的怀里放肆地哭著,九扬第一次看见杜康哭成这个样子,他只能痛心的抚著他的背来安慰他。
待杜康哭够了,他抬起头看著九扬,似乎是想通了∶「所以,知白是喜欢我的,是吗?」
九扬点点头,杜康终於对著他笑,笑得很灿烂。
这个晚上,杜康因为九扬好像多了一点希望,他不再急於进睡,反而打开窗,看到夜幕上正挂著一轮弯月。还有几天就是十五了,梦里的知白曾答应他会和他再赏月的。
忽然间,杜康看到对面的窗户打开了,他看到韦知白在里头探出头内。他们的视线碰上的一刻,杜康有的是深爱,韦知白有的是眷恋,但是下一刻韦知白还是狠心的别过头去。
他还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杜康。
杜康鼓起勇气想叫韦知白,可是韦知白同时把窗关上了。好像有什麽涌上杜康的心房,疼得他自窗前昏过去。
明明只是两扇窗的距离,但是这两人还是走不前半步,还以为这样就是最好的方式,韦知白可知道他伤了谁?又伤害了谁的希望?
直到天亮,张一进房的时候才赫然发现杜康倒在窗侧,马上唤来九扬。九扬一直守著杜康,直到杜康终於醒过来,那个时候,杜康疲倦的眼睛似乎找到一条出路,亮晶晶的。
他跟九扬说,哥哥,我想回去了。
第十三章
「哥哥,我想回去了。」
「这就是你的决定?他……」九扬本来想说什麽话劝道杜康,但是当他看到杜康像是找回生机的眼睛,他只得改口道∶「那好,我们走。」
「你不问我为什麽?」
「问了你又会改变心意?」九扬宠溺地跟杜康说∶「哥哥是在告诉你,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会有我陪著你的。」
「可是我想说……」杜康偏头一想,也许该把心里的事重重释放,然後就能放下,「我觉得累了,当我看到知白将窗门关上的时候,天地间的所有希望又熄灭了。哥哥看外头的太阳,明明是给温暖我,我却觉得很冷;明明是给光明我,我又觉得自己活在黑暗里,那麽知白呢?哥哥认为,他又觉得外头的太阳给了什麽他?」
九扬沉默不语。
「或许他跟我一起,正活在漫天的黑暗与冰冷中。他是爱我的吧,我亦是,但为什麽我跟他都要活得这麽痛苦?朝与夕,我跟他待在相对的房间,但几多扇门和几多道窗把我跟他的心重重困住?我们都失去了能力把它们打开,你们所有人都没有骗我,只是我已经不懂得如何找回勇气站在他面前。既然如此,我便离开吧。走了可能是一件好事,再见不到我,他便会打开门推开窗,让自己的心归回自由,而我都可以还回自己昔日平静。」
对於杜康的一番话,九扬仍然不选择回应,纵然在他心底他是万分不同意,但是困在了胡同的人又岂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让他拐回出来?九扬非圣人,他又怎样彻底的明白杜康此刻的心情?不明白的话,他说得再多话又能让他在这场爱恋中重拾希望吗?
他令到杜康重燃过希望,换来的却是他於窗前昏倒,在沉重的痛楚中走到绝望。
「哥哥,你肯定又想骂我笨吧,这次我都不得不承认了,我明知道自己怎样都不能当回当日无忧无虑,只顾喝酒的青蛇,但我仍然执意离开,我不该选择逃避,可是我偏偏选择了,因为我已经找不到任何出路。」杜康话语里头有些哽咽,九扬对他说∶「那哥哥就陪你离开这个地方,直到你找到你的出路,好不好?」
杜康点头,含泪微笑说∶「哥哥,人间的冬天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