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益纯摇着扇子道:“阿琰还是不错的,肯听话,觉得对了就会听。不过是年纪小,多教教就好。”
郑琰很会哄人,这一点颇似郑靖业。她刚学了画,便画了一柄扇子孝敬给顾益纯。画的是水墨,素白绢扇绘游鱼,旁书三字“自在天”,道是极配她老师的名士范儿。
郑靖业没好气地道:“真不知道要教到什么时候!”这熊孩子,东宫太子、朝廷重臣都比她好对付!
宰相就是宰相,郑靖业还真说对了,以后的事情证明,郑琰实在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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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不太好对付的人,此时正在翠微宫里。
苗妃的情绪终于稳定了,又邀杜氏带着郑琰去“坐坐”。她的肚子已经凸了出来,此时正脚开八字地捧腹坐在坐榻上,两条腿垂了下来。苗妃的母亲也在一旁,咳咳,她的年纪还没有皇帝这个女婿大呢,看着与杜氏倒是一般年纪。
皇帝宠苗妃,给苗妃的母亲傅氏封了个郡君,本来还想封个国夫人的,由于被大臣反对,皇帝也就没有特别坚持。傅氏姓傅,却与名门世家傅氏没有十八代亲以内的关系,不过是同姓而已。傅氏长得不错,也裹了一身的绸缎,带着满头珠翠,陪着女儿。
苗妃跟杜氏说话的时候,喜欢把郑琰给捎上,主要还是因为她跟杜氏年纪差得太大,共同语言并不太多,有个小姑娘在这儿也是个缓冲,而小姑娘本身就是一个不错的话题。
“七娘又长高了,还变漂亮了。”
郑琰抿嘴一笑:“我以后再更漂亮一点儿。”
苗妃笑得前仰后合:“好啊,我等着看。”
杜氏瞥了女儿一眼:“贵妃面前还是这样。”
“就是这样才好呢,”苗妃并不介意,“这般娇憨,实在难得。这些天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得劲儿,后来一想,是有些日子不见七娘,这才不得开怀。这都忙什么呢?我不请你来,你就忘了我了?”
话是对着郑琰说的,杜氏也不能当没听见,乃道:“家里乱哄哄的,又想给五郎说亲,不好来打扰。”
苗妃也就是随口一问。
在这宫里,皇后、皇太后,只要跟皇帝关系不差到一定程度,自是可以时时召女眷入宫说话的——记录在档就行。妃子们就没这等好运了,即使是混到了贵妃、淑妃这个份儿上的,想叫人过来,行,打报告!
现在宫里一没皇后二没太后,虽然由妃子们掌管宫务,这人也不是能够随便叫的,要跟皇帝说一声。
宫妃尚且如此,外命妇想进宫可不是一般的困难。一般也就是九嫔、四妃一级的家中母亲有诰命的,打个申请还说得过去,出嫁的公主想回来看爹妈也行。没有亲戚关系的,理由都不好找。
让杜氏没事儿凑过去看苗妃,可能性几乎为零。
两人顺口说了几句安胎问题,傅氏还帮忙感谢:“夫人的提点帮了大忙了。”
“应该的。”
苗妃道:“您是有儿女福的,您说的,我可信呢。”又羡慕杜氏夫妻和睦,杜氏也识趣地说两句皇帝对苗妃很好。
苗妃有心问两句郑相现状,杜氏答曰:“还是原来那个样子。”
郑琰一撇嘴:“上回休沐叫圣人叫过来说话,回来之后就哀声叹气的。把大家好一通训,说什么……手足之间要友爱。我们哪里不友爱了?”胡说八道,郑靖业回来不知道有多开心!
“你又胡说!”杜氏嗔了郑琰一句,又对苗妃解释,“她小孩子家胡说的。”
苗妃知道,上回休沐那一天太子抽了延平郡王,为此皇帝还生气来的,当时苗妃很是当了一回解语花。如今旧事重提,苗妃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堂堂郡王,亲爹活着都要挨打。自家孩子可怎么办?太子还不得生吃了我儿子!
好人不好当
苗妃虽然“单纯”、任性了一点,毕竟是在宫里混得不错的,一怔之下,努力把青白的脸色扳回正道上来。她这一回邀杜氏母女来,一是联络感情,二也是要卖个好。
傅氏小心地拉着郑琰的小嫩手,没口子地夸赞:“县君生得真是好,这小手可真嫩。”郑琰一点儿也没客气地照单全收:“谢谢您夸奖。”杜氏道:“她就不能夸,一夸,她自己先乐上了天。”
苗妃掩口道:“那也得有让人可夸的地方才好夸,再怎么着,咱们也不能违心呐,”又对傅氏道,“相府的孩子,都是极好的。圣人还说,跟前那一班的孩子里,郑家小大郎是最出挑的呢。他们家男孩儿女孩儿都不错。”
郑德兴小朋友正在给苗妃的皇帝老公当花瓶。
杜氏矜持地笑了笑:“是圣人抬举他呢。”
苗妃可不乐意听到这个:“这是哪里话?天下这么多人,怎不见圣人见着谁就抬举一下呢?圣人可是真的说了,你们家的家教是很不坏的,”顿一顿,神秘地问,“教出这么好的孩子来,夫人就没想过让儿子尚主?”
杜氏几乎要蹶过去了:“贵妃哪里听来的这个话?我们怎么敢想呢?”郑琰也吓了一跳,这个节骨眼儿上,公主岂是好娶的?娶个公主不算什么,这个年头的驸马不像某些朝代那样惨,公主老婆死了之后自己连个家都没有。但是!公主们是有哥哥弟弟的,万一娶了一个反王的妹妹,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
苗妃颇为自得地道:“自然是从圣人那里听来的。”
杜氏:“……”
郑琰:“……”
杜氏坐不住了:“这可如何使得?”坑爹啊!这年头公主可不好娶哇!公主代表着皇室,MD娶到家里全家人都得给她见礼。再说了,皇家的公主,绝大多数是很BH的,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儿来,这不是要家宅不宁么?杜氏宁愿儿子娶个一般人家的媳妇,只要讲理就行。
“哎~”苗妃透露了更多的细节,“瞧圣人那意思,这事儿已有了七、八分呢,就是不知道圣人要把哪位公主给你们家了。说来也巧了,端平公主、长阳公主今年十六、昌泰公主今年十五,都是差不离的年纪,夫人觉着哪一个好?”
皇帝到目前为止共有二十七个女儿,活了二十二个,其中排行第一、二、九、十四、十六的公主都是幼殇。端平公主行十二,长阳公主行十三,昌泰公主行十四,端平公主以上都已经嫁了。皇帝第十七女年方十一,从她往下都没到适婚年龄,郑家的郑琬今年已经十八了,就是郑瑞也已经十五了,都不相宜。
杜氏不肯留下一字把柄:“这世上哪有人能挑剔公主呢?且我家儿郎,未必就有这个福气尚主。”
苗妃不肯再兜圈子了,很直接地道:“难道夫人信不过我说的话?你又必须谦虚?宰相儿娶皇帝女,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长阳公主是婕妤所出,端平公主生母冯充容、昌泰公主生母才人已逝。我可把知道的都说与夫人了,夫人可不好为了面子耽误了儿子。”
杜氏一脸愁苦:“还真不是谦虚,这事儿我是做不了主的,怎么着也得跟相公说一说才是。要不是贵妃,我们还不知道圣人有这个打算呢。”
苗妃被小捧了一下,心情缓和了许多:“说来三位公主都不错,不过婕妤却是贤妃亲妹,比姐妹们倒要金贵些。夫人心里有个数儿,也可告诉我,旁的不说,但凡圣人问起我,我也好帮衬一二。”
杜氏再次谢过苗妃的情意。郑琰已经回答了傅氏诸如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一类的问题,眼睛骨碌碌一转,问苗妃:“上回在贵妃这里见过一个小孩子的,我忘了是谁了,这一回并不在。”
苗妃想了一会儿才道:“阿琰说的是二十三郎吧?原是叫他来玩的,我现在不方便,怕照顾不周,只好让他回自己的住处了。阿琰还想着二十三郎?”
杜氏皱眉,闺女想着皇子,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即使这两个现在都是小学生的年纪。郑琰摇摇头:“我还道贵妃想着他呢,从来在贵妃这里只见过这么一个人,才觉得奇怪的。这里是贵妃的地方,既然贵妃不要他了,就当我没问。”
苗妃接萧令仪来养,本就是当个备胎的,因为自己生不出来,才要养来防老的。现在怀孕的,全心扑在亲骨肉上,萧令仪便要退后一步。杜氏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苗妃卖了自家一个好,自己也要投桃报李不是?
当下缓声劝苗妃把萧令仪再给接回来:“贵妃什么时候方便了,还是接过来照看的好呢。孩子多了也热闹,更好养。”
郑琰瞪圆了眼睛,作惊讶状:“呃?”
杜氏嗔她道:“没你小孩子的事儿。”死丫头,成精了!回去让你爹收拾你!
郑琰皱一皱鼻子,吐一吐舌头。
傅氏看杜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不令两人被打扰,对郑琰道:“听说小娘子在学调香,贵妃这里香料极多,要不要去挑一些合用的?”
苗妃接口道:“正是,我现在也不敢点什么香,他们贡上来的又极多,阿琰去挑一些玩吧。”
清场。
杜氏慢慢对苗妃说:“贵妃没有身子的时候接了皇子来抚养,有了身子就让人家回去了,可不合适。不管怎么着,你都是贵妃,得有这个气度才好。再说了,那位皇子可比贵妃肚子的这个要长上好几岁,有个哥哥帮衬着,不比独个儿好?”
苗妃没有想到此节,她也不是故意这么功利的,实是刚怀孕的时候慌乱了,没有思考周全。听杜氏这么一说,忙道:“亏得夫人提醒我,不然几误了大事。”
两下人情扯平,杜氏带着女儿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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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闺女如何娶得?”饶是郑靖业也是脸上变色。考虑到他有一个极具破坏潜质的闺女,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可见皇家公主还真不是吃素的。而且,就算郑琰想的那样,有些公主还是连着皇子的,这里面更是不好掺和。
皇家公主很多,光看当今皇帝就知道了,他活下来了二十二个女儿,年纪从三十岁到三岁不等,完全可以祸害两代人。皇帝他爹先帝战斗力比皇帝差一点,也有十几个女儿。这么些个公主,按照“物以稀为贵”的原则,性价比十分不如何。好处有限,还背靠风险。
杜氏也郁闷了:“皇家女儿可不好相与!倒不是怕事儿,真到了头上也应付得来。可这过日子,谁不想过得顺畅?”
郑靖业下了决心:“趁圣人还没开口,赶紧给五郎定下来。传话给贵妃,别让她说漏了嘴,只当我们还不知道这事儿——要尽快。”
“贵妃既说要等我的信儿,这两天就会再召我过去,我去了就说,回去了才知道,你已经给五郎相中了一门亲事,只是还没提亲,却也不好瞒着圣人。”
“唔,行,就文昌侯家吧。我明天就透个意思过去,成与不成,好歹缓上一缓。”MD!他们萧家的闺女很有几个给老公戴绿帽子的,事情放到别人身上郑靖业懒得管,但他绝不允许自家儿子窝囊了。
文昌侯,皇帝舅家。皇帝不是嫡出,先帝皇后李氏所出的哀太子两岁而夭,后宫宋淑仪的儿子最出挑,被立为太子,后来继位,就是现在的皇帝萧正道。皇帝即位,推恩所生,追封外祖父为文昌侯,老爷子一高兴,乐死了,皇帝他舅舅就袭了爵。
文昌侯家根基也不深,胜在是帝亲,比旁的外戚更稳当。说起家教来,用郑靖业的话说就是:“不会比公主们还糟糕。就是算更糟糕也无妨,没了皇室的名头,修理起来也方便。”
夫妻二人商议已毕,决定按照计划把这事儿给掐死!
苗妃大为遗憾,说杜氏:“你们也真是,都没定下来又有什么?早知道我就不跟你们说了!”
杜氏道:“贵妃道昨天我为什么没有应下来?五郎是后来养的孩子,小时候没吃过苦头,性子比他的哥哥们要骄纵,公主岂是能随便应付的?到时候小两口儿吵起来,我们说谁是?”
苗妃本意就是卖个好,她跟后宫不大合得来,跟后宫的孩子们更合不来,听说郑家不想要公主,也没大抗议。只说:“亏得夫人提醒,不然二十三郎日子就要难过了。”
她一句话下去,萧令仪当天就被送了过来。小孩子一开始就是个默默蹲墙角的存在,过得不好也不坏。一被苗妃抱过去养,颇过了几天好日子,苗妃一怀孕,顾不上他,他回到掖庭原住地,不免听了几句闲话,受了一点小气。
苗妃又把他给接了过来,萧令仪心中惴惴,苗妃把他叫了出来,向杜氏诉苦:“你看看,不过我这里过了几天,回去就看人的白眼了……”
正说着,皇帝回来了,他还不知道内定的女婿家根本不乐意。翠微宫到底不如大正宫大,纵有通报,皇帝也老远听到了苗妃的声音——苗妃就没打算瞒着人。
杜氏见皇帝来了,起身见礼。皇帝也很客气地道:“邢国夫人来了?二十三郎也在?”
苗妃嗔一句:“我这里难道不能有客?就是二十三郎,我可不忍心再让他走了。我有了身子怕照顾不好他,才让说交给他乳母照看。要不是邢国夫人提醒,二十三郎可就……”
皇帝儿子太多,有忽视的也很正常,这不代表他可以容忍有人欺负他儿子:“怎么了?有人慢待二十三郎不成?”
苗妃可抓住机会了一通诉苦:“不过在我这里呆了几天,回去就受气,再这么下去,还有谁敢跟我说话了呢?错眼不见就有人说难听的,”说着还哭了起来,“眼下尚且如此,有一日我不在了,可怎么办呢?”又哭自己没出世的孩子,怕被欺负了。
杜氏想撕了这货的嘴!你会不会说话啊?!我提醒你啥了?我可没说皇子被欺负好吧?你丫转手就把我给卖了,混蛋!果断地插话:“有圣人在,哪用贵妃操心?”又向皇帝解释,“孕妇都这样,总是乱想,还说风就是雨。臣妇上回在贵妃这里见过皇子,昨天偶然一说,贵妃就热心肠去接了人来。宫掖之中,怎么会有人敢亏待了皇子呢?倒是贵妃,怀了孩子母性大发,真是容不得孩子一点儿委屈呢。”以后少给苗妃支招比较好。
杜氏这里解决得还算圆满,郑靖业那里却一点也不顺利。
文昌侯宋远,皇帝他亲舅。此君比他外甥年纪还小两岁,乃是其父的老来子,还不幸是唯一的儿子,宋太后疼幼弟,疼到了心肝儿里去。皇帝也得给他老娘的面子,赐爵、赏钱、发田庄……
宋远就躺在锦绣堆里打滚儿,万事不操心的一个人。看在宋太后面子上,皇帝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