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识你。”谢景行扫了一眼她,又扫了一眼地上瑟瑟发抖的团子:“是你让苏明朗传话给苏家。”
“传话?”沈妙看着他,忽而微微笑了:“不过是教他个不被父亲训斥的法子,转移注意力罢了。怎么还用的上传话二字?小侯爷未免想的太多。”
“想的太多?”少年玩味的咀嚼着几个字,突然欺身上前,几乎将沈妙逼到了背后的巨大树干之上,他神情暧昧,语气却十分清明:“我若不想多,就被你瞒过去了。”
沈妙皱了皱眉。
明齐虽然对男女之风并不太过严峻,但这样未婚男女青天白日下做这样的举动,实在是有失礼仪。尤其广文堂外头多是勋贵子弟,若是被人看到。她倒不介意自己坏了名声,只怕沈信会因她而蒙羞。前生因为自己,沈家覆亡,她方看清楚父母的良苦用心,重来一世,家族她来护,怎么能容得别人说沈家一点不好。更何况还是因她而起。
思及此,沈妙便有些不耐烦道:“谢小候爷兴师问罪,究竟是想干什么?”
谢景行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他向来对任何事情都有十二万分敏锐的直觉,有些事情,单从表面上,也能看出其中的暗流。这都是在十几年间生活下练就的,在战场上杀过人,定京表面之下的诡谲争斗,以及后宅中包藏祸心的暗算。他看上去嚣张的长到这么大,并非全靠运气。明齐那么多勋贵家的子弟,每年因为种种原因不在人世的从来没少了去。
他从不会对任何事情掉以轻心。
苏明朗的一句话,苏明枫不会联想到其他,苏老爷也觉得是儿子无意间提醒。在他看来却不然,时机把握的这样巧,而世界上的真正的巧合都太少了。很多表面上的巧合,都是人为的。
他能断定有人在教唆苏明朗说这番话,不过究竟目的是什么,不得而知。
他打算会一会这个人。
然而真正见了这人时,却令他意外不已。
谢景行原以为,能说出这番意味深长的话,又是广文堂的,当是哪家朝堂肱骨的儿子,或者是即将步入仕途的青年。或许是为了拉拢苏家,或许是为了欲擒故纵。然而当看到这人时,却险些以为是苏明朗故意使坏。直到那少女开口唤苏明朗,他才确定就是他没错。
面前的少女个头不高,堪堪达到他胸前。面目也算不得动人,顶多算个可爱。看上去竟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梳着一个双环髻,脸蛋圆圆,眼睛也圆圆,嘴唇小小的,囫囵一个站在那儿,像是丛林中迷路的小鹿。偏偏还站的笔直而端庄,一字一句话慢悠悠的,仿佛是宫中教出来的宗妇。难不成她是想当皇后么?若不是亲眼所见,谢景行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
直到与她说了几句话后。
她面目稚气,语气却沉稳,面上非但没有流露出一丝惊慌,反倒有些不耐。这对于谢小候爷来说,还是头一遭。别的女子见他这样靠近,早已羞得面红耳赤,她却是面色寡淡,实在无趣的很。
大约是年纪太小了,还什么都不懂。但为何又懂得与苏家的话?
他一只手撑在沈妙身后的树干上,从外头看,几乎是要将沈妙整个人圈在怀中,谢景行低下头,靠沈妙靠的很近。
“你不怕我。”
“小侯爷又不是吃人的妖怪,有什么可怕的。”沈妙淡淡道:“若没有别的事,我便先回学堂了。”说罢就要离开。
“站住。”谢景行手一扬,沈妙的头发从他掌心划过,痒痒的好似蚂蚁爬过。他收回手,身子退后几步靠在树上,双手抱着胸,又恢复到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提醒苏家,你的目的是什么?”
话语锋利的像他的眼神,从不掩饰其中凌厉,直接冲动,却又包含着无限的深意。
沈妙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谢景行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明。苏明朗一句话,就能找到这里。找到这里,还能问出目的。前生只道是胸中有丘壑,如今看来,却也是个心思通透的人。
和聪明人打交道,如何掩藏自己的真意呢?可惜她从来都不想掩藏。
“无他,自保而已。”
说完这句话,她冲谢景行微微福了一福,再也不管其他,转身离开了。
六个字,谢景行会懂的。
在她身后,少年勾起唇角,把玩着手中的短刀。
“苏明朗,她叫什么名字?”
第二十章临安候府
定京城临安侯府,委实富丽堂皇。故去的侯夫人是先皇最宠爱的玉清公主。本来做了驸马后,临安候的兵权便该被收回去。架不住玉清公主的撒娇卖乖,先皇竟然也放任自流了。足以可见玉清公主在先皇心中的地位。
玉清公主生的国色天香,性子又是最温柔小意。嫁入临安侯府,自也是被临安候宠在心尖尖上。可惜到底临安候还是纳了一房妾室,便是如今的方氏。
若说玉清公主是天生的大家闺秀,长袖善舞。这方氏便是个活脱脱的小家碧玉,原是方氏父亲对临安候有恩,后来方氏家落败,方父以恩情要挟,终于让临安候娶了方氏做良妾。
良妾和普通的妾室又不同,便是不能随意打了杀了。加之方氏确实也伏低做小,并未有争风吃醋的行为,临安候便也没放在心上。大约贵族高门子弟心中都看惯了三妻四妾,如临安候这般只纳了一名良妾的已算是鲜有。临安候也未觉得不对。
可惜男子与女子看待问题,尤其是妾室之上的问题,实在是南辕北辙。临安候觉得纳房良妾也无甚大碍,妾室不过是玩物,他心尖上的人还是玉清公主,玉清公主却不然。
玉清公主自小在先皇宠爱下长大,嫁入侯府后过的又是养尊处优的日子,丈夫只有她一个正妻,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谁知道突然来了一房妾室,玉清公主那时候将将生下了谢景行,还没出月子,便被此事打击到了。
方氏每天过来给玉清公主请安,穿的做的都是极有规矩,她不来还好,一来,玉清公主心中便觉得无比烦闷。若玉清公主是个普通公主,随意找个法子私下给方氏下个绊子,也不是没法将方氏弄走。偏偏玉清公主自来被保护的极好,一直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哪里就会给人使那些阴私的手段。
还是公主的陪嫁嬷嬷给想了个法子,在没告诉公主的前提下,暗中寻个理由想将方氏驱赶出去。谁知道不知怎么的却没得手,甚至被临安候发现了。
临安候这人虽然平日里行事不羁,可心底却是个光明磊落的性子,最是看不得女人耍小手段,当即便狠狠斥责了玉清公主。
玉清公主自嫁给临安候开始,还是第一次与临安候争吵。她又是个受不得委屈的性子,便也未将嬷嬷的事情说出去,只与临安候针锋相对,最后气的临安候拂袖而去。
原本以为过几日临安候便会来看她,谁知道竟是一个月过去了,临安候都只在方氏那边歇着。女人坐月子期间最是不能伤心,玉清公主呕了气,便重重病了一场。
临安候到底还是深爱着发妻,便要过来看望玉清公主,偏偏连夜收到了出征的圣旨,甚至都来不及与玉清公主打招呼就离开了。
而临安候离开不久,方氏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子。
身为正房,临安候不在,玉清公主万万不能给方氏下绊子,甚至还得护着方氏肚子里的孩子。否则一旦出了三长两短,怕是定京城中流言全是她趁着夫君不在谋害妾室。
长此一来,心力交瘁,玉清公主身子渐渐荒废,竟是要不行了。嬷嬷见状,心中焦虑,偏偏玉清公主不许嬷嬷回禀皇家。爬起身给临安候写了封信,要他回来见自己一面。
她等啊等啊,到底没等来临安候。
玉清公主殁了。下葬三日后,临安候凯旋,甚至没能见到爱妻尸首,哀恸不已,可惜佳人已去,只余黄土一抔。
那时候先皇震怒不已,格了临安候的官位。直到新皇帝上任,怜惜他才华,又重新起复临安候。可惜在再也没有了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
临安候再也没有娶继室,临安候府只有方氏一人。方氏也仍旧几十年如一日的伏低做小,她生的儿女,临安候略有关怀,却还是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嫡子谢景行身上。
但谢景行并不领情,他从渐渐懂事开始,就一直疏远着临安候——玉清公主和临安候的爱恨纠葛,定京几乎家喻户晓,若想知道,总也能知道的。
临安候对自己儿子有愧,总是尽力满足他。谢景行却似乎极喜欢跟他爹对着干,老是让他爹气的头疼。但无论如何,他都继承了玉清公主的美貌与才华,除了性子顽劣,却是个精彩绝艳的好儿郎,自然也是明齐勋贵家女儿的闺梦中人。
今日也是一样。
谢景行大踏步的走进自己的书房。
他的院子是曾经玉清公主养病时居住的院子,与正院隔得远远的,胜在幽静。谢鼎也曾经想让他搬去靠正院的地方,都被谢景行拒绝了。理由是:实在不想看到某些人。
他对侯府的态度一向这样凉薄。
身边的小厮推门走了进来,端来个雪白撒花的陶瓷碗,道:“方姨娘给熬的水晶莲子粥,说是熬了几个时辰,主子暖暖身子。”
他不喜欢手下叫他“少爷”“世子”,只叫“主子”,似乎这样就能和侯府撇开干系。
谢景行瞟了那碗一眼,粥熬的亮晶晶,汤色鲜亮黏稠,当是熬了不少时辰,散发出清香,令人食指大动。
他冷冷道:“倒了。”
小厮习以为常的称了声是,退了出去。
刚退出去,门后便闪现了一人,微微垂下头,低声道:“主子,查清楚了,将军府上的大房三姑娘,沈信的嫡女,沈妙。”
“沈信?”谢景行皱了皱眉。
沈信和谢鼎在政见上不合已有多年,沈府和临安候府也是各自看对方不顺眼。并且兵权相互制衡,实在是牵扯到不少利益。
而临安候府和苏家亦是好友,沈家提醒苏家,或许就是提醒谢家。可本是对立的人,突然来提醒,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再说沈妙一个小姑娘,又懂什么,当是沈家人故意让她来提醒,沈信如今远在西北,莫非是二房三房?沈贵和沈万也是极有野心之人,如今朝堂风云再起,只怕是想要再浑水摸鱼。
“沈谢两家泾渭分明,沈家丫头突然示好,分明不怀好意。”他挑了挑眉,语气冷漠如寒铁:“继续查!”
第二十一章裁衣
无论定京城中兴起什么样的风波,亦或是暗流汹涌,外表看着总是歌舞升平的。一年一度的菊花宴也快来临了,因着广文堂的校验恰好与菊花宴隔着不久,今年便也干脆放在一起。
与往年不同,这样一来,校验变成了大庭广众之下,勋贵之家的大宴罢了。
一大早,沈老夫人便差身边的大丫头喜儿来到西院,说是请了裁缝才来菊花宴上的衣裳,也请沈妙去挑一挑。
沈妙点头称是。
以往校验,沈妙都是随意穿着便去,因她只是落尾巴的,穿的显眼反而会招人嗤笑。而今校验和菊花宴一起,不做衣服却也说不过去。
菊花宴上各家臣子夫人都在,大多便是来相看儿媳妇儿的。是以但凡有女儿家的,都会盛装出席,只盼着打扮的越来越美丽才好。沈老夫人虽然看不惯大房,面子上却还是要做的。何况沈老夫人此人,凡是都只顾着自己的利益,若是能用沈妙换一门有助力的亲事,把她卖了也未尝不可。
白露显得有些高兴,一边陪着沈妙往荣景堂那边走,一边道:“没想到这样快就到了菊花宴呢,姑娘不是最喜欢菊花宴嘛,届时有可以赏花儿了。”
沈妙喜欢菊花宴,却并不是为了赏花。但凡这样的宴会,她总是被若有若无的孤立的一个,其中固然有沈玥沈清的推波助澜,她自己的性子也蠢笨沉闷,每每打扮的又不甚得体,只背人背地里嘲笑还不自知。
她喜爱菊花宴,不过是因为傅修宜。
一年前的菊花宴,傅修宜也在场。当日她便又被嘲笑孤立,菊花园子里姹紫嫣红,大家都找那最红最艳的,她自己走到角落,却远远的瞧见一盆白菊。
白菊这样的东西,大约都是用来做丧事时候用的,便天生不讨喜,况且这菊花开的也委实凄惨了些。花瓣儿有些凋零,也不知是被雨打的还是风吹的,孤零零一枝盛放在角落,没有一人注意。
大约是起了同病相怜的心思,沈妙只觉得自己和那菊花也是如出一辙。孤零零的一人,无人看到的小可怜。心中正是感叹唏嘘的时候,就瞧见一华服男子走到那菊花面前。
他伸手执起花枝,以手轻抚花瓣。身边人问他:“九弟,这花凄凄惨惨,有何好看的?”
华服男子一笑:“怜惜它娇弱无依,可怜。”
便是这一句“怜惜它娇弱无依”,让沈妙对男子有了好感。待那男子转过身,更为他丰神俊朗的外表所着迷。
后来沈妙便从诸位女眷嘴里得知,那边是当今陛下的九皇子定王傅修宜。
也许年少时恋慕一个人总是没有道理的,傅修宜那句话分明是在说菊花,她却觉得自己感同身受。她想,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嫁给了他,他也定会如怜惜孤花一般的怜惜她吧。
可惜她终究还是想岔了。傅修宜怜惜娇花,怜惜天下,怜惜楣夫人,可惜从未怜惜过她。对于她所付出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基于妻子应尽的“责任”。那些相敬如宾的日子,也无非是傅修宜强忍厌恶陪她演的一场戏罢了。
他也并不怜惜那菊花,不过是随口一提,便被她当了真。
“姑娘?”不知不觉想得出神,竟没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荣景堂门口。白露忙出声提醒,沈妙这才跟着喜儿抬脚走了进去。
沈元柏今日未曾在,沈老夫人一身青白色锦绣长扣衣,她本是这样的古稀之年,偏还穿这样鲜嫩的青色,直衬得那张脸如同女鬼一般。偏偏她自己还浑然未觉。
沈玥和沈清都站在各自母亲身边,二房本还有两个庶女,无奈任婉云自己太过强势霸道,这样的宴会,自来都是不许庶女出门去抢风头的。至于三房,沈万除了陈若秋这个正妻,只有一门通房,更勿用提什么庶子庶女了。
于是这么一来,便只有各房的嫡女得到了参加花宴的帖子。
沈妙冲沈老夫人请过安,任婉云看着沈妙,笑着道:“小五来了,快来挑布料吧。等会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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