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兀自说的欢快,殊不知罗雪雁的马车已经远远的将她们甩了开去。沈丘和沈信身居高马之上,一路行去,认出他们的百姓无不投来敬佩的目光。威武大将军的凶名在民间早已传的沸沸扬扬。
马车里,罗雪雁一直瞧着沈妙笑的开怀。饶是沈妙沉稳平静,也被罗雪雁笑的有些莫名。
“娇娇如今可真好看,”罗雪雁感叹的道:“一年不见,便长成了个大姑娘。这定京城中,怕是无人有你这般好看。”
罗雪雁说话自来就是有些强势的,这话要是落在别人耳中只怕又要贻笑大方。不过父母看女儿本来就是最好的,加之罗雪雁的性情颇为暴烈,如今沈妙瞧着却是沉静贵气,人们总是对自己没有的东西多加青睐,自然而然,罗雪雁对这个忽然变得愿意亲近他们的女儿更加爱若珠宝。
沈妙微微笑了笑,能为她这个所谓的草包自豪的,大约也只有家人了。
“昨儿夜里我与你爹商量过了,”罗雪雁转了话头:“你之前所说的让你爹在定京城多留半年,这主意也是不错。我和你爹常年不在府上,还是得多多陪你。今日陛下问起的时候,你爹会同陛下请求。”
闻言,沈妙忍不住一愣。她是想到沈信最后会听她的话,可没想到竟然这般快。还未来得及反应,罗雪雁已经搂住她,笑道:“正好这半年,我也能瞧着娇娇长大。”
罗雪雁在敌人面前凶名赫赫,在沈妙面前却慈爱的很,若是被她昔日的对手见到,只怕会惊掉大牙。
“谢谢娘。”沈妙依偎着罗雪雁,轻声道。
今日这场临门夜宴,可不是什么所谓的庆功宴。其中必然凶险万分,能者对弈,谁都想将对方的军。布好了局,埋好了子,等到的就是对方落入圈套的那刻。
当然对她来说,更重要的却是……前生禁锢了她一生,埋葬了她的儿女和亲人,充满了仇敌和杀戮的地方,九重宫殿,她终于要再次返回了。
文惠帝,傅家人,以及深宫中那些老友,再次相见,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她唇角微微勾起,澄澈的双眼深处,一点暗芒如同漩涡,渐渐掀起黑色风暴。
……
九重宫阙,巍峨堂皇,琉璃瓦,雕朱漆,金龙盘踞,彩凤旋舞。金灿灿,明晃晃,也冷清清,惨戚戚。
光亮总是外表的,同花团锦簇下肥沃的泥土一样,这宫阙深处埋葬着无数白骨,红颜无数,倒最后也不过艳骨一枯。这宫殿看着有多美丽,其中就有多险恶。
花园中,一名宫女和太监正在浇花,这些枯燥又乏味的活计都是给新来的太监宫女们做的。两人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还极为稚嫩。
那小宫女道:“今日前殿来了不少人呢,若非这次我犯了错被贬,我便能去前殿伺候那些贵人呢。要知道每年的回朝宴,光是打赏的银子都能用一年的。”
“回朝宴……”那小太监露出向往的神情:“有那么多打赏,很厉害么?”
“瞧你这个没见识的。”宫女撇了撇嘴角:“真是孤陋寡言,回朝宴是陛下为了论功威武大将军特意做的群臣夜宴,来的都是大官儿和女眷,出手自然大方了。若是你再等几年,运气好的话,或许能见到一次,介时你就知道,那些贵人打赏的银子,都是一锭一锭给的。”
“一锭银子?”小太监惊呼一声,随即羡慕道:“那威武大将军好大的脸面,陛下都为他特意设了夜宴。想必是风头无限。”
“风光有什么用,”宫女语气颇为不屑:“有了那么一个草包女儿,没把脸丢光了就是了,还出什么风头。”
“草包女儿?”小太监问:“威武大将军的女儿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宫女神秘兮兮道:“那沈将军英明神武,沈夫人也算巾帼英雄,小沈副将也是骁勇善战,但是威武大将军的女儿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琴棋书画全然不通便罢了,还喜欢穿金戴银,俗气的很。每次回朝宴沈将军带她来都会出丑。去年回朝宴我伺候着,你不知道,她连基本的礼数都不知道,还踩空了裙裾从台阶上滚了下来。那些个小姐夫人们,最喜爱嘲笑的就是她了。即便有沈家护着,大家都瞧不起那沈家小姐。”
“竟然如此……”小太监闻言也十分唏嘘:“倒是白白辜负了沈家的名声。”
“可不是么,”宫女继续道:“她可算是沈家的败笔了,偏偏她两个堂姐各个比她出色,沈将军的脸都被她丢尽了。而且之前这沈家小姐还痴恋定王殿下,闹得沸沸扬扬,举朝皆知呢。”
“实在是粗鄙的女子。”小太监也目露厌恶之色。
那宫女日日都呆在宫中,不比那些官门夫人小姐还能出宫,知道的东西也都是宫中发生的。是以校验场上沈妙洗脱粗野之名,竟是一点儿也不晓得。
正说着,却瞧见对面来了人,两人连忙埋头干活,不敢说话。却听见那人走到面前,尖着嗓子道:“新来的?”
“回高公公,正是。”有人在一边回答。
小太监大着胆子抬头瞧了一眼,只见面前站着三人,一人做太监总管打扮,令令人做二等太监打扮。叫高公公的正是做总管打扮模样的人。
高公公扫了一眼两人,目光落在小太监身上,问:“什么名字?”
“奴才小李子。”小太监也机灵,忙毕恭毕敬的答道。
“就他吧。”高公公对身边人道:“前宴少一个端壶的,模样生的乖巧,大约能顺贵人们的眼,换他顶上吧。”
“是。”
小李子心中也是激动,如此一来,岂不是就能照方才宫女所说的,得到大把大把的银子赏赐,若是能得了哪位主子的眼,日后说不定也有一番造化。
在这九重宫阙,谁都是费尽心机往上爬,哪怕是最低微的奴才,也会做一夕飞上枝头的美梦。
……
前厅里,已经有许多夫人和小姐到了。除了同宫中嫔妃有点关系的,被请到后头与娘娘们说话,大多数的女眷,还是坐在外头攀谈。
“沈夫人和沈将军怎么还不来?”一位高高颧骨的夫人笑道:“今日主角儿本就是他们,是不是故意姗姗来迟呀?”
“沈夫人是想揣着自己女儿不给别人看,故意藏着掖着的吧。”另一名圆脸夫人也笑道,只是那话中的语气却充满了揶揄。
沈信作为功勋卓绝的威武大将军,不纳妾又有本事,对待罗雪雁忠贞不二,在座的高门夫人们哪个家里不是姬妾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糟心事数不胜数,对于罗雪雁这般好命,夫君疼爱,儿子出色,自然是妒忌满满。
女人之间最爱的便是攀比,罗雪雁越是幸福,看在别的夫人眼中就越眼红,恨不得罗雪雁也有什么不好才对。于是沈妙的出现,便成了唯一可以打击罗雪雁的东西。沈妙蠢笨无才,形容不佳,还能在宫中出丑,每年这个时候,都是这些夫人们最快活的时光。能看着沈信夫妇因为这个女儿而被羞辱,仿佛就能让她们得到什么好处似的。
“不知道今年沈五姑娘又会穿什么衣裳,”易佩兰面上浮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去年她那件贴了金叶子的衣裳可好看的紧,配着她的金首饰可算是‘贵气’的很。今年莫非是银叶子?”
此话立刻引起周围小姐们的附和声,讽刺之言不绝于耳。
正在此时,凭空里却出现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大伙儿可莫要这么说,如今沈五小姐也算是得了沈将军的真传,要知道当日校验场上步射连蔡家少爷都毫无办法,要是一个不高兴,改日要同你们切磋步射该如何?”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寂静下来。这里的许多夫人小姐当日校验都在场,亲眼目睹了沈妙的凶悍。这话竟让他们心中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那蔡霖沈妙都不放在眼中,若是惹怒了她,一箭射来怎么办?
说这话的正是冯安宁,她这话刚说出来,就被冯夫人不赞同的瞪了一眼。这么多夫人,得罪了可不是好玩的。冯安宁不悦的皱了皱鼻子,她就是看不惯这些人背后说人坏话,当着沈信的面,怕是屁都不敢放一个,还上赶着逢迎,背地里说人家女儿算什么光明正大。
这边尴尬的气氛还未消散,便听到外头有太监喊唱:“威武大将军到——”
众人的目光朝门口看去。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沈信和沈丘,沈信龙行虎步,不怒自威,一股军人的铁血气息令厅中妇人都忍不住悚然。沈丘身姿挺拔,笑容和煦,两个浅浅的酒窝看上去令他十分亲切,一切少女忍不住俏脸微红。
他们二人未在前厅停留,侧了身子就抬脚忘男眷呆着的正殿走去。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他们身后。
罗雪雁穿着天青束腰软甲长袍,头发梳成爽利的刀髻,同那些妆容繁冗的夫人不同,她这一身,极是清爽简单,却因为布料做工上乘,并不显得粗糙。而美目流转,自有泼辣英气,是一种和寻常夫人迥然不同的美。
紧随其后的,紫色纤细身影,款款而来。
第七十七章你来我往
原本吵吵嚷嚷的前厅一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罗雪雁身后的紫色身影上。
少女的斗篷已经被拿下,穿着紫绡翠纹裙花纹繁复迤逦,勾勒出窈窕的身段。她微微抬着下巴,目光平视着前方,好似这里的诸多贵夫人都入不得她眼似的。皮肤白皙的甚至有些通透,却越发显得眉目清秀。然而那一双晶亮的黑瞳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她眼眸生的圆圆,眼神都清澈,乍一看仿佛甫出生的小兽般纯净,却沉静的仿佛看遍了数十年的岁月。这种沧桑和稚嫩交织在一起,便让她有了一种矛盾的美丽。
她随着罗雪雁的脚步一步一步往厅中走去。不同于罗雪雁有些利落的动作,那少女双手端端正正的交叠在胸前,却并不让人感到生硬,仿佛那动作早已做了千遍万遍你烂熟于心,即便是随手这么一做,也精准到毫厘都不差。她长长的裙裾随着脚步而淡淡飘动,好似展开的花朵,然而那花朵却盛放的内敛不张扬,就如同她整个人一般。她的动作非常自然,每一步走出来却十分好看,赏心悦目的同时又有一种淡淡的威严。在座的妇人们都是高门世家出来的,自然也曾经历过教养嬷嬷严厉的教导宫规礼法,她们自认在这里做的十分不错,瞧见这少女却忍不住惊讶,只因为若是换了她们来,也绝对走不出这般漂亮的步子。
有的时候,形状能模仿,神采却不能模仿。紫衣少女神情无波,姿态从容,仿佛这路就是自家后院般似的,没有慌张、谨慎、冲动和胆怯,淡淡的走着,竟也有一种俯视众生的感觉。
好似她才是这宫殿的主人。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那些妇人忍不住大惊失色,只因为这少女若是别人便罢了,却偏偏是那个草包沈妙!
之前在校验场上,沈妙的变化众人有目共睹,可自那以后,沈妙就和沈清一同称病留在府邸,连广文堂也不去了。虽在校验场上打败了蔡霖,可那展现出来的也不过是凶悍和大胆,可礼法气度却非一朝一夕可成,沈妙在回朝宴上吃了这么多年亏,要想扭转过来可不是件容易事,谁知道今日一见,只觉得沈妙同从前判若两人,不仅衣着举止没有出一点差错,甚至众人都隐隐有一种感觉,沈妙将这满厅的官家女儿都比了下去!
沈妙跟在罗雪雁身后,迎着众人各色眼光,无人瞧见她嘴角的僵硬。
十多年了,她终于再次回到了这里,前生厮杀拼搏,与命运抗争的牢笼,她倒要看看,这辈子,这地方还能否困得住他!
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都深深的铭刻在她心中,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得着路。至于那些繁琐的宫规礼仪,日复一日的做,也几乎刻入骨髓。这厅中,闭上眼似乎就能看到当初婉瑜笑着朝她讨糕点吃,傅明摇头晃脑的背国策。爱和恨并重,苦和甜交杂,再次踏入这里,百感交集,而心中熊熊燃烧的,却是复仇的火焰!
小李子呆呆的瞧着跟在飒爽妇人身后行走的紫衣少女,心中震惊不已。他方才花园里的宫女处听得那沈信的嫡女是个粗鄙的草包,谁知道此刻见了,却发现全然不是。这少女通身上下自有一种贵气萦绕,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承受不住那威严似的,怎么会是个草包?
他正想着,却瞧见那少女的目光扫过他身上,微微一凝。小李子顿时紧张起来,只晓得他与沈家小姐从未见过,莫非这就是宫中老人所说的眼缘?那沈家小姐是不是要看重与他了?正心中惶恐又激动着,却瞧见沈妙的目光瞬间又转开,似乎方才只是个意外罢了,小李子心中霎时间又有些失落,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好似攀上了这个沈家小姐,就有一番等待他的大造化似的。而眼下仿佛与那大造化失之交臂了。
来不及等小李子想清楚这莫名其妙的想法从何而来时,前厅坐在最前面的一位高个子夫人已经笑道:“沈夫人,你可让人好等!”
罗雪雁微微皱了皱眉,随即也绽开一个爽快的笑容:“路上有些耽误了。”
“五姑娘真是一日比一日水灵,”那高个子夫人目光又落在沈妙身上,半真半假的道:“果真是要定亲的人儿了,想当初,还是个小不点儿。”
闻言,罗雪雁方才绽开的笑容立即沉了下去。沈妙定亲的事情于罗雪雁来说简直莫名其妙,是沈府的人背着她和沈信应得,她可是一点儿也不承认,更不怕得罪卫家,论起家世,卫家不差,可也比不得沈信,大不了将卫家得罪了,有什么比沈妙的幸福更重要,况且此刻卫夫人也不在。有心要为沈妙澄清这些事,罗雪雁开口道:“这说的叫什么话,我们娇娇方及笄不久,还用不着这么早嫁人,我可想要多留娇娇在身边些日子。”
此话一出,诸位夫人小姐都是愣了愣,毕竟前些日子,沈妙定亲的事情可是传的沸沸扬扬。后来在沈老夫人的寿辰宴上,其余沈家人也几乎是默认,怎么现在到了罗雪雁这里,却好似亲事要做空的意思?
高个子夫人眯了眯眼睛,似乎觉察出什么不对,笑容越发意味深长,她道:“哦?原来沈夫人还想多留沈五小姐些日子么?可是前些天,不是都说了沈五小姐要定亲了?”
“夫人真会说笑,”罗雪雁才不惧怕什么颜面,更不怕沈家内部的矛盾暴露在众人面前。有沈家其他人那样的亲人,那些面子还维护个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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