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晗笑道:“这样速度,多谢!”
“客气。”耳机里的人语带欣赏之意:“大楼里全瞎了,all——off。现在只有你一人看得见。”
楚晗最喜欢这种状态,追兵全都睁眼摸黑一团瞎,而他在黑暗中穿行毫无障碍感,如同走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只有他一个人什么都看得见。他们隔着楼道玻璃窗眺望旁边几座楼,楼内各层扫来扫去的电筒光柱暴露了追兵位置。现在对手在明,他们在暗。
把五层这片区域悄悄摸排一遍,楚晗感到奇怪,还是没有?
漆黑楼道尽头,墙上挂有一块已经断电的灯箱门牌,三个大字:【停尸房】。
楚晗特精明地手一指,示意小房同学:你先进去替我瞧一眼。
房三儿用很不自然的姿势往后一撤,扭开脸,面露顽固:我才不去,你自己进!
俩人两只手拧在一起掰来掰去,掐了一会儿,谁都不傻,都不想进。
其实谁也不怕尸体,不怕鬼,怕的是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尤其房小千岁,最怕脏的,以前北新桥锁龙井下涌出黑水垃圾,这人都一脸嫌弃不愿下水。楚晗一想,整栋大楼电力都被破坏,太平间里肯定没电,这会儿如有尸体还不直接腐臭流汤啊。
咱们房爷是被楚公子用一根指头戳着逼着,别别扭扭进去的。这人用手捂住鼻子,那痛苦表情好像前方有高能辐射。
转眼间,这人跑出来,斜眼瞄着楚晗。
楚晗:“……怎样?”
房三儿勾勾手,一把扽住楚晗衣服领子,搂过人,另一手拎起仍然处于昏迷状态的陈总,进了太平间。
出乎意料,停尸房里完全没有难闻的臭味,房间还残留着冷气温度,空气里一股清淡微苦的天然药香。空旷无人的大房间里,两侧都是排列整齐的装尸柜,各种复杂编号,一时半刻也不可能把这里几百个柜子一一打开查验。
房三儿随手拉开几个柜子:“都是空的?”
楚晗立即说:“这布局可能是个幌子。根本就不是停尸房,蒙人的,咱们差点儿就错过了……翻这里!”
房三爷单眼皮下突然透出那么一点儿很坏的心思,嘴角笑得一咧。他“哗啦”一声拉开一个柜子,抄手就把地上的陈焕拎起来,粗暴地直接填进尸柜,推进去了。
“扛着太沉,我累了,先让他在里面凉快着。”房三儿冷冷地说,一脸理所当然“就应该这么干”的傲慢和无畏。
楚晗觉着陈总从今天往后,是要跟他们家彻底翻脸了。
他常从一些细节处领悟到,小千岁这龙性龙脾气,对他是难得一腔知恩图报之心、有情又有义了,对别人才是个无良无道、没心没肺的……
他们在冰冷黢黑渗人的尸柜群中间穿行过去,经过几道门,在最里一间宽敞完备的实验室内,果然发现他们要找的人物。
房间里还有两名值班护士,都是清秀细致的男生,罩着白大褂。俩男生迅速就被房爷一掌搧趴一个,坐墙角捂着流血的鼻子不敢有丝毫反抗。
不会认错人,正是澹台公子。实验室床头的应急小灯发出光源,暖黄光线穿透一室黑暗。床上躺着赤身裸体的男子,面容鲜润,皮肉如生,肌肉呈现出俊美鲜明的线条,下腹有一丛暗色毛发,很有阳刚气质。身上鞭痕还没痊愈,前胸、手臂、大腿像裹了一层暗红色密织的网,渗出血的地方涂过透明药膏。
这人各处穴位连着导线,仪表上波痕平缓。昏迷中这样裸露着一身伤痕,肯定很尴尬,美男眉头微蹙,显得痛楚而哀怨,看来也是个心思凝重的人,必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受虐过往。这澹台公子全身最惹人注目的,是一头瀑布式乌黑长发,铺散到床铺上,俊逸非凡,像下一秒甩着长发就要起来了。
“陈焕八成是没招了才想要找你。这人还是没醒。”楚晗对房三儿道。
“如果弄清楚这个人怎么过来‘这边’的,就能弄明白沈公子是怎么过去‘那边’,咱们可以用这人‘借道’过去。”昏暗的光源下房千岁眉目沉静,眼尾在灯下闪出墨色水汽,似有强烈期待。
楚晗突然问:“借道,过路,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个人?别的人做不到?”
房三儿说:“当然!因为他正是从另一个界那边过来的,这个人能原路回去的地方,应当就是沈公子掉落的地方。”
楚晗:“那你知道这个人是谁?”
房三儿也不再隐瞒:“大约知道。沈公子应该是过到神狩界。这个叫澹台的,衣着官牌身份应当是神狩界的锦衣鬼卫。借道过去用他正好!”
原来这样。
当然,楚晗那时是头一回听到神狩界这样一个江湖报号,直接把“神狩”二字听成了“神兽”。一群羊驼类生物从他脑内踏着蹄子跑过,想来承鹤暂时与这些神兽为伍,应该没有大碍。至于锦衣鬼卫是一群什么东西,他也是后来才领教到……
床边柜子里放着那人被脱下的衣物靴帽。楚晗一翻,果然找到那串非常贵重的沉香手珠,手珠内侧刻着“鹤”字,就是沈公子的东西。
房三儿视线带钩,剐着澹台敬亭的裸躯,从头扫描到脚,再扫回脖颈头颅。房千岁看那个人的方式,并不像是故旧老相识甚至老相好之类的温存眼神,不带温度。那种赤裸、尖锐的眼神,更像是在一寸一寸研究澹台少侠的身体构造,看起来也像要即刻上手把那人剖膛破肚,或者干脆开颅看看,做一做陈总这几天可能一直想做但还没实施的事情!
楚晗从前听过关于“借道”的传说,《茅山后裔志略》中也写过类似手法。这个和阴兵借道还不太一样。所谓阴兵借道是说,那些古时战败阵亡的军人不肯离开亡地,常年盘踞在阳间的极阴极寒偏僻之地。那些人魂魄集结不灭,仍然呈现旌旗挥舞战马喑喑的布阵,恍若一支继续战斗着的军队。这情景要是被阳间人撞见,就是很吓人的阴兵来了。而房三儿说的这种“借道”,应该是说有些特殊的人,魂魄与身躯能够跨越阴阳两界,或者不同的能量空间。他们就可以借这人的能量,渡到另一界内。
当然,这种“肉身借道”,当事人乐意不乐意,可就另说了……谁会愿意?
楚晗才终于明白,房三儿一直紧追死咬这个澹台不放的原因。他因为自己存有私心,动什么都不该动了小感情,完全误会了,一路想岔!事实上,房三儿是需要借这澹台敬亭肉身一用。
小千岁还是千方百计想要回去,彻底离开这个地方吧……
心情如丝如脉,一起又是一跌,不知是该为光明的归途高兴,还是为可能的离别伤感。
第三十一章 十面埋伏
既然打算用一用这位澹台少侠,他们围着实验床琢磨,又拎起那两个白大褂询问,最后是把房间里用来激发脑波、起搏心脏、牵引肌肉或者刺激皮肤穴道的各种仪器,都拎出来,在那伤痕累累的忧郁男人身上一一过了一遍。
楚晗一开始还于心不忍,每上一样仪器,特意关注澹台敬亭的面部反应,后来发现对方根本就没反应,除了能测到最微弱的心脉,连眼睫毛都不抖一下给他看。楚晗于是下手动作也渐渐大了。他俩一人搬起这人的一条大腿,掀开来捏捏这里,又戳那里。
“你觉着,这样能不能成?”房三爷拽过一根电线,直接套那男的下身器官,还绕圈缠了几道,把那一套长的圆的零件牢牢地箍上,手法极其粗暴无情。最后,仿佛就是无师自通,其实也没干过男男之事,房三儿掰开那人的腿,眯起眼瞅了瞅,特干脆地就把带金属片的导线终端插进男子毫无防备城池大开的后庭……
“别,你这也,缠那地方太狠了……”楚晗失笑,都尴尬了。
他再也不会怀疑小房子跟这位澹台少侠能有任何故旧交情。
这俩人有仇吧?
什么人落到小千岁手心里被揉捏,下场都不会太好过。小白龙品性相当顽劣,当真是兽有兽道,完全不讲人性和温情。
澹台敬亭这一被通电,下半身肌肉瞬间猛地绷起来了!这人大腿在楚晗怀里剧烈抽搐无意识地全力一蹬,差点儿把他踹到屋子那头去。这招果然太狠了,是个正常爷们儿都受不了。这男人整个身躯都抖起来,被电线捆绑缠绕住的脆弱部位迅速肿胀通红。酷刑缠身,美男睫毛竟然动了,万年刚毅紧阖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扯出受辱的痛楚表情。某个部位逐渐刚硬如铁却无法摆脱电线的纠缠禁锢,腰和胯部开始疯狂扭动,想要挣脱。
这人要醒?!
楚晗压上去摁住人:“他不行了。你把那个刑具关掉,快关掉了!”
房爷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对方。房三儿手一挥,直接将仪器电量顶上了最高档!澹台敬亭胸膛反弓起来,整个人要从床上弹起来,房千岁目不转睛盯着这家伙,像是突然下定决心,或者瞅准了时机,抢先一步拍上这人胸口,朝心脏位置重重的一击,带着强行下压的力道将人拍回床上。
就在美男濒醒瞬间,时机拿捏恰到好处。一道奇异的赤色的光弧从房千岁脖颈肩膀处升腾起来。
光弧激烈涌动,窜过手臂和腕子,最终从五根手指注入被拍凹进去的胸口。无数红鳞挣扎跳动着跃入澹台敬亭的胸腔,仿佛有股源头强大的能量穿梭其中,由不得本人抗拒挣扎,生生灌进去了。
一切都是转眼间发生的事,太快了。
楚晗都没机会阻拦,那一掌的狠劲儿,足够把胸腔里十几根肋骨拍塌。
房三儿弓着背骑压在澹台身上,浑身气场爆发时羽绒服不慎扯开了,衬衫领子向后翻开,暴露一片墨玉色龙纹。栩栩如生一条黑龙,两爪飞升,腾云驾雾,下一秒就要从领口衣服里跳出来了,四周一片水汽。
……
也就这时,楼板突然动了,能听出人声脚步声从楼道口鱼贯而入,整个楼层陷入嘈杂动荡。
“他们在五层。”
“停尸房,包围停尸房……”
“两面合围,堵住他们两个!”
楚晗耳力很好,各个楼道口都有集结、包抄、荷枪实弹的声响,以及故意压低嗓音的口令声。监控系统不是已经彻底当机了?这帮人动作还是太快了……
房三儿也听到外面来了,右臂吃力地从澹台敬亭胸口拔出来。五指指尖浸着淋漓血色,血浆沿着密布的血管神经线,往小臂游走蜿蜒而上,挺吓人的。
楚晗一打眼色,遭遇十面埋伏了!房三爷整个人大汗淋漓,虚脱一般,嘴唇上挂着一串细密汗珠。可是这人这时反而不急不慌了,左手搂起楚晗往外走。不过,那姿势与其说是想要护住楚公子,倒不如说是身体遭遇疲劳,撑不住了,想要全部挂在楚晗身上,架着走路。
楚晗急道:“你刚才那一掌,没直接把人拍断气了,骨头架子都散了?”
“你下手太虐,这人还能活吗?”
楚晗心心念念他家鹤鹤。假如那个神秘而恐怖的能量场具有生物意识,能有脑子会交流思考,他这会儿就想把澹台少侠拿根绳子捆成个包袱,去找能量场商量商量,咱一个换一个,直接把承鹤换回来,这招奏效么?所以不能让澹台敬亭这么容易就挂了,这人留着还有用。
小千岁那一招,像是灌入半个身躯的能量,澹台敬亭的躯体全部笼罩在一层红光下,抖得像被人下了降头,楚晗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手段。
“没断气,那家伙好得很,很快会醒,你不用担心。”房三儿自信道。
“很快会醒你刚才还捅他……你爆他菊花!他真醒了怎么办?”楚晗打了个磕绊,确实脸皮还没厚到沈承鹤那样,能把爆菊这种词整天挂在嘴边。
房千岁浑不吝地笑了,笑得一脸没羞没臊没有耻感,仿佛他爆的不是人而是随手一个物件。这人仅有的一丝脸皮和羞涩感,只与楚公子的亲密有关。他回头再瞅一眼那澹台敬亭,那一眼像是大功告成心事落地,很关心地对楚晗说:“你放心,赶快走。你快离开这里。”
那两个白衣男护士不见了,可能趁他们试图制住植物人的时候,溜烟儿跑了。
他们迅速原路跑出,穿越库房里那一大片密集罗列的殓尸柜。
房三儿顺手拉开一个尸柜,就是先前他塞陈焕的那个。
冷柜里竟是空的。
楚晗:“……”
柜子号码没错。楚晗迅速一摸尸柜内侧,还能摸到余温。
陈焕跑了。
他们移动到门口位置时,已经跑不出去了。大门被他们从里面锁住,但也就能抵挡几分钟。
透过厚厚一堵墙,楚晗隐约瞄到,外面密密匝匝围了至少两层人。特战队员穿着钢盔防弹衣,枪口对准大门,后面的人再不断上来……
楚晗回身拦住房三儿:“小千岁,你掉头回去,找别的路离开这里,地遁墙遁水遁都好。”
房三儿纳罕地看着他。
楚晗快速解释:“陈总今天就奔着要抓你来的,你走你的,不用管我。我认识陈焕二十年了,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房三爷的脚底板颤都没颤一下,没后退也没挪地方,而是从身后搂住他腰,往墙后隐蔽的死角处塞一塞。楚晗低头赫然看到房千岁那条小臂爬满暗红的蛛网状血管,皮肤上凸显一层。
房三儿低声道:“能拖三十分钟吗?或者二十分钟就够,尽量拖。”
楚晗点头。他这时仍是以为,小千岁累了,需要三十分钟过场,歇口气儿,然后就能恢复满血生龙活虎,开门跟外面那群人斗上三百回合。
门外准备强攻的队员突然撤开一条通道,穿紫色衬衫寸短头发的男人潇洒地踱步,穿过人群,站到门前。
还能是谁啊!
刚才在殓尸柜里委委屈屈憋了半个小时的陈总,自己悄悄爬出去的。颧骨上仍挂着被人羞辱后一大块青紫的痕迹,肿得半边眼都睁不开,临时糊一块纱布遮羞。
陈焕扬声喊着,小晗?楚晗你在里面吗?我知道你们在里面,你们两个如果不开门,那我就打扰了,我进来了啊。
这人迅速掏出一张密码卡片,动作优雅地刷开门。
无数条枪口跃入视线,对着盛放尸柜的巨大冷库。
陈焕眼观六路,在火力掩护下慢慢往里走,富有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