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冻死的穷人很多,等到春天来了,瘟疫也许会再次爆发。
那是圣诞节之前,街上隐隐可以看到些留下的装饰,或许不管生活有多苦,人们还是想哪怕一点点温暖的生活。
几个孩子扒在外面,钦羡的看着在商店橱窗里出售的漂亮烛台——那一定是银质的。
李苍昊想,如果不是银的,放在家里到也不算太坏。
他转过身,将身上的衣服拉得紧了些。
在哈克尼街和约克街的路口处,是李苍昊的小诊所。在这样的大雪里,诊所的门口没有人,近几年的瘟疫让这座城总是空空荡荡的,不过诊所的门口却总是挤满了人。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我回来了。”他将包裹放在了门口的鞋柜上,然后走了进去。
“我以为您今天晚上不回来了。”一个有着淡紫色眼眸的棕发年轻人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点温和的微笑。
“今天的天气糟糕透了。”李苍昊吸了吸鼻子,“他呢?”
法布里奇奥脸上的表情明显冷了下来,他淡淡的道,“也许在楼上吧。”
法布里奇奥不喜欢吸血鬼猎人。
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改变的事实。
房间的门微敞着,李苍昊轻轻推开门,凌乱的房间好像被人打劫过一般乱作一团,羽毛满天乱飞。
一个修长的人影正趴在床|上,身上的衣服也不知为何被扯得破破烂烂。
李苍昊的嘴角微微抽搐,他走到床边,将那人拽起来,扶到床边。
那人惊恐的忽然跳起,用力过猛之下,身体猛的撞到了墙上,洁净的墙壁上也顿时留下了数道裂缝。
那个人正是特莱弗。
他的眼睛早已变成了血红的颜色,苍白的皮肤下甚至泛出了一丝丝深红色的血管,尖利的獠牙也完全露|了出来。
“你又喝多了吗?”
“不……我只是……”疲惫的男子滑落到了墙角,他喘息着抬起头看着李苍昊,“你去哪了?”
“我应该问你同样的问题才对,你去哪了?三天不回来。”
“我没杀人。”特莱弗慢慢的坐起身,他血红色的眼睛像是颜色更深了些,“你有什么吃的吗?我快饿死了。”
少年沉默的转过身,从包裹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铁杯。
特莱弗拧开瓶盖,慢慢的喝了一口。
“这血放的有些久了,也不是动物的血液。”他喃喃着,看向李苍昊的视线带上了些许探究的意思。
“这也不是死人的血液,你如果吐血我还得照看你……”李苍昊一边冷冷的道一边将已经被撕扯到不成样子的枕头扔回了特莱弗的怀里,“喝不喝随便你,总之,给我把这里收拾好。”
“我的头很疼,而且睡不着……”
“你要我给你换尿布吗?自己去地下室里躺着。”
男子的身上带着那股李苍昊喜欢的清冷气息,可少年还是转过身走了出去。
“五十多年了,你还是不想跟我说话?”特莱弗的气味一瞬间就逼近了,似乎还带着些许淡淡的血腥气息。
“没什么好说的。”
特莱弗没说话,他微微低下头,轻轻的咳嗽着。
他的肤色总是那么苍白,也许是因为猎人幽灵一样的生活,本来特莱弗也不怎么喜欢晒太阳。
李苍昊面无表情的将地上凌乱的床单和枕头一一捡起来,开始收拾。
“你还有别的吗?我很饿。”
“……”
随着转化的完成,吸血鬼还是人类时的性格往往会被放大,在特莱弗的身上好像这一点特别严重。或者说,特莱弗?贝尔蒙特这一辈子都在试着压抑自己的情绪,任何会影响到他理智的东西。
而现在,这些问题好像变得更严重了。
畏光、每天神经兮兮的——特莱弗几乎对任何的一点风吹草动都会绷紧神经,他睡不着觉,不断的做恶梦,对血液的渴望似乎超过了任何一个吸血鬼。
更糟糕的是,特莱弗是一名吸血鬼猎人,他知道如何藏匿自己的行踪,知道如何无声无息的潜入。一旦他失去对自己的控制,他会变成一个怎样可怕的杀手?
不过,这大概才是特莱弗·贝尔蒙特的本来面目。
“这么糟糕的天气,上哪里去找吃的,忍着点吧,等到暴风雪过去了我会再去一次码头。”
“我可以去找点松鼠什么的,总会有些吃的。”
“……随便你。”
李苍昊打开柜子的门,然而一具尸体却从里面滑了出来摔在地上。
少年深吸一口气,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些。
“你如果要赶我出去,我现在就可以走。”特莱弗慢悠悠的道。
“让你回意大利去,你可以找米凯尔?不,门都没有。”
“如果不是你这么保护我,我还以为你真的对我恨之入骨了呢。”
李苍昊烦躁的转过身,“怎么?你更希望我杀了你?”
特莱弗安静的看着他,许久才低下头,轻轻的笑了笑,“也许这样会轻松点。”
“嘿,当初是你要找我变成血族的,我照我说的做了,现在别来跟我说这个……你知道变成吸血鬼意味着什么!”
“你杀我的时候,你说……我们两清了,你却还是把我带到了英格兰,然后命令我留在这里。”
“在血缘上说我是你的父亲,所以,我可以给你命令,等你制造了你自己的小吸血鬼再说。”李苍昊拿起桌上的书本向特莱弗砸了过去。
特莱弗没有躲闪,那本书砸到他头上的时候,一小股血流便流了出来。
伤口上虽然马上就愈合了,但是那一小股鲜艳的红色还是让李苍昊有些心烦意乱,他捡起地上被撕扯到不成样子的床单,胡乱的在特莱弗的脸上擦拭着。
特莱弗没有阻止他,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
伦敦城在近半个世纪中,一直被死亡的阴影所遮盖着。
在泰晤士河边,成堆的尸体等着被运走、处理。
商店关门,每个人都感到惊恐——也许不知什么时候,那该死的瘟疫已经就此找上你。
特莱弗经常出门,他向李苍昊保证过,他一定会在得到允许之前才会离开英格兰。
贝尔蒙特家族的人一向重视承诺,李苍昊相信特莱弗不会背弃诺言。
他掏出怀中那个银白色的扁平酒瓶,慢慢的喝了一口。
“那是伊凡诺的?”特莱弗淡淡的问了一句。
李苍昊没有回答,他转过身的同时将酒瓶收进了怀里。
特莱弗一样没有阻止他,少年沉默的走下了楼梯,在楼下的客厅内,法布里奇奥正在整理着一叠叠厚厚的书册。
“那是什么?”
“只是……队长写信来,让我统计一下在英格兰的血族情况。”
“……”
也许是因为严寒天气的缘故,在英格兰的吸血鬼并不多,糟糕的生活状况让伦敦城更像是一个地狱。
法布里奇奥也曾经建议过去法国,但是李苍昊却拒绝了。
他留在这里有他自己的原因。
楼下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以及……人类的气味。
李苍昊皱了皱眉,走下楼梯的时候,看到了正在于法布里奇奥与他争辩的年轻人,他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他不断的嚷嚷着要见大夫。
“我是大夫,你有事?”他嗓音淡淡的,那名年轻人回过头看着他,脸上迅速的闪过一丝惊讶。
“你是斯凯大夫?”
“你的大嗓门不像是有病的人,呃……怎么称呼?”
“埃斯库,艾萨克?埃斯库……我是三一学院的学生。”他抿了抿嘴唇,将信将疑的看着李苍昊,“我的朋友病了,他没办法行动,你必须跟我走。”
“必须?”李苍昊笑了,“我没有任何事是‘必须’要做的,而且这么糟糕的天气,你要我去哪里?”
“里士满,我在伦敦的朋友告诉我你可以治好任何疾病。”
“孩子,不用我告诉你,你既然是三一学院的学生,你应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李苍昊向法布里奇奥点了点头,士兵瞪了一眼艾萨克,转身便走开了。
“大夫,我可以付给你要的钱,事实上,先收着这些。”
李苍昊轻轻嗤笑了一声,将那几枚钱币放在手心垫了垫,然后抛了回去。
“你显然不怎么清楚伦敦的价格,更何况,这样的天气根本找不到什么药草,我救不了你的朋友。”
“你是个大夫,难道不知道什么是大夫该做的事吗?我会付你足够的钱,我发誓。”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不出诊。”李苍昊转过身,打开门,淡淡的道,“如果没什么急事,我想你可以走了。”
“求求你,马车就停在外面……”
李苍昊挑挑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并不是国王陛下,我也没有义务按照你的命令行事。”
年轻人用力的咬着嘴唇,忽然他从腰畔拔出了一把匕首。
李苍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想要做什么?孩子。如果你要捅我,我建议你站的近点,而且不要用这么一把小刀。”
“什么?”
艾萨克还未反应过来,手中的匕首便已经不见了。
特莱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的身边,将匕首放在鞋柜上。
“你如果要找大夫看病,说话的语气应该客气些。”特莱弗淡淡的笑了笑。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特莱弗,帮我把他扔出去好吗?”李苍昊没好气的道,“我要睡一会。”
“等等,她说你一定有办法的……求求你……”
冷风从打开的门口吹进来,一个穿着华贵外衣的女人走了进来,她轻轻的移了移头上的帽子,那张美艳的脸上带了些狡黠的微笑。
李苍昊本能的愣了愣,“阿比盖尔?”
“哦,真高兴见到你,小甜心,能帮我拿一下我的大衣吗?”她微笑着将衣服递给了李苍昊,少年本能的接过来,接着塞进手里的还有那一顶大到离谱的夸张帽子。
“我喜欢你这间房子的装潢,很不错,”她优雅的一笑,伸手拍了拍特莱弗的肩膀,“帮我把我的行李从车上拿下来好吗?”
“行李?”
“哦,你那亲爱的父亲没有写信给你吗?我会来伦敦住一阵子。”她自说自话的走进屋内,李苍昊沉默的看着那俏丽的身影,忽然间很有想要杀人的冲动。
他依旧可以听到阿比盖尔在客厅内传来的好听嗓音,“你们谁来帮我放洗澡水?我还要一些新的花瓣。”
少年迅速的转过头,很快的道,“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
……
马车走得很慢,这样的大风雪李苍昊很怀疑自己甚至能不能离开伦敦市。
艾萨克的那份焦急倒像是认真的,他不安的时不时看向车窗外面。
“你要知道,就算我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问题,”李苍昊淡淡的道。
“我的朋友,她的父亲得了很重的病,连续几天高烧不退。我去找大夫的时候遇到了阿比盖尔小姐,她说知道一个大夫可以治好……”
少年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你要知道,她也许只是不想弄脏她的新鞋,在这样的天气想要找到马车又几乎不可能……所以就把你弄到我这里来了。”
“也许……作为一个大夫你简直年轻的不可思议,”艾萨克挑挑眉,一脸狐疑,“你多大了?”
“十七,”少年转过头,“你呢?十六?”
“十八!”青年说的几乎是咬牙切齿。
“如果你不想要我去看病的话也可以现在就放我下去,我不介意。”李苍昊伸手去拉车门。
艾萨克脸有些发红,似乎李苍昊无意识的回答对于向来认真的他反而变成了某种戏弄。
“那是你的父亲?”
“我父亲在我出生不久之后就死了。听着,我不知道你是骗子还是什么别的,他几天前开始发烧,说胡话,几乎是昏迷了。”
“再过几天他的心脏就会出现衰竭的状况,伦敦城里到春天每年都会死上一大堆,”李苍昊淡淡的道,“如果运气好也有活下来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
“你难道没有一点心吗?!”
李苍昊瞥了他一眼,“你真的要对一个在暴风雪中出诊的大夫说这种话吗?”
“……”
在这种天气出门真的是不怎么好,马车在风雪中被冻住了,艾萨克走出车外,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外衣,瑟瑟发抖的向前走去。
“这么冷的天,你准备用走的?”
“别像个小孩子一样,”艾萨克虽然冻得连话都说不连贯,却兀自嘴硬,“走过去只有半英里的路,快点!”
李苍昊沉默的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艾萨克的身上,青年骤然睁大了眼睛,一脸怀疑的看着他,“你做什么?”
“如果你冻死了,我去哪里找人付诊金。”少年慢悠悠的道,“走了。”
雪地很深,每走一步都变得很困难,只有半英里的路程仿佛变长了。
92、死城 。。。
艾萨克紧紧的抿着被冻裂的嘴唇,一步步的向前走着,当他终于看到不远处房子的灯光时,天色已经变得很暗,气温也像是更低了。
“就、就在前面……”他颤抖着完成了那句话,然后倒了下去。
李苍昊本能的扶住了这个少年,他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窗户,只是在半秒钟的时间里,他已经站在了屋子的外面,他抬起手敲了敲门。
一位二十上下的年轻女子开了门,她的脸上隐隐的有些泪痕。
“你是大夫?”
“是的,这么冷的天把我找来,请你告诉我我的病人还没死好吗?”
李苍昊不耐烦的回了一句,他径自走进来,将已经昏倒的艾萨克扔在了地板上。
“天哪,艾萨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女孩惊呼了一声,她连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年轻人。
“给他喝点热的东西,过会他就会没事的。”
房间里有很浓重的药味,虽然在卫生非常糟糕的伦敦也算不上什么问题,最繁华的港口虽然给这里带来了足够的发展,与黄金、丝绸、茶叶一起来到伦敦的还有的便是瘟疫。
死亡就像是影子一般笼罩着这座城市,人们仿佛已经无法记起上一个欢声笑语的圣诞节是什么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