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负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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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负吟-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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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虹台这时候倒没有什么心肠成亲,却也觉得舅母说的有理。何况这种趁孝成亲的风俗,吴中也是多有的,俗唤“孝里操”,一般是出于儿女年龄均大,耽误不起的权宜之计。然而这操办必须要赶在丧事的三日之内,超过这期限就不合风俗,得要规规矩矩守三年大孝了。他心内彷徨,当场没有应诺,回家坐在书房寻思半晌,让人叫了月仪过来,和他商量。
  
  月仪听了他的话,一声儿也不言语,虹台道:“你怎么看?我是和你商量,这事可行不可行,我也拿不定主意。”月仪忽然双膝跪倒,说道:“我劝哥哥不要行。”
  
  虹台惊讶,赶忙拉他起来,道:“劝就劝了,你跪什么?为什么不行?”月仪含泪道:“父亲刚刚落葬,哥哥便要成亲……如何对得起尸骨未寒的父亲?”虹台有点着恼,道:“你当我想成亲享乐的么!舅母只是发愁表妹年纪大了,再拖三年出嫁,可不被人笑死?我便娶了她来,也宁可各睡一房,孝满再圆房的,我又不是畜生,这时节哪有心情快乐,你也不必拈酸。”
  
  他心情烦乱,口不择言,月仪的脸色一时从苍白转成通红,又从通红转为苍白,低了头默默不言。虹台才觉得说错了话,又不好收回来,于是实行肢体抚慰,将他强拉回来坐到自己身边,道:“我跟你说了,不是为了贪图成亲快活——你跟我实说,还是不行么?”月仪抬起头看他,半晌斩钉截铁道:“不行。”
  
  他很少这般毅然说话,虹台又不禁愣了一愣,不免又问一句:“为什么?”月仪道:“舅母的考虑,自然也有道理,叶小姐的年纪,也确实耽误不起。但是为父孝耽误成亲,是份所应当,谁会笑话?为儿女之私不顾天伦恩义,才是要教人笑骂、教人背地里戳脊梁骨的勾当。这般不孝的行迹传出去,士林里会怎么样看待兄长品行?父亲临终叫我有事须得劝谏,我便大胆劝谏一句,真的不行。”
  
  虹台一时语结,过一阵道:“说来说去却是人家看我,人家看我,与我何干?我又不是为别人活的。”月仪道:“那兄长自己看自己却又如何?前日出棺,后日入轿,白事红事相接踵,兄长自省,心下真的过得去么?”
  
  虹台茫然,无意识环顾室内,书房还是旧日陈设,自己那日说了不要,从新房撤出来的《赤壁赋》青花胆瓶还是照旧摆在博古架老位置上。他想起父亲考问自己诗赋的光景,一阵眼热,颓然低头,手抚在案上,又是一套《苏文忠公全集》,是父亲叫自己细心揣摩学习的诗文。心神恍惚,记得父亲每次来书房,都要特地摸一摸案上书册的封皮,看见不沾灰尘,知道儿子一直在读书,严厉的眉头就会舒展开,他其实眼底在笑,自己当时却不觉得。
  
  他忽然泣不成声,喃喃的道:“月仪,我好悔恨,我如今才懂得,却已经迟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月仪懂得的,这般人之至情,便叫做“风木之悲”。
  




16

16、虹台月之六 。。。 
 
 
  人间的悲欢,总是与时推移,虽说情感如酒,愈酿愈醇,却也是愈封愈深,藏在心底轻易不再打开。沈虹台的风木之悲,迸发的时候是至情至性,淡去的时候却也是人情之常。三年的孝期,可谓是一个由冷复暖的过程,第一年心冷如冰,落落寞寞,无情无绪度过了,第二年就难免有交际应酬,也会兄弟二人在家中偶尔下下棋、看看闲书打发光阴,到第三年,将近除孝,生活也差不多回复旧规,逢到月白风清、花朝月夕,也会随吴俗出门散心。
  
  这时到了嘉靖五年八月,沈太常于嘉靖三年八月去世,到如今孝期已守了二十四个月。原来守孝说是三年,实则期限只需要守足二十七个月,眼看到得年底,就可以除服,被耽搁至今的婚事,也好重新提上议程。好在那一年诸般事宜都已备办齐全,今年不需要再忙,家里倒是格外放闲。中秋这夜,兄弟二人命家仆驾了一叶小舟,出门玩月。
  
  吴郡的风俗,中秋是最不肯放过的节日,所谓“苏州好,海涌玩中秋”,这一日倾城士女都聚集虎丘一带,笙歌处处,衣香鬓影,华灯绮服,直与圆月争辉。沈氏兄弟到底孝服未满,不便一味地轧闹热,于是命船工驾舟入太湖,水光接天,湖波朦胧,虽然也有帆影灯光,却都隔着烟波浩渺,是十五夜难得的清静赏月处。
  
  船入太湖,月亮从东山后升了起来,一轮璧影沉在湖底,反而映得万顷澄波都透出晶莹的光来,小舟便如在虚白里行驶,上下一色空光澈明,了无附丽。虹台在船头披襟当风,情怀大畅,不禁高吟前人几句道:“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月仪听他吟的还是《赤壁赋》,想起昔年事情,不由得转开头去对着湖波微笑。虹台眼尖看见,过去抓住他道:“笑什么?”月仪不便说起和亡父相关的事,只揶揄道:“我想年底嫂子终于要入门了,兄长也不必‘望美人兮天一方’。”虹台踌躇志满,道:“那是自然,我想这回婚姻终于要谐了,过了今年我都二十七了,谁似我蹉跎?”
  
  月仪忽道:“这是什么?”伸手探去,捉住了虹台腰间丝绦。虹台外面还是孝服,这时解开衣襟,露出内服的束腰丝绦,却是一根二色绦,葱绿和鹅黄交缠到底,这是时兴的服饰,有个香艳的俗名唤作“鸳鸯绦”。虹台有孝在身,其实不应该用这般颜色衣饰,被他捉住破绽不禁赧然,抵辩道:“还有三个月就除孝了,今日又是中秋……”月仪也不好责备他,只是说道:“我看这丝绦眼熟,好像还是前几年为兄长备办婚事时家里准备的。”虹台取笑道:“你管的是我新房,几时又管我衣物?总不能你才是我家内助。”
  
  月仪有个无趣的地方,就是调笑的时候总回以认真的话:“这不是我管的,是舅母道我家没有女眷,必定无人留心服饰细节,因此亲自拟定衣单,派了老养娘过来指导我们备办。听说有些款式,还是嫂子闺阁里的主意,一件件都画出样子给我家过目。”
  
  虹台沾沾自喜:“就说表妹贤惠细致,果然不错。”想来又是怅然:“可惜我耽搁她青春不浅,这三年守孝,害她变成老女,亲戚里面口舌轻薄的,也不知道说了多少挖苦的话。舅母说表妹怄气,连年生病,看来只有成亲之后,情怀舒畅,才能将养起来。”从婚姻不顺,又不免想到仕宦不顺,索性一并抱怨出来:“去年乡试,今年大比,你和我都因为守孝,无法应举,又得等三年!我们家怎地就如此蹭蹬?”
  
  他说婚姻耽搁,月仪因为劝说过他不要孝中成亲,不好接话,说到仕宦耽搁,于是劝慰道:“人生功名自有分定,早达晚达,都是一般,不必太过介怀。”虹台终究耿耿于怀:“人情浇薄,自从父亲不在了,我们家无人入仕,亲友都把我家看轻贱了。何况父亲生前受谴,虽然众人说得好听,那忠臣的名头,也无非就是虚话。但看那‘议大礼’为首的杨修撰、丰学士,还不是一个个贬谪在外,永不赦免?开罪今上,我家也是难以发达了。”
  
  月仪听他这番话牢骚满腹,知他功名心重,一时无法直言辩驳,想了一想说道:“当年父亲曾让兄长细读东坡文集,其实是有深心的。东坡一生颠沛,屡遭贬谪,终究乐天知命,豁达无忧。人生有一时名利,也有千古荣耀,兄长放宽了心便是。”
  
  小舟在琉璃水面滑行,这时渐渐沿着太湖岸边而驶,绿苇红蓼,在月色下都镀着银白,四下里轻纱雾縠笼罩,是最朦胧的梦境。波光映照在两人身上,一点点泛着银鳞,月仪白衣素冠,月下反而更加夺目,脸庞在这明暗之间显得皎洁娟好,冉冉如出水的白莲。虹台因为看得痴了,也就忘了计较这话中的劝谏意味,只道:“说起东坡,我其实前几日还读到他几句诗好,一直想说给你听……”
  
  他在船舷边挨着月仪,贴身坐下,轻声念了两句:“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不了因。”
  
  月仪蓦然回头,正和他面对面,这时候两人贴得极近,呼吸相闻,彼此几乎能听见对方心跳,声声渐促。虹台平日总觉得月仪不争气,动不动会哭,此刻果然看见他黑白分明的眼底又慢慢涌出泪来,这般含泪凝视,在月仪看出去是眼前迷雾,在虹台看过来却是双瞳剪水,映照着皎皎明月辉,深深情人影。
  
  可是月仪下一个动作却是惊慌伸手,按向他口唇,急急的道:“这句诗不吉利……哥哥以后别说了,别说了。”
  
  手掌微凉,手心还有苦练书法的茧子,并非十分柔软妩媚,但是些微粗粝的摩擦感在唇间掠过,却是擦出火星的刀石,轰然一声引发焰头,天地间都只剩这一片明亮光辉。
  
  小舟只有船头挂着风灯,照不见后舷动静,船夫长声吆喝:“头里格是仔荷花荡,弗好行,阿要调头?……大老爷二老爷倷阿好坐坐稳,弗要晃!再晃,扑通一声窜仔太湖浪里去哉!”月仪在迷乱中兀自挣扎,微弱抗议:“回去罢,不好这么丢人……老爷体面都没有了。”虹台低笑:“哪里还等到回去!就去荷花荡,我叫他上岸自家喝酒到天光,我们露宿去。”
  
  荷花荡里此刻并没有荷花,因为过中秋节,连莲蓬都被摘光了,只剩田田一片绿叶,兀自亭亭撑着翠盖。船夫跳上岸之后小舟又滑了一段,直入绿荷深处,月光降下暧昧的纱罩,秋虫奏起欢愉的夜响,一切是梦,一切是人间。
  
  月仪忽然道:“啊,那边还有一朵晚开的秋荷。”半撑起身体要去摘,虹台按住不许,愠道:“你真分心,这时候还不老实!”其实不老实的人是他自己,这时已经解开衣带,顺手拿起抽落的鸳鸯绦,扑上去作势:“你方才说什么诗句不吉利,无非那是老苏坐牢以为自己要死的才写的,我又不会坐牢,怕什么不吉利?倒是你不听话,当心我绑你起来,长长久久让你坐我的牢——不要动,我真绑了!”
  
  月仪最终自然没有被绑,意乱情迷中也牢牢抱持住他的腰间。眼角里面瞥出去,恍惚还看见那一朵迟开的秋荷垂着粉白的花瓣,因为身下水波动荡得厉害,苒弱秋花经不起摇撼,荷瓣一片片零落绿波,露出心苦的莲房。他心神飘忽,喃喃自语:“你也不消,我从十四岁起,就坐了你的牢……到如今已经是八年了。”
  




17

17、虹台月之七 。。。 
 
 
  八年的情牢,为爱欲着实太贱,为爱恋又着实太痴。月仪其实熟悉沈虹台的为人,知道他欢悦时情绪当不得真,发作时才是结结实实坏脾气。但是想着如今兄弟和睦,嫌隙已消,再怎么也能相安无事长久下去。却不料世间风波,还是会将“人有旦夕祸福”那句老话演绎一遍。就在中秋之夜过去不久,叶家忽然来了噩耗:“小姐久病缠绵,中秋又因过节劳碌发起病根,竟至药石无效,香消玉殒了。”
  
  沈虹台已经打点着做新郎,料不到这桩一再耽搁的婚姻,到底鸳梦难圆,惊悲交集,从叶家哭奠回来之后都迷迷茫茫,恸难自已。月仪上前相劝,他的悲痛顿时化为愤怒,尽数发泄了出来:“都是怪你!要不是你硬劝我,前年便已经成了亲,又何至于害得表妹抑郁成疾,一病亡故?她等了我这些年,我终究不能让她做一日我沈家媳妇,怎生对得起她!”
  
  月仪这时也深抱内疚,只能任他发作。叶孝廉夫妇晚年丧女,哭得一夜白头,女儿再也用不上的嫁妆,统统付之一炬,却将叶小姐生前为夫家准备的女红制作都送给虹台留念。虹台看那些纳好的鞋底、剪裁的衣衫、刺绣的花样,件件精致妥帖,越发懊悔,痛惜失去一位贤妻,尤其夫妻竟然缘浅福薄,一面未识就已抱恨终身,迁怒月仪之心不免更重。又兼叶家二老丧女之后,就不愿多见女婿,只怕惹起伤心,虹台这般哀痛无处找人排遣,还是只能抓住月仪,一面责备,一面倾诉,最后折腾得两人都身心交瘁,这一年也悄然结束了。
  
  过完年后,孝服已满,日子还是要过,虹台再忘不了夭亡的未婚妻,终究年龄到了,还是要成家立业,于是开始到处议亲。可是他这年已经二十七岁,吴人大多早婚,这般老新郎很难找到合适的对婚人家,门户相当的望族,见他年纪已大,虽说初婚却如填房,自然不愿意将十几岁的娇女许配过来,而低门小户的女儿,虹台又怀着挑剔,自觉倘若娶到的媳妇太弱似叶小姐,心气也是不甘。结果高不成低不就,乱糟糟找了一堆媒婆,却没一桩亲事谈拢,这嘉靖六年整整一年,又蹉跎过去。
  
  月仪其实也到了议婚的年龄,只是哥哥未娶,做兄弟的当然更不能谈亲事,索性陪着虹台一道蹉跎。次年戊子又是一个乡试年,他独自去留都考了试,放心不下兄长在家,不等发榜就匆匆而归,回到吴江才听报榜,又一次落第了。
  
  因为他有故意落榜的前科,虹台疑心起来,仍然以此质问,赌了一场大气。月仪这次委实没有故意违规落榜的事,却无论如何不能教哥哥相信,又不曾揭取墨卷证明行迹,辩白无效,只能沉默,细心收拾起行装陪虹台明年入京会试。虹台对他诸般不满,絮絮抱怨了一路,直到嘉靖八年的春闱揭晓,这才忽然止了哓哓之闹——原来婚姻不利的晦气走到尽头,终于得到福气在功名上,这科中了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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