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弓蛇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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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弓蛇影-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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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兰寻剑扬声道。
  硝烟缭绕中,孙将军抬眼望去,兰寻剑正驻马在不远处,神情一如既往的寡淡,仿佛身后四散奔逃的士兵和四周炼狱般的尸海都不存在。
  雨已经停了。
  身边的手下都举起各自的武器振臂高呼,孙将军却似乎听不见那声音似的,隔着漫天的尘埃飞扬,未尽的战火抖动的火焰,汩汩流淌的热血和残雨,静静注视着对面的人,眼神漠然,看不出悲喜。
  须臾,他扬起嘴角,倏地挥起□□摆出了攻击的姿势,一夹马肚:“来!”
  就在同一时刻,兰寻剑也猛地抖落了长剑上的血,策马迎面冲来!
  来吧,如果我是一名战士,我该战死沙场!
  快马带起的沙尘在身后连成长线,兰寻剑握紧手中的剑,在二人交错的刹那毫不迟疑地迎向那把神纵的□□!
  意料之中地,破风而来的万钧之力顺着枪柄全数灌入了剑身,紧握着剑柄的手掌竟然被这力道震出了一道道细小的伤口,伴随着炸裂一般的疼痛,兰寻剑一时失去了平衡,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
  死在这里的话,是最好的。
  昊天不佣,乃降苦楚别离于世,玄黄后土不仁,乃降我于此时,一生流离漂泊,远隔故乡,万里干戈,至亲骨肉不见生死,刀痕剑瘢覆我薄命,问我行路可难?
  不能教我快意恩仇,不能教我白首功名,不能教我碧血化玉,不能教我侠骨千金,好歹让我死得其所!
  至死不知我一生如何为人玩弄欺侮、背叛折磨,到底算是苍天仅剩的仁慈!
  兰寻剑缓缓闭上双眼,正待迎接从马上跌落的冲击时,却忽然感到领口被人拽住,他睁开眼,一片天地旋转间,孙将军一只手就将他抓到了自己的马上。
  马上交战,不过擦身的一瞬间,回神之时,自己的马匹早已跑远了。
  “你做什么!”兰寻剑惊道。
  孙将军的脸此刻近在咫尺,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凑近他耳边道:“看不出来么?挟持主帅啊。”
  他高高扬起手掌劈下,兰寻剑只觉后颈一痛,随即失去了知觉。
  再度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章仲璟面无表情的脸。
  兰寻剑想要起身,刚撑起上半身便觉得头痛欲裂,一阵眩晕袭来便又跌回了榻上。
  “施主伤重,贫僧劝你不要乱动。”章仲璟开口道。
  兰寻剑一时觉得记忆纷乱:“大师你怎会在此?”
  章仲璟看了他一眼,低头称了声佛,没有回答。
  “你……难道说……”兰寻剑努力整理着思绪,却只感到越来越乱。
  章仲璟又道:“阿弥陀佛,施主还是安心养伤,不要胡思乱想为上。”
  兰寻剑转头正要继续追问,忽然发现这屋内装饰十分眼熟,便道:“大师,我这是身在何处?”
  “这正是施主你之前在城里的房间。”章仲璟道,“昨日城破后,我们就都将军营搬进城来了。”
  “城破……吗。”兰寻剑仰头看着垂帐,露出了苦笑。
  天色渐晚时,房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是换了身整齐便装的孙将军,身后还跟着个端茶盘的随从。
  这随从不就是阿牛么?兰寻剑惊异地看着二人走近。
  阿牛将茶盘放在一边的桌上,对兰寻剑笑了笑:“兰大人,久违。”
  孙将军走过来拍了拍章仲璟的肩道:“师弟辛苦,去休息罢。”
  章仲璟双手合十施了一礼,又颂了声佛便退了出去。
  兰寻剑仍然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阿牛,终于忍不住道:“我认识的所有人都叛国去了么?”
  阿牛耸耸肩:“叛国两字怎说得,我可是打小就跟着将军了。”
  “正是,”孙将军接口道,“不如我来为你们重新介绍一下,这位是我贴身随从朱无能,我当初还未到乌有县时,便叫他先设法混进你的府上了,想必大人你还记得。”
  “……还是叫阿牛吧,我比较喜欢这个名字。”阿牛立刻道。
  兰寻剑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不定,一时没有开口。
  孙将军自顾自地在椅子上坐下,接过了阿牛递来的青瓷茶盏,拨开浮在水面的碎叶,轻啜了一口,茶香氤氲出缭绕云雾,在杯盖上雕着的翠色竹叶上旋转消散。
  “我来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半晌,孙将军开口道,“我乃是侯氏王朝后裔,也就是蒙你曾经的主人所赐,二十四年前亡国的那一个。而孙是我生母的姓氏,十八年前,生母辞世,自那以后我改姓为孙。生母曾给我取了乳名大盛,而后来的盛仙则是化名。”
  “第二个问题。”孙将军面色平静,继续道,“那天那具尸体——自然不是我,也并不是那个老狐狸,说来那人你也应该认识,就是南明王。”
  兰寻剑闻言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向他望去。
  “对,南明王,高长弓……”孙将军坦然回视,“也就是你的父亲。”
  “怎么可能!”兰寻剑高声道,“我的父亲二十年前早已……”
  “早已在火海中丧生?”孙将军微微一笑,“不错,正是如此,他的尸体才更适合被用来再烧一遍,用来掩埋当天发生的一切,用来终结二十年前的旧事,也用来断绝那老狐狸二十年来都三缄其口的秘密心愿。”
  兰寻剑一时听得呆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另外,倒也用来将这小玩意送给你作个念想。”孙将军忽然抓住兰寻剑的手腕,力气之大令人挣脱不得,他撩开兰寻剑的衣袖,露出手上戴着的那枚青玉扳指,其上雕琢一“零”字,纹路清晰可见。
  “还一直留着么?”孙将军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又道,“不知从你父亲的遗骨上发现这东西的时候,兰大人是什么心情呢?”
  “放手!”兰寻剑拼命抽回了自己的手臂,面带怒容看着他,“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相信么?”
  “不然你想我说什么?”孙将军也不恼,无所谓地靠回椅背,“其实我只不过与你的故人长得很像罢了,我只是个莫名其妙半路冒出来叛国的狂徒?”
  兰寻剑恨恨地看着他,不做声。
  若不是便好了!最好连乌有县的过往都是我的臆想,从未发生过!可为何,我此刻想要去推翻自己之前从未怀疑过的东西?那朱阁青苔染了半院的月色,闹市红尘里穿越人群的眼光,北风斜阳飘摇鼓瑟清商的坡道,日夜相伴残花浓酒的切切心意,或许只是场误会!
  孙将军继续道:“但事实是,我是个为了今日的起兵规划了十余年的谋略者,装疯卖傻,无赖撒泼,在乌有县和你相遇,那都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而已。我初时不过以为你是老狐狸的忠实手下,后来才发现竟是个藏匿极深的复仇者,更想不到自己打探了多年那人的机密情报就这么轻易到手,世事果真难料啊。”
  “所以,既然使命完成,作为我的一部分,盛仙便已经死了。”孙将军伸出食指轻轻敲了敲兰寻剑手上那枚扳指,“大人就把这当成他的遗物罢。”
  兰寻剑呆坐在原地,脑海中似有建筑不断崩塌的声音,振聋发聩。这正是:
  昔人已随火神去,唯有愁色满心膂。
作者有话要说:  

  ☆、有的死亡不是一条命就可以偿还

  自两大将军先后落马,这座南方的重要据点终于被攻破,随后几路军队都是势如破竹,一路高唱凯歌,从不同方向向着长安挺近。
  不到三个月,三军已于长安城外会师,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志在必得的神情。
  今年的冬日尤为寒冷。
  所说寒冬腊月,商旅不行,兵鼓不响,君不问政事。这在城下肃穆整齐的军队里,显然是行不通的。
  打头的将军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中翻身下马,接过旁边随从递上的赤红宝刀,昂首阔步向眼前的城门走去。
  放眼望去,城楼之上竟是一个人都见不到,也不知是因这连月来的兵败,城中人早已丢盔弃甲乱作一团,还是城中另有蹊跷。
  不重要,答案并不重要。
  这锦绣江山,这四海风云,或是眼前皇城,已是志在必得!
  此时,身后整齐的列队一阵喧闹,从兵马之中齐齐让出一条路来,数十个之前征战途中俘获的兵败将士被押解鱼贯而出,在城门前跪成一排,每个人都有威仪堂堂的士兵在旁盯着,见到不肯跪的就抬脚踹下去。
  孙将军一手握刀,猛地挥起扬向天,高声喊道:“天命有所授,山高地阔,日月星辰,允我至此!今日以血祭了各路神明,还我长安来!”
  说罢,便挥刀向跪着的那数十个“献祭品”砍去!
  忽然,在四周军队热血沸腾呐喊助威的震撼响声之中,他感到了一丝异样,那或许是来自一股走向不同的微风——于是,猛然回头!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长安城楼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人,他从楼台之上一跃而下,身姿轻盈,在空中巧妙踏过几步城墙,眼见就要落在城门之前——那正是孙将军挥刀准备血祭的地方。
  孙将军微微眯起眼,看着这人从天而降,暗红的衣衫在风中飘扬不定。
  正喊得震天响的无数军士,显然也都发现了这个人,于是陆陆续续停止了呐喊,惊异地看着这景象。
  站在近处的阿牛第一时刻便认出了那人,惊呼道:“这不是兰大人么!”
  不错,此人正是兰寻剑。
  若要问,之前就被孙将军掳走的这位,又是何故出现于此呢?这还要从两个月前讲起。
  话说那兰寻剑被掳走之后,便在孙将军的命令下被缚了双手,扔在一辆运粮草的车里随军而行。
  战途奔波,一路颠簸,身上的伤口愈合了又裂开,新伤旧痛的煎熬比之从前只有更甚。赶车的人自然是不理他的,章仲璟倒是隔日来为他诊脉,但对于眼下极不利于养伤的特殊状况,他也并无甚么好法子应对,每次来只是匆匆停留便离开了,也不多话。
  贵为三军统帅的那位将军,战事繁忙,平日里自然是见不到的。
  又过了两座城池,丢下漫山遍野的无主尸骸之后,军队行至一处空旷山野,天色尚早,军令传下来要在此地露营,各处便就地卸下了装备,做些露营的准备。
  再往前,应当是这南方的另一要地高老庄了。
  兰寻剑坐在马车上沉默地看着远山青黛,这季节树木凋零,遍地萧瑟,苍茫云海之下,呼啸长风之中,竟然没有一处可归去,原来天地之大,寻求一个落脚之处却是如此奢侈。
  眼前这熙攘众人,又有多少个能有自己真正的归处呢?
  正游神间,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兰寻剑抬眼望去,原来是孙将军巡视正路过此处,他不由出口唤道:“盛仙!”
  孙将军与面前正说着话的士兵闻声都向这边望来,接着他对那士兵又低声叮嘱了几句,便负手向马车走来。
  “兰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陌生的嘲讽,“我早已不叫那个名字了。”
  兰寻剑只道:“你此番究竟是寻的甚么仇?若是亡国之恨,你何不打着侯氏的旗号?”
  孙将军一笑,道:“怎么,兰大人想通了要再助我一臂之力?”
  “回答我!”兰寻剑冷声道。
  孙将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渐渐冷了,沉声道:“好笑,你又是什么人,要来问我出兵的名头?我倒还用不着向你通报罢!”
  兰寻剑道:“那好,我便问问我有资格知晓的——你倒说说之前接近我是什么目的?若是为了打探那位先帝的情报,为何不从更得他心思的萧三那里下手?”
  孙将军上下打量他一番,忽道:“你还记得你中毒之后,为了恢复视力而调息自封内力的事?”
  兰寻剑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便道:“自然记得。”
  “那段时间是我计划内的重要时期,一则暗杀当时的皇帝让静王爷上位,二则同时打击老狐狸的多处已知势力——我那天从你衣袖里的密令里倒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孙将军道,“虽说当时已经知道你是南明王之子,但出于万全考虑,还是用计封住了你的行动。”
  兰寻剑哑然,就算已经想过多遍这人是通过何种方式欺哄和利用自己,听他如此冷静地阐释起来,却还是难以接受。
  而且,有章仲璟、阿牛和更多自己不知的人就悄悄潜伏在身边,神不知鬼不觉,行动起来可谓天衣无缝,眼前这人心思竟深至如此可怕!
  自己当真认识他么?不,正如他所言,故人已经死去。
  孙将军见他不语,又道:“我这样说你该明白了,萧三常年驻守长安,要取得接触便要我前往,但若我亲赴长安便大大增加了我等一行人被发现的可能。而在我的计划中,我需要随时掌控老狐狸其中一名心腹的行踪……思来想去,此人,非你莫属。”
  说到此,孙将军又露出笑意:“不如再附送个消息给你罢,你或许听过几十年前江湖盛传的一则能起死回生的秘方,十年前我利用了那则秘方并稍加改动,设法传给了那个老狐狸。”
  兰寻剑睁大双眼:“你……?”
  “不错,我改过的那则秘方,正是他这些年来要你去取的东西。”
  一阵山风吹过,两人的衣袍都在风中翻卷,孙将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神平白多了几分压迫。
  风止,树静。
  兰寻剑半句话都说不出,只能看着那人嘴唇上下翕动,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了耳中。
  “秘方,自然是骗人的。只是为了让老狐狸上钩,也为了让你现形。”
  啊,原来如此。
  那秘方上,每一样物品都稀缺到世上难寻的地步,就算是做事不留痕迹如此,也早教那始作俑者发现了蛛丝马迹。
  “其实,我们已盯上你好几年了,故而你的行事风格和为数不多的弱点早就被掌握,而乌有县恰好是个不错的据点,”孙将军眨眨眼,“虽然留给我的时间是短了些,但我的任务完成得还不错,不是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对方设计到了这般地步,作为被反复利用的人,是该千恩万谢道一声得君赏识,还是心服口服地认输再避而远之?
  不该呵!这弱点偏偏不该被你掌握!
  兰寻剑苦笑着,低下头不再看他,慢慢道:“机关算尽,却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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