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氏最注重保养头发,每日早起,梳头一定要梳满一百下,因此她虽然已经临近知天命之年,头发还是乌黑油亮,少见白发。服侍她梳头的陈妈妈已经快六十岁了,还是聂氏嫁过来的时候从娘家陪嫁过来的,梳头梳得又快又好,因此年纪虽然大了,聂氏也还是让她留在了府里。
聂氏微眯着眼,有点享受这一段梳头的时光,不过看了看站着的几个媳妇,还是说道:“昨晚上出了什么事,说说吧!”
邱氏连忙上前,将丁香上吊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番。不过,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邱氏将丁香手里还攥着的半截银簪子的事漏掉了,只说了地上写着三个字,而关押丁香的那两个婆子做了旁证,那字只可能是丁香写的。
邱氏说完了之后,静默地站在一旁,完全没有再添油加醋的表示。
聂氏听了,半天没说话,闭上眼睛把玩着妆台上的玉佛手。
三个媳妇都屏息静气,等待聂氏发话。聂氏娘家不是显贵,却能在伯府后院掌权那么多年,还平安养大了三个嫡子和一个嫡女,这就可以看出,聂氏实在是不简单。就算是黎氏,也不敢在她面前太过放肆。
聂氏忽然张开了眼,对着琉璃菱花镜子瞧了瞧自己的发型,满意地摸了摸鬓角,说道:“一个丫头死了也就死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她就算是死前写了几个字,谁又知道是什么意思呢?我看,这个事情,你跟下面的人说说,让她们口风紧点,别到处乱说。”
聂氏这是下了禁口令。看来,她是准备将这事大事化小了。聂氏前阵子很是看重阮姨娘,邱氏以为聂氏是有心抬举她才会让阮姨娘处处风光,谁知道这下子坐实了是四奶奶动的手脚,她却又没有生气的样子。
邱氏有点看不明白聂氏的心思了,只有唯唯应道:“是,太太放心。”
梳好了头发,玛瑙上前帮聂氏上妆。叶氏看有点冷场,就笑着说道:“太太这妆粉看着颜色倒不错,闻起来也挺香。”
聂氏就笑了:“这是佩蓉亲自做了拿来给我的,说是她寻来的一个古方,拿轻粉兑了杏仁、滑石、冰片、麝香和鸡蛋清做成粉,里头还放了桃花花瓣拧成的汁,我看着倒还好,就拿来试试看。”
叶氏陪笑道:“难怪我看太太脸色很不错。我说,二姑奶奶就是有孝心,这么难做的东西,她也能做得出来。”
聂氏自得地一笑,她这个闺女,孝顺方面可是没得说。只是,她最近回来得不太勤快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聂氏的脸色变了变,忽然问道:“老四家的现在还没醒?”
邱氏答道:“是。”又抬头看了一眼聂氏,说道:“也许,现在醒了也未可知。”
聂氏又问道:“你昨日去看了,老四家的情形怎么样?”
邱氏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大夫只说了要静养,应该没有大碍。”
聂氏又问:“那阮姨娘呢?”
邱氏谨慎地答道:“阮姨娘看着面色苍白,倒有些不太好的样子。大夫开了药,也不知道醒来了没有。”
聂氏皱了皱眉头:“没有了老四的孩子,也是她没福。等下你去库房那些上好的阿胶给她,让她安心养着。”
邱氏听了,不由得大失所望。原本以为,聂氏会一怒之下将苏氏搬离落霞院,以养病为名将她搁置起来。这样一来,四房就等于是没落了。苏氏只要不死,就能一直占着正妻的位子,阮姨娘又没那么容易再次怀上孩子,那这院子里,就还是她们大房一家独大。
聂氏叹道:“老四这两天也该回来了,我看,他在这子嗣上似乎确实有些艰难。等他回来了,我再挑几个好生养的丫头送过去。”
陈妈妈在一旁赔笑道:“太太,四爷还年轻着呢,就是四奶奶,也定然会逢凶化吉的。人家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四奶奶说不定就是这有福之人呢!”
邱氏心中暗恨,这老货,居然帮着四房说话,也不知道是收了四房什么好处。
聂氏听了陈妈妈的话,笑了:“你这老货,倒是会说话。”她从妆台里拿了一只金簪子出来,说道:“你那大孙女是不是要出嫁了?这跟簪子赏了你,算是我拿给她添妆的。”
陈妈妈喜枚枚地跪下给聂氏磕头:“老婆子谢太太赏。难为太太还记得老婆子家的这些微末小事。太太待奴婢们,实在是太好了。”
邱氏心中暗恨,这老货,居然帮着四房说话,也不知道是收了四房什么好处。只是今日太太也实在反常,竟然因为陈家的说了句四房的好话,就赏了金簪子给她。难道,太太是察觉到了什么?
聂氏梳妆完毕,叶氏和黎氏也就告退了,独剩下大奶奶邱氏来服侍聂氏用饭。
聂氏主张食不言寝不语,因此一顿饭是吃得沉默万分。邱氏心中忐忑,却尽力不露声色,服侍了太太吃过饭,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落霞院里,疏月吃过了早点,带着新做的鞋样子出去转悠了一圈,回来就悄悄地跟杜妈妈咬耳朵根。
杜妈妈听了之后点点头,进了内室。很快,院子里响起杜妈妈的一声惊呼:“奶奶,您醒啦!太好了!”
不知道四奶奶问了什么,杜妈妈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在解说着什么。不一会儿,却又传来了杜妈妈的喊声:“奶奶,您可千万不能这么想,这事压根不是您的错。哎,您现在病成这样,可不能乱想啊!”
四奶奶又低声说了什么,杜妈妈忽然大声喊道:“奶奶,您放心,太太和四爷都是明理的,绝不会信那背主的贱婢。老奴这就去回禀太太,您可千万别想不开。”
杜妈妈匆匆跑了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匆匆往秋棠院跑去了。院子里的大小丫头见了,都有些愕然,却很快又低下头去。
秋棠院里,聂氏正在榻上逗弄着一只笼子里的小白兔,听祝妈妈回禀说杜妈妈来了,头也没回地吩咐道:“让她进来吧!”
杜妈妈进来之后,立马跪下来给聂氏磕头:“给太太请安。托太太的福,我们奶奶醒了。”
聂氏神色淡淡:“醒了?这可是好事啊!”
杜妈妈哽咽道:“可是,我们奶奶听说了丁香的事情,就开始一个劲地流泪,一句话也不说,什么东西也不吃了。太太,我们奶奶实在冤枉啊!阮姨娘的孩子没了,我们太太也很伤心,毕竟那孩子如果生出来,还得叫我们太太一声母亲呢!丁香那背主的贱婢,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迷魂药,竟然这样陷害我们奶奶。这简直是要了我们奶奶的命啊!”
伯府里地位最高的女人聂氏坐在榻上,居高临下地看了杜妈妈一眼,说道:“行了,也没人定她的罪,她自己乱想什么呢!你去传我的话,就说让她安心养伤,别的就不要去理会了。”
杜妈妈又连忙谢恩:“太太的恩德,我们奶奶实在是感激不尽。只是,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小厨房的人太大意了,没有将厨房管好,还请太太把管理厨房的人换一换。不然,我们奶奶就算是躺在床上养伤,也是没法放心的。”
聂氏皱了皱眉头,旁边的祝妈妈就提醒道:“落霞院里管小厨房的是魏家的。”
聂氏想起来魏家的是自己的陪房,就有点疑心苏氏是想要借机换掉自己的人。
可这两年魏家的也并不得她的欢心,而且这次的事确实也是她管理不力,聂氏也不能太过偏袒,于是不耐烦地说道:“行了,魏家的也是太大意了,打她十板子,打发她去守门吧!其他人也都打个二十板子,以儆效尤。对了,祝家的,厨房里还有谁是年纪大点的?”
祝妈妈答道:“严家的也在小厨房。”
聂氏点点头:“那就让她顶上吧!”
聂氏想了想,又叮嘱道:“祝家的,你去走一趟,把事情办妥了。杜家的,你们四爷马上就要回来了,你可要把院子管好了,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杜妈妈喜出望外,磕头谢恩之后,连忙和祝妈妈一道回了落霞院。
15瓶颈
祝妈妈带着几个婆子到了落霞院,先单独进了正房给四奶奶请安。
寄薇正直愣愣地躺在床上,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只是静静流泪。淡云站在一旁,时不时地帮她拭泪。
祝妈妈见状,连忙宽慰道:“太太说了,四奶奶只管安心养病,其他的事情都不用理会。早上陈姐姐和太太说您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太太还夸她这话说得好,还赏了一根金簪子给她呢!”
寄薇的眼睛里立马有了亮光,猛地伸出手抓住淡云的手臂,急急问道:“太太真的这样说?”
祝妈妈微笑道:“老奴可不敢说谎。”
寄薇仿佛松了一口大气,躺回到床上,也不再流泪了。她让淡云往身下垫了个雪青色缠枝莲纹引枕,半躺在了床上,又平静了一会,这才说道:“让祝妈妈见笑了。这一大早的,还劳烦祝妈妈来传话。快,给祝妈妈搬个杌子坐。”
祝妈妈推辞道:“老奴就不坐了,还得去小厨房一趟,把太太交待的事情办了。”
寄薇点点头:“那我就不留祝妈妈了。淡云,你去把旧年我娘家送来的那上好的天麻,给祝妈妈包上一包带回去。这天麻,对头风最是有效了。”寄薇也是偶尔从和疏月的闲谈中得知祝妈妈经常头痛,这下子有了机会,正好笼络一番。
祝妈妈有些讶然,但随即就笑了:“既然是四奶奶的赏赐,老奴就却之不恭了。”
祝妈妈出了正房的门,带着几个婆子径直往小厨房去了。杜妈妈见状,连忙也跟了过去。
厨房里,魏妈妈一边让一个小丫头给她捶腿,一边吃着桌上的炸花生、炸腰果,看起来着实惬意得很。看到祝妈妈来了,她也只是站了起来,大大咧咧地说道:“哟,稀客啊!今天祝姐姐怎么会有空到老婆子这里来?”
祝妈妈皱了皱眉头,也不跟她寒暄,直接说道:“魏家的,阮姨娘是因为吃了你这厨房里送去的东西才滑了胎,太太要治你个管理不力,打你十大板子,发落你去守门。你认罪吧!”
魏妈妈一听要治她的罪,撒腿就要往外跑,却被两个婆子拉住,按倒在了地上。她犹自不老实,挣扎着喊到:“你们放开我,我要去见太太!太太肯定不会这么对我的!”
祝妈妈:“魏家的,你犯了错,没有管理好小厨房,太太治你的罪,这是理所应当。就算你说到天上去,也还是这个理。太太给你脸面,你也要珍惜才好。若是你现在冲去见太太,说不定这十板子都是轻的!”
魏妈妈恨恨骂道:“肯定是你这老货暗地里使坏,在太太面前说我的坏话了。从前你就看我不顺眼。祝家的,你别仗着太太宠你,就不把我们这些老姐妹放在眼里了。我告诉你,有你受罪的一天。”
祝妈妈冷笑:“我等着呢!”说着示意婆子们动手。
才打了两板子,魏妈妈就呼天抢地地叫了起来。
祝妈妈不耐烦地说道:“把她的嘴堵上。”
很快,厨房里的几个丫头并严嫂子都被打了二十大板。严嫂子先前还有点愤愤,但听说自己被提拔成了小厨房的新管事,倒是又有点喜悦了。
只是,这下子厨房里的人都受了伤,无人可用了。祝妈妈也没想到这个状况,一下子有点犯难。
杜妈妈在一旁说道:“这个倒是不妨,奶奶身边的丫头,可以暂时拨两个到这里帮忙。另外,魏妈妈走了,这小厨房按例是要加人进来的。还有丁香的位子,也要有人顶上。不如,祝妈妈看府里那没有差事的丫头婆子里有没有得用的,替我们奶奶挑上两个。”
祝妈妈讶然,眼里闪过一丝喜色,却还是推辞道:“这怎么行?挑人的事情,还是四奶奶亲自去才行。”
在这府里,没有职司的家生子不少。如果她们想得到那清闲又来钱的差事,就得花心思讨好上头的人。一般挑人都是各院的主子亲自挑的,这回能让祝妈妈全权做主,那可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情。
杜妈妈坚持道:“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奶奶的情况,稍微多坐一会都不行的,哪还有精力亲自去挑人。太太知道了,也会体谅的。老姐姐挑好人,禀明了太太领过来就行了。”
她知道,这府里权力最大的,还是太太。太太身边的人,自然得用心笼络。杜妈妈也看清了,这祝妈妈没有偏袒大房的意思,倒是个绝佳的笼络人选,只要她的心稍微偏向四房,那四房以后的境况就要好上很多,因此将这事做了顺水人情。
祝妈妈也知道四奶奶是没法亲自挑人的,何况这件事她实在心动,也就不推辞了:“行,那我好好挑挑,一定给四奶奶挑两个得力的过来。”这一天之内,四奶奶就送了两个人情给她,还样样都让她心里舒坦,祝妈妈不由得从心底里对四奶奶有了改观。
祝妈妈见事情处理完了,笑眯眯地领着几个婆子,回去复命了。
落霞院里的板子打得热闹,西跨院里也不清净。阮姨娘醒来了,发现自己的孩子没有了,大惊之后大怒,逼问瑞雪到底是怎么回事。瑞雪不敢隐瞒,只好将事情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阮姨娘又气又恨,一腔怒火首先朝着身边两个最亲近的丫鬟发了出来。她恨声说道:“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居然这么大意,任由那贱人害死了我的孩子!”
瑞雪和青霜两个人跪在榻前请罪,被阮姨娘狠狠赏了俩巴掌。
阮姨娘小产后体弱,这两个巴掌其实没多大力气,但那长长的护甲,还是在青霜脸上划了一道伤痕。青霜脸上痛,心里更痛,却只能低下头掩饰心中的不甘。
瑞雪却是忠心护主的,扑过去抓住阮姨娘的手,劝阻道:“姨娘,您别生气,您现在还在小月里,不能过于激动啊!”
阮姨娘挥舞着手,呼呼地喘着气:“你说,我的孩子没了,我怎么可能不生气?那边院子里的肯定得意死了。对了,太太知道后,是怎么说的?有没有惩罚她?”
瑞雪吞吞吐吐地说道:“没有。大奶奶送了阿胶过来,又嘱咐我们不能不能乱传丁香自杀的事情。”
阮姨娘简直不敢置信:“什么?我的孩子没了,太太问也不问,就这样算了?”
瑞雪和青霜都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阮姨娘看着青霜那唯唯诺诺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扯下头上的簪子,狠狠地往她身上扎去:“你这没用的丫头,我养你们有什么用?啊?我的孩子没了,这么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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