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衣紫
1三月花(上)
三月里,桃花开得极盛,连行走在花间的人,仿佛也染上了一层绯色。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真是让人赏心悦目的景色。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闲情来品味桃花盛开的喜悦。
京城。忠勇伯府。
落霞院的抄手游廊上,一个梳双鬟髻的姑娘提着食盒,气冲冲地走得飞快。当她走近穿堂的时候,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跑了出来,差点和她撞了个满怀。
她站定身子,看清楚撞她的人,立马怒了:“红枣你乱跑什么?把三小姐的饭菜弄洒了,你赔得起吗?”
红枣立马低下头认错:“疏月姐姐,对不起,是我莽撞了。”
疏月皱了皱眉头,喝骂道:“小贱蹄子,四奶奶如今正病着,你不在屋里帮忙伺候着,急慌慌地又要跑去哪里?”
红枣不安地抬头瞅了疏月一眼,低声答道:“珍珑姐姐递话给我,让我去找她一趟。”
珍珑是老夫人身边得用的大丫头,也是红枣的同乡。疏月没再发作她,只叮嘱道:“那你快去快回,如果敢借机贪玩,仔细你的皮!”
红枣应一声“是”,退到一边等疏月过去了,这才急慌慌地走了。
疏月紧走几步,穿过抱厦进了正房,碰巧看到在里屋伺候的淡云掀了帘子出来,连忙问道:“怎么样,四奶奶醒了没有?”
淡云摇摇头,一脸担忧:“没有,还是老样子。对了,你去厨房,拿了些什么菜回来?”说着,她走过去,掀开了食盒的盖子看了一眼,疑惑道:“昨儿个不是跟厨房说了,要一个盐水鸭肝吗,那个是蓓姐儿喜欢吃的。怎么没有?”
疏月说道:“一说起来我就气。刚才我去拿饭菜的时候,那魏妈妈竟然说鸭肝没有了,做不出来,只有拿这爆炒鸡胗凑数。说起来,厨房的人,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那魏妈妈仗着自己是太太的陪房,又有几分手艺,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我们做奴婢的吃差点也就算了,可三小姐可是正儿八经的主子!真是岂有此理!还算我是家生子,她们怕我闹将起来,这才又加了一样三小姐爱吃的小点心核桃酪。”
“你轻点声,别惊扰了奶奶。”淡云看她越说越大声,连忙提醒她,小心地瞅了瞅内室,见没什么动静,这才回过头来恨恨骂道:“这起子捧高踩低的小人!这些天蓓姐儿因为担心四奶奶,吃什么都没胃口,我想着也许有她爱吃的菜,会多吃一点,没想到竟然会连要这样小小一道菜都推三阻四的。这还是我们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呢,大厨房那更是不得了了。”
疏月叹了一口气:“哎,这不是欺负我们四房现在没人理事嘛!四奶奶平时也太好性儿了,惯得这起子小人蹬鼻子上脸了。”
淡云反驳道:“奶奶那是大度,懒得理会她们。看四爷回来了,怎么收拾她们!只如今奶奶这么昏迷着,四爷又一时回不来,这可怎么办好?”她难过地红了眼眶,拿出帕子抹了抹泪,这才又:“快,把饭送去给蓓姐儿吧,待会菜冷了就不好了。”
疏月点点头,提着食盒进了西暖阁。
淡云去抱厦里看正熬着的药,药还没好,萱草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淡云不放心厨房里的人煎药,只有让人在抱厦里生个炉子熬药。萱草倒是个实心的,让她做什么都做得一丝不苟。想到这里,淡云微微放了心,这才又回了内室。
碧纱橱里的填漆大床上,躺着一个苍白瘦削的清丽女子,额头上戴着昭君套,仿佛正在做梦,头和手脚都不安地躁动着。
淡云紧走几步,招呼屋里那两个捧着巾子脸盆的小丫头过来,取了巾子沾了热水拧干后,小心地擦拭着女子额头上的汗珠。她心里一个劲地念叨着:“太太啊,您在天之灵,可一定要保佑我们姑娘早点醒来,蓓姐儿还这么小,可不能离了娘啊!”
这时候,床上的女子仿佛响应了她的祈祷一样,越发的躁动起来,手伸出来到处乱抓,嘴里还细微地喊着:“蓓蓓,蓓蓓……”
淡云连忙握住她地手,激动地说道:“姑娘你要找蓓姐儿吗?我马上去找她过来。”说着她吩咐小丫头们看好四奶奶,自己急慌慌地就去了对面的西暖阁。
很快,淡云掀开帘子又进来了。在她身后,一个梳着平髻的妇人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也紧跟着走了进来。小姑娘头顶上梳着两个小鬏,带了两个红珊瑚发饰,看起来精灵可爱,只是脸色有点苍白。
蓓姐儿从妇人身上挣扎着下了地,飞快地跑到床边,焦急地喊道:“娘亲,娘亲!”
床上的女子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仿佛深陷在梦魇中,只是无意识地喊着:“蓓蓓,蓓蓓……”
蓓姐儿红了眼眶,抓住女子舞动的手,哽咽着喊道:“娘亲,我在这里,娘亲,你快点醒来啊……”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呼唤,女子抓紧蓓姐儿的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有些迷茫地看了一眼四周,忽然激动无比地盯着蓓姐儿喊道:“蓓蓓,蓓蓓!”
“娘亲,我在这里……”蓓姐儿激动地哭了起来。
“姑娘醒了。太好了!”“奶奶醒了。”其余众人惊喜交加,也纷纷围了过来。
一时间房子里乱成一团。还是后面才过来的疏月警醒,她喊过一个小丫头吩咐道:“红苕,你快去禀告太太,四奶奶醒了。”想了一想,她又改主意了:“算了,还是我去一趟吧!”
床上的女子没有理会其他人,只是望着眼前的蓓姐儿,一个劲地流泪。
淡云连忙拿过帕子给她擦泪:“奶奶快别哭了,您醒来就好了。蓓姐儿看您总不醒,担心得不得了呢!”
女子呆呆怔怔地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半天才喊了一声:“淡云?”
“是,是奴婢。”淡云喜极而泣,强自压抑着不让泪落下来。奶奶还认得她,真是太好了,看来没有把头摔坏。
女子又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很快昏睡了过去。
蓓姐儿一看母亲又不理她了,立马扁扁嘴要哭,她身后的妇人连忙抱起她哄道:“蓓姐儿别哭,当心吵着你娘亲。没事的,奶奶只是睡着了。”
淡云也附和道:“是啊,奶奶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徐家嫂子,你带着蓓姐儿先出去吧,这屋子里药味重,别熏坏了她。”
徐嫂子点点头:“走吧,奶娘带你去去院子里玩玩,去看看金鱼好不好?”
蓓姐儿点点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抱着奶娘的脖子出去了。
床上昏睡过去的女子,梦里却是一片混乱。
一时间,她是在片场,手忙脚乱地给演员们化妆;一时间,她自己又穿了古装,在那弹琴作画。
一时间,她是在医院,守着重病的女儿,心里焦急得五内俱焚;一时间她又是穿着古装,牵着女儿的手,去给太太请安。
一时间,她是都市里一个离了婚的不起眼的化妆师;一时间,她又是忠勇伯府里四公子的原配。
……
一幕幕的画面飞闪而过,让她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看戏的人,还是戏里的人。
不过,无论戏里戏外,她都有一个同样的名字——苏寄薇。
2三月花(下)
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先前说四奶奶怕是挺不过去了,没想到又醒来了。”
“是啊,摔成那样还能醒过来,四奶奶真是命大。”
“四奶奶醒了,那边院子的该失望了。”
“嗯,这会子怕也知道了吧,一天三回地往这探消息呢!按说四奶奶摔着了,该她在一旁服侍的。就算是怀孕了,哪儿娇贵到这个份上,连问安也不来问了。”
“现在那位金贵着呢,说是怕沾了病气。”
“奶奶是摔着了,又不是生病,能有什么病气?还不是借机拿乔?”
“是啊,也没见哪个主子奶奶说说她。”
“咱们奶奶近年和四爷不太和睦,又没有儿子,在太太那也说不上话。现在那边气焰高着呢,真要生了儿子,那不定得是什么样了。”
“偏巧这会子苏家老太爷病逝了,苏家的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回乡守孝去了,四奶奶连个可以出头的人都找不到呢!”
……
淡云从正房里走出来,看到这一片片乱糟糟的景象,心里直冒火。这院子里的小丫头们,越来越不像话了。她走过去几步,轻声喝骂道:“都在这嚼什么舌头呢?有没有规矩了?”
老实点的小丫头都赶紧低头走开,可还有几个惫懒的小丫头懒得动弹,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下,磨磨蹭蹭的半天才走。
淡云看得怒火中烧,想发作她们,又怕闹大了不好收场,只好压下火气。奶奶病着,她虽是大丫头,可也没能力弹压得住这一院子的人。
她正想转身,却看到傲雪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束鲜艳的桃花。傲雪穿一件淡绿色长身比甲,梳着整齐的双垂髻,带着玲珑的两颗珍珠丁香,脸色红润,眉目宛然,看起来真是人比花娇。
淡云的脸上迅速地染上一层薄怒:“傲雪,奶奶现在这个样子,你居然还有闲心去采花?”
傲雪紧走几步笑眯眯地拉住她的手:“淡云姐,你别生气,我这是给奶奶采的,你看这花多漂亮啊!等下插在花瓶里,等奶奶醒来了看见花,心情也会好点。”
淡云皱皱眉头,这理由也太牵强了,奶奶都伤成那样了,哪还顾得上去看什么花啊!不过,她这理由明面上也过得去,淡云也懒得跟她计较,只甩开她的手吩咐道:“那你去把花插上吧!还有,奶奶换下来的那几件里衣,你拿去洗一洗。”
一听说要洗衣服,傲雪的脸色阴了阴。在她看来,洗衣服这种粗活,交给小丫头去干就行了。不过,她才刚升上一等丫头不久,也不太敢和奶奶身边最亲近的大丫头淡云对着干,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下了。
淡云也没顾得上去看她的脸色,因为这时候前院有小丫头跑来告诉她,疏月引着大奶奶和宋太医一道来看四奶奶来了。
淡云大喜,这可是大好事啊!宫里的太医平常是请不到的,只每半个月给府里的太太请一次平安脉,没想到太太这么重视奶奶,竟然让宋太医来瞧奶奶了。这可真是奶奶的福气啊!
淡云连忙安排小丫头们收拾一下屋子,她自己则跑上前去迎接。
远远地淡云就看到四五个丫鬟簇拥着一个贵夫人走了进来,旁边还跟着一位身穿浅蓝色深衣的老太医。
那夫人梳着华丽繁复的朝阳连环髻,发上珠钿金翠环绕,身穿大红镶金富贵团花纹样妆花褙子,天蓝色中衣,通身的雍容华贵,然而因她面带微笑,看起来又是那样的平易近人。这就是府里现在主持中馈的大奶奶——邱氏。
淡云连忙上前见礼:“给大奶奶请安。”
邱氏停下来,说道:“不必多礼。你们奶奶现在怎么样了?”
淡云恭敬回道:“奶奶先醒着了一回,现又昏睡过去了。”
邱氏淡淡颌首:“走吧,去看看。”
穿过抱厦进了正堂,淡云疾走两步上前将淡青色纱帘打起,请邱氏和宋太医进去。虽然炕几上放着的香炉里熏了百合香,可是内室里的味道依然有点古怪,邱氏皱了皱眉头,还是进去了。
大床上重重青纱帐幔已经垂下,只看得见里面隐隐约约地躺了个人。小丫头赶紧搬来杌子让太医坐,又递过去诊脉用的小引枕。
淡云紧跟着上前,将四奶奶的手拉出来放在了引枕上。
宋太医问了几句诸如几时醒的,醒来之后有何不适之类的。旁边的小丫头刚要开始回答,淡云已经抢着把情况都说了。
宋太医点点头,开始诊脉。
淡云站在一旁盯得紧紧的,生怕错过太医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老太医倒没计较淡云无礼的目光,耐心地诊脉。
太医刚把手放下来,淡云就急匆匆地问道:“怎么样?我们奶奶伤得重不重?”
太医沉吟片刻,站起来说道:“这位夫人脉象浮弱,气虚无力,显然是头部受到撞击之后导致了头部内伤。醒来之后,可能会出现头痛头晕、恶心呕吐的症状,但于性命已经没有大碍了。老夫开一个方子,好好调养着,应当可以好转。不过,还是需要静养,不可过早下地走动。病人忌吹风,忌日晒,行动坐卧切记动作不要过猛,否则会造成病情反复。”
淡云躬身应是,又连声称谢,喊了萱草伺候太医笔墨,将方子写下来。
邱氏见太医出去了,又拉着淡云细问当时四奶奶醒转来的情形。淡云据实以告,邱氏见没什么异常,也就不再多问了。
太医开好了方子,邱氏让萱草立即去抓药,需要的钱从公家的账上领,又说太太赏了上等的官燕和人参,等下她就打发杏儿送过来。
淡云在一旁听了,心中激荡,走过去跪下给邱氏磕头:“奴婢谢谢大奶奶。我家奶奶如果醒了,一定会感激大奶奶的恩德。”
邱氏笑了:“起来吧,不用行这大礼。你家奶奶是我的弟妹,我照顾一些也是应当。你这个丫头倒是十分忠心。好了,你好好照顾你家奶奶,有什么事情,及时回话。”邱氏自觉自己这个当家人做得十分到位,又笑了笑,这才领着太医又走了。
苏寄薇在太医诊完脉以后,其实已经醒来了。不过她那时候忽然听到了邱氏的问话,就不想那么早出声了。
这实在是个陌生的世界,虽然梦里模糊闪过一些片段,可仔细一想很多东西都是杂乱无章的,让人有点摸不着头绪。
可她知道,这不是在演戏。
她睡着的雕花大床,盖着的葱绿锦被,外面那一声声恭谨的对答,以及她头上混沌的疼痛,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她——她是真的穿越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现在,她是忠勇伯府的四奶奶。
她知道,她回不去了。从此以后,她要么是忠勇伯府的四奶奶,要么是地府里的一缕幽魂。
那么,这副身体里的原主呢?她到哪里去了?
她想起来,原主是摔伤了头,那魂魄也不知去了哪里,而她又莫名其妙地占了这个身体。寄薇略微动了动,就感觉到头顶一阵疼痛,身上其他地方倒没有太大的不适,只是有点昏沉沉的,身上没有力气。
就这样占着别人的身体,寄薇觉得很不安。但她也没法子改变现状,暂时只能是代替原来的苏寄薇活下去了。
寄薇总觉得,身体里似乎还残留着原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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