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辉照射在碧绿的纱窗上,留下斑驳的光影,龙熙帝半卧在龙塌上,目光凝在自己的拇指上的玉坂指上,好半天也没动一下。
他不动,殿内的宫人们也不敢动,只屏息静气的躬腰立着,在这殿里待得久了,人人都知道,若龙熙帝盯着扳指发呆,十有八九是要发火,只今日这火,不知要着落到谁的头上。
每个人都在等待,等待着有人来打破这僵局,黄昏的大殿,安静得近乎死寂,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一片死寂中,突然响起了脚步声,那脚步声略有些拖沓,但却不乏轻快,只是,来人定然不肯好好走路,只怕是左晃一下,右跨一下,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胡厚德松了口气,清咳一声开口:“三殿下,您来了!”
龙天若笑嘻嘻的在殿前站定:“胡公公,父皇呢?这会儿可有功夫见我?”
“正候着您呢!”胡厚德连忙将他引了进去,见父子俩坐定,又放下帘子,躬腰退了出来。
龙熙帝仍在盯他的玉扳指发呆,压根没抬头看龙天若一眼,龙天若微有些惶恐,小心翼翼叫:“父皇?”
“有话就说,朕听着呢!”龙熙帝终于将厚重的眼皮抬了起来,许是耷拉得太久,他的眼皮积成一堆,令一双眼睛显得十分苍老臃肿。
龙天若略有些不安,搓着手讪讪道:“其实儿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朕想你也不知说什么!”龙熙帝面容阴冷,“朕的龙吟精英,已然损失十之八九,而老四的龙潜门,却仍在活动之中,若儿,这些日子,你的功夫都用到哪里去了?整日里往白云馆跑,竟是连一点消息也不曾打探出来吗?”
一
第145章 你的敌人很强大!
龙天若听他发怒,慌慌离座跪倒,急急回:“儿臣无能,请父皇责罚!老四对儿臣一直藏着掖着,儿臣绞尽脑汁,亦不曾寻到龙潜门的总坛在哪里!”
“是不想找,还是,不舍得找呢?”龙熙帝的声音飘忽异常,这句话简直不像是说出来的,而是从口中轻呓而出,若不是留心听,只怕还听不到。
但龙天若不光听到了,还听得很清楚,他显是惊愕到极点,好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应对,额上却是冷汗涔涔,半晌,方讷讷道:“父皇,父皇说这话,真让儿臣……无言以对!”
“嗯?无言以对?”龙熙帝目光阴鸷,似一条凉凉的小蛇,缓缓爬过他的肩,他微眯起眼,声音暗沉:“朕,说错了?”
龙天若面色灰暗,苦笑道:“儿臣自幼在父皇身边长大,儿臣对老四和宇文流烟是什么样的感情,父皇最清楚不过!他们既不曾把我瞧在眼里,我又何尝正眼瞧过他们?若不是为了父皇,儿臣是断不肯踏进白云馆半步的!可如今,父皇竟问儿臣,是不想找,还是不舍得找,儿臣也实在明白父皇所说的不舍得是什么意思,是以,对父皇的话,儿臣,无言以对!”
最后一句话,他的语调极重,显是又是生气又是失望,却极力隐忍,看他双拳紧攥眼眶通红,龙熙帝眸光微转,唇角一扬,突然哈哈大笑。
他这一笑,似是阳光驱尽乌云,只留下朗朗晴空,可这阳光来得太快太刺眼,令龙天若难以承受,他跪在那里,仍是一动也不动。
“若儿,是朕错怪你了!”龙熙帝丢掉扳指,亲手将他扶起,“父皇也是心急,你不要怪父皇!”
“儿臣怎敢怪父皇?”龙天若声音微哽,“父皇是儿臣唯一的依靠!是儿臣无能!若儿臣再聪明伶俐一些,也许早就找到龙潜门的动向了!”
“这事急不得!慢慢来吧!”龙熙帝轻哼一声,“原想着趁龙逸之手,挖掉龙潜门的根基,可那姓沈的丫头,手脚还真是利索,这才不到十日的功夫,就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有这样一个人在老四身边,朕心里,竟也有些不安了!”
“谁说不是呢?”提到沈千寻,龙天若似是更沮丧了些,脑袋耷拉着,咕哝道:“她不止聪明出挑,连性子也令人捉摸不透,儿臣这几日跟着她,为了她,还砍掉了聚贤山庄人的手爪,可她却一点儿也不识儿臣的好,儿臣在花丛浪荡数年,倒是头一回遇到这么棘手的货色!”
龙熙帝嗤笑一声:“你那点小手段,对那些庸俗脂粉管用,对这个出挑另类的丫头,怕就不好使了!”
“那可如何是好?”龙天若皱眉道:“这死丫头,杀吧,杀不得,父皇还得指着她瞧病呢!收呢,又叫不了,真叫人头痛!”
“哼,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翻了天不成?”龙熙帝阴冷一笑,“你且忙你的,该做什么,便做什么,这个小丫头,朕,会好好安排她的!”
“是!父皇!”龙天俯首行礼,“父皇还有什么吩咐吗?若没有的话,儿臣这就退下了!若有什么新的动向,定会第一时间向父皇禀报!”
“嗯,去吧!”龙熙帝挥挥手,“这些日子,老是打打杀杀,朕也乏得厉害,得好好歇一歇!”
龙熙帝说完,倦怠的合上了眼睛,龙天若自行离去,出得仁德殿,便径直往玄龙门而去。
玄龙门是龙熙皇宫的正门,通往玄龙门的两边城墙高深而狭窄,城头上设暗堡数座,里面有执刀禁卫兵虎视眈眈,城墙两侧粉刷得十分利整,雕刻着盘龙猛虎,取其龙盘虎踞之意,那雕工甚是出彩,猛虎张着血盆大口,盘龙亦是张牙舞爪,似是要活灵活现的从墙上走下来。
行走在这样幽深暗长的巷道之中,总有种异样的压抑和警醒,龙天若的目光从城墙上缓缓掠过,眼中闪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场景。
人喊,马嘶,杀戮,无情,鲜血一次次喷溅在粉墙上,每一次权势更迭,似乎都要从这里开始,就如当年的龙熙帝,也是领着千军万马,从这里杀入皇宫,踩踏着千万颗头颅,最终坐在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之上。
而这墙壁,一次又一次被后来者拿漂亮的油漆抹了去,它永远是光鲜亮丽的,就如这座皇宫,永远是辉煌富丽的,可他的内里,不知是如何肮脏,污血堆叠着腥臭,早已千疮百孔。
他扬鞭催马,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地方,因为走得太快,也因为天色晦暗,城门初开时,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城外也有人急匆匆进门,两人逃闪不及,两匹马顶头撞上,各自一番狼狈挣扎,这才勉强定住了身形。
“三哥?对不住!”对方慌慌致歉,“小弟晕头涨脑,竟然冲撞了三哥!还望三哥恕罪!”
龙天若抬头,对上一双略嫌紧张的黑眸,稀疏的眉毛,过份苍白的面容,这张脸,与龙熙帝十分相像。
是六皇子龙天运。
龙天若有些意外。
算起来,有好久没有看到过龙天运了,他好像比龙天语更加的低调。
“三哥?你没事吧?”龙天运不安的看着他。
“没事没事!”龙天若扯着嘴角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臭小子啊!有日子没见了,你还好吧?这急匆匆的进宫,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母妃生病,我进宫探望!”龙天运苦着脸回,“太医说她病势沉重,也不知到底怎么样!”
“太医最爱胡说八道,有三分的病,能给你说成十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龙天若拍着他的肩,一幅老大哥模样。
“但愿如三哥所说吧!我先进宫了,改日再与三哥详聊!”龙天运朝她拱拱手,愁眉苦脸的去了。
龙天若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也催马疾行,城门外,阿呆照常在那棵柳树旁相候。
“影妃病了,什么时候的事?”龙天若问阿呆。
阿呆微怔,随即摇头:“没有消息传出来!”
龙天若不说话,似在想什么事情,忽尔又抬头呆呆望天,天色阴沉晦暗,铅云低垂,他低低道:“怕是又要有一场暴风雨了!”
梅雨天气,暴风雨自然是一场接着一场,只不过,今年的天气有些怪,往常到八九月份便很少再下雨,可今年却下得没完没了似的。
下雨天,自然也做不得什么事,当然,对于沈千寻来说,目前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做了。
越王府垮了,自龙震龙云雁死,龙逸一疯,被解除兵权的龙啸整日里长吁短叹,他是驰骋沙场的宿将,论起行军打仗是一把好手,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儿,却有些玩不转。
就算如此,他依然纠结一些忠心的属下,找过沈千寻几次麻烦,同样的围截堵杀,后来又陆续上演过几次,一次比一次血腥,一次比一次险恶,简直就如附骨之蛆般紧咬不放。
这个时候,沈千寻便明白,这些人,同样不过是藉着龙啸的名头来寻龙天语的麻烦罢了。
所以,她是仇怨已报,劲敌尽除,可龙天语的麻烦,却是刚刚开始。
雨过天晴,白云山顶,沈千寻和龙天若背靠背同坐在一块巨石之上看风景。
水洗过的山林,一片清新,花更红,草更绿,那种浓烈的颜色,简直像要从叶脉上流动下来,真正算得上是青翠欲滴,山风浩荡,清凉舒爽,露珠在叶间滚动,偶尔发出滴答的声响,山间小溪欢快流淌。
置身于这样的美景之中,令人物我两忘,沈千寻惬意的闭上双眼,缓缓的靠在龙天语身上。
“有时候会想,这一辈子,若能永远像这样安静平和快乐,远离是非纷扰尘世喧嚣,那该多好!”龙天语突然心生感慨。
沈千寻微笑:“你还真是贪心,居然想着一辈子,能得这一刻的安稳,已经很不错了!你那个敌人,可不是个会轻易罢休的主儿!”
龙天语黑眸微闪,看向她的目光幽暗而专注,他低低道:“我的……敌人……”
“是啊,你的敌人!”沈千寻看着他,唇角微勾,挂着一朵了然的笑容,“你的敌人,真的好强大!”
“你好像已经知道了!”龙天语眨眨眼,“怎么知道的?”
“这很难吗?”沈千寻轻哧:“敢三番两次对皇子下手的人,肯定是来历不凡吧?而这个皇子,又一直是很诡异的存在,皇帝建了一座最美最豪奢的宫殿送给他,真是好大的面子,可是呢,皇帝最看重的两大朝臣,却对这位皇子十分无礼傲慢,这岂不是很矛盾?”
龙天语双手交叉在眼前,轻哼一声,说:“继续!”
“那就从废后宇文皇后开始说吧!”沈千寻轻叹一声,说:“我这也是历经数人之口,综合而来的消息,若有不实之处,还望云王殿下指正!”
龙天语唇角轻扬,黑眸中满是温柔笑容,他再度轻“嗯”了一声。
“宇文皇后艳惊天下,曾是龙熙国附属国龙潜国的公主,当然,那时的龙熙国,还不叫龙熙,那时的皇上,也还不是皇上,只是一个手握实权的大将军,大将军遇上公主,两人一见钟情,携手并肩,共同奋斗,建立龙熙王朝,这段叙述,有无谬误?”
沈千寻看向龙天语,龙天语淡淡说:“继续!”
一
第146章 我的命是你的
“我得来的消息,总是断断续续的!”沈千寻不自觉的又轻叹了一声,“后来便直接跳到宇文府那场诡异的大火了!听闻那是宇文府最大的对手,大宛国镇国将军宛荣的杰作,那年冬天,狂风肆虐,他差人潜入龙熙,火烧宇文府,当日风势过大,又闻他有邪术封宅,致宇文府内上上下下三百余口,尽丧身于火海之中,成为龙熙王朝上的一桩惨案!”
龙天语贴紧的五指微颤,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沈千寻无语的看着他。
好半天,他才重又睁开眼,眸中仍是一片安静清明,只声音有些哑,他说:“继续!”
“龙熙帝为宇文府报仇,带一对年幼的双生子御驾亲征,虽未取宛荣首级,却重创大宛,令其十数年不敢相犯,宇文皇后却因宇文府的变故痛不欲生,据说性情大变,喜笑无常,数次做出有侮皇室颜面之事,帝不得已废之,却仍珍之视之,但宇文皇后终郁郁而死,帝甚痛,将其风光大葬!”沈千寻说着突然嘲讽的笑起来,“说起来,还真是有情有意呢!”
龙天语眸中亦是一片讥讽,他淡淡道:“难道不是吗?”
“若真是有情有意,怎么会在登基后即大肆填充后宫?若真是有情有意,又怎能容他人谋害尚在孕期的妻子,连带着腹中胎儿亦受尽苦楚?若真是有情有意,又怎么会将一对双生子分在两处抚养?并蓄意挑得兄弟相斗?不过,现在看来,你们兄弟俩的关系,没传闻中那么坏吧?你们……”
她顿了顿:“你们之间,到底是友是敌?这个你得说的明白些,免得我瞧得厌烦,一不小心把他废了去!”
龙天语浓眉微挑,眸中已有细碎的笑意暗生,“血浓于水,我和他,永远是兄弟,不过,他可是父皇的乖儿子,跟我不可同日而语。”
沈千寻笑啐一口:“他也不过是会溜须拍马说好话罢了,又哪里乖了?”
“嗯,确实也没什么乖的,不过父皇倒蛮吃他那一套!”龙天语嘀咕了一声,突然又说:“你怎么说着说着叉开了话题,继续啊!”
“哪来那么多继续?”沈千寻轻哧一声:“这还没说够吗?都说天家无情,现在总算见识到了,灭人伦,断人性,真是……”
她摇头低叹不已,龙天语突然幽幽一笑,道:“你说错了!父皇没有灭人伦,也不曾断人性,他实是再情深意重不过!”
“你说什么?”沈千寻愣住。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龙天语伸手揽过她,低低道:“现在,你知道我的敌人是谁,告诉我,你心里怎么想?”
沈千寻皱眉,扁嘴,飞快的回:“我觉得,我好害怕,这真的是太可怕了!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居然是龙熙国的主宰,居然是至高无上的龙熙帝,我真的怕死了!我怕得不得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龙天语盯住她,眼里有异样的火苗在闪耀。
“所以呢,以后还是不要跟我混在一堆比较好,对吧?”他的声音一向低醇好听,此时音调却微微上挑,带着些许颤抖。
“是呢!”沈千寻使劲点头,“我现在才知道,你不是福星,你是完完全全的灾星啊!我得远远的逃开去,最好闻风逃十里那样子,还得跑到尊贵的龙熙帝面前好生忏悔,务必表明自己的清白与决心,从今以后,一定要与云王龙天语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才好!”
她嘴里夸张的说着,一双细藤似的手,却将龙天语的腰越揽越紧,似乎想将整个人都嵌到他身体里去,自此你中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