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行舟说道:“看来你很了解他的刀道。”
徐有容说道:“我更了解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自然是陈长生。
他视王破为榜样,哪怕学了两断刀诀,依然在按王破的刀道行事,做人。
徐有容了解陈长生,自然也明白,该如何取得王破这样的人的信任。
商行舟平静说道:“你觉得自己也很了解我?”
徐有容说道:“三年来,我一直在尝试着了解你。”
商行舟承认她的准备工作做的很好。
今天这样的局面,或者说她的威胁方法,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能成立,只对他有用。
她知道他最在意的是什么,更关键的是,她有能力毁灭那些。
商行舟说道:“你最多只能把我留在这里半个时辰。”
他向石阶上走了一步,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徐有容说道:“半个时辰就够了。”
商行舟摇头说道:“这里是京都,不是汶水。”
这说的是数月前汶水唐家发生的那件事——唐三十六只需要一个时辰,便能解决找到唐家二爷的罪证,解决整个唐家二房的势力,是因为在唐老太爷的默允,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大,根本无法形成对抗。
但这里是京都,朝廷方面的力量依然占着优势,双方如果翻脸,必然会迎来一场真正的战争。
徐有容说道:“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商行舟微笑问道:“这场仗你准备怎么打?”
徐有容说道:“首先,我会杀死陈留王。”
这是一个意外的答案。
她没有选择先控制皇宫,也没有选择攻击朝堂,而是选择了最直接的手段——杀人。
而且她要杀的不是此时在天书陵外的相王,不是在军中威信甚高的中山王,也不是那些手握实权的神将,是陈留王。
陈留王虽然名声不弱,但他的境界实力并不突出,权势也并非最重。
徐有容为什么会选择他?
为什么商行舟在听到她的选择后,眼神变得幽深起来?
第1080章 盲棋
商行舟问道:“为什么是他?”
徐有容说道:“因为他会是新君。”
这场战争是她与余人联手发起,如果最后获胜的是商行舟一方,皇帝必然要换人。
陈留王是最适合的人选,也是商行舟已经挑选好的对象。
商行舟没有否认,平静说道:“不错,太宗陛下的这些子孙里他最优秀,虽然不及陛下。”
徐有容说道:“我很想知道,你沤心沥血,教育了陛下二十多年时间,难道真的舍得吗?”
商行舟沉默了会儿,说道:“如果陛下真的被你说动,那便不得不舍。”
徐有容说道:“你有没有想过,那夜我入宫可能只是假象?”
商行舟说道:“陛下没有写信到洛阳。”
已经过去了很多天,足够写一封很情真意切的信。
但是他没有收到。
徐有容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本来就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
所以陈留王一定要死。
如果他死了,就算商行舟赢了这场战争,那么谁来当皇帝?
那些各有野心的陈家王爷们,自然会把人族拖入混乱之中。
商行舟打这场战争还有什么意义?
明明是初春天气,风却有些微寒,感受不到什么温暖。
天书陵里青树连绵,神道两边的灌木却满是灰尘,看着有些无精打采。
商行舟望向天书陵外,看着那数道扬起的尘龙,知道玄甲重骑还有半个时辰才能赶到,神情依旧从容。
“他是个优秀的青年,不容易死的。”
“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我知道他思虑极慎,做任何事情都习惯留后路。”
“不错,他现在还远远不如太宗陛下的地方,就是在某些关键时刻,缺少直面鲜血的勇气。”
商行舟转身望向徐有容,说道:“而你已经找到了他的后路?”
徐有容轻声说道:“不错。”
清柔的风在街巷里穿行着,那些承载着历史尘埃的建筑,早已学会不为所谓大事而动容。
太平道两侧的王府非常的幽静,或者是因为他们的主人已经去了天书陵。
陈留王没有去,留了下来,坐在王府的花厅里,静静地饮着茶。
王府高手的身影在窗外不停闪过。
瓷碗里的茶渐渐的凉了,就像他捧着茶碗的手指。
他动作轻柔地把茶碗搁回桌上,不易察觉地看了窗下一眼。
那里的地面铺着青色的地砖,其中有一块地砖要显得稍微光滑些。
后路并不是后门,相反在这种时刻,后门往往是最危险的地方。
陈留王为自己安排的后路,就在那块地砖的下面,那是一条通往洛渠的地道。
自前朝开始,太平道便是权贵居住的地方,那些眷恋权势、恐惧意外的贵人们,不知道挖了多少地道。
周通执掌清吏司后,又重新挖了很多地道。
那些地道就像蛛网一样繁密,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弄明白。
……
……
“还有莫雨。”
商行舟对徐有容说道:“所谓后路确实容易变成死路。”
徐有容说道:“是的,所以陈留王一定会死。”
……
……
三年前,风雪满京都,陈长生杀进北兵马司胡同,周通躲进了地底的大狱。
他在与薛河说话的时候,被折袖下了毒。
他艰难地从地底通道逃到了太平道的外宅,但依然没能摆脱折袖的追杀。
但真正让他绝望的是那个一直在外宅等着他的美丽宫裙女子。
莫雨知道他的所有事情,无论是太平道上的外宅,还是那些复杂至极的地道。
今天,同样也有人在地道那边等着陈留王。
等着陈留王的人是两位道姑。
从庐陵王府的假山里往下走,有一条地道向西折转。
从相王府通往洛渠的地道,与这条地道交汇。
两位道姑就盘膝坐在那里。
一位道姑神情宁静、看似柔弱。
一位道姑铁眉怒挑,眼含雷霆。
正是南溪斋辈份最高、境界最高的两位师叔祖,怀仁与怀恕。
……
……
“我一直想知道你让怀仁与怀恕进京,准备把她们用在何处……”
商行舟看着徐有容说道:“原来是在这里。”
徐有容这才知道,原来二位师叔入京并没能瞒过对方,说道:“既是首杀,务求不失。”
商行舟摇了摇头,说道:“依我看来,此杀不能成。”
……
……
“请用茶。”
陈留王拎起茶壶,斟满三个茶杯,然后向前轻推,礼数甚周。
他的茶碗里的茶是凉的,但杯子里的茶必须是热的,因为这代表着尊敬。
对面坐着三位青衣道人,眼里精华内敛,看似寻常,偶尔衣袖微动,却有剑意凌然而出,显见境界不凡。
尤其是那位白发苍苍的老道,看似木讷沉默,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只有很少人知道,商行舟在京都国教学院、以及避去西宁时,洛阳长春观都是由这位老道主持。
陈留王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一点,同时发现原来道尊的追随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大。
有这位半步神圣的老道在侧,再加上另外两位长春观道人,王府里还有那么多高手,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于谨慎。
当然,如果天书陵那边真的出了问题,对方真的得势,终究还是要走的。
陈留王的视线再次落在窗下那块青砖上。
……
……
“你把最强的人放在陈留王的身边,看来是真的很重视他。”
商行舟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徐有容明白了他的意思,淡然说道:“那他就更必须死了。”
商行舟微微挑眉,有些意外,因为徐有容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般平静。
不是故作平静,弈局至此,任何情绪上的掩饰都没有意义,没有必要。
徐有容是真的很平静。
因为她非常确信,今天陈留王一定会死。
……
……
相王府里很安静,那些神情漠然的高手们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不时转变着方位,脚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在花厅侧后方的园圃里,两名阵师正在专注地看着沙盘,时刻准备着调整防御手段。
一位青衣人站在墙根处,耷拉着肩,半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此人看着很是普通,腰带上松松地系着一把普通的剑。
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那把剑之所以系的如此之松,是为了方便拔剑,他的肩这般耷拉着,同样也是为了方便拨剑。
前者是他出道之后便一直保持的习惯,后者是他在浔阳城里见过王破之后做的改变。
从站姿到呼吸到衣着,他所有的细节,都是为了方便拔剑。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他才是出剑最快的那个人。
第1081章 请不要重复昨夜的故事
“我忘了还有刘青。”
商行舟感叹说道:“如果不是你提起,我甚至都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即便他现在是事实上的天下第一人,但也不会无视像刘青这样的可怕刺客。
所以想不起来就是真的想不起来,并不是以此表示自己的轻蔑与不在意。
徐有容说道:“他确实很容易被人忘记。”
“最好的刺客,就应该如此。”
商行舟带着几分欣赏之意说道:“苏离与那位离开后,他进步了很多。”
徐有容知道他说的那位不是自己的老师,而是那位传说中的刺客首领,说道:“是的,所以我确信陈留王会死。”
商行舟沉默了会儿,说道:“想来在很多地方,你也有类似的安排?”
徐有容说道:“别处的计划要做的粗疏许多,新任英华殿大主教关白,稍后会回到天道院,但我不确定后续。”
商行舟点头说道:“庄之涣对此事颇为不满,若局势动荡,或者他会向关白出手。”
徐有容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那么关白便会死了。”
明明在说己方一位重要人物的死亡,她的神情却还是那般平静,就像在讲述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商行舟静静地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
直至此时,他才真正的把她当作了对手。
“再然后呢?”
“各种死。”
“怎么死?”
“不过是你杀我,我杀死你……就像那夜一样。”
徐有容的眼神变得有些淡,仿佛在看着极遥远的地方或者说过去。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她与莫雨被圣后娘娘送出了京都,并没能看到。
……
……
十余只红雁飞起,有的落下,有的飞向更遥远的地方。
天书陵那边的消息陆续在京都街巷里传开,初春原野上越来越近的烟尘,也证明了那些传言。
离宫前的人群骚动不安起来,急速散去,但大朝试还在继续进行。
主教与执事们在宫殿前匆匆来回,神道上更是充满了奔跑的身影,护教骑兵早已出发,一片肃杀。
凌海之王看着陈长生,神情凝重说道:“要开始了。”
陈长生走到殿门前,说道:“如果……”
凌海之王与户三十二等人望了过去,有些紧张。
陈长生不闻不问世事已经多日,如果是与徐有容的默契,或者是在准备什么底牌,那么今天必然都要拿出来。
“……我是说如果。”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转身望向他们说道:“算了,没有如果,你们按照纸上的去做。”
说完这句话,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做的蜻蜓递了过去。
凌海之王等人打开纸蜻蜓,匆匆扫了一眼,顿时震惊起来。
不知道陈长生交待了怎样荒唐的谕令,但他们必须执行。
……
……
石池里的清水从边缘溢出,然后顺着青石道流出殿外,悄然无声。
只有当池水被搅动的时候,才会发出清脆有若剑鸣的声音。
陈长生盛了一瓢水。
青叶不在,水自然不是用来浇它的。
他举到嘴边,缓缓饮尽。
唐三十六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陈长生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水渍,说道:“饮清水可能清心。”
唐三十六神情严肃说道:“不烧沸的水,你从来不喝,更不要说用袖子擦嘴。”
陈长生看着他说道:“难道你没有发现我已经改变了很多?”
唐三十六问道:“你什么地方变了?”
陈长生认真说道:“我活的更自在,更随意了。”
唐三十六看着他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认真的神情,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你该去照照镜子。”
陈长生明显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有些茫然。
唐三十六听着殿外传来的动静,微微皱眉说道:“你真的不担心?”
陈长生摇头说道:“既然打不起来,那么何必担心?”
唐三十六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陈长生转身望向那间石室,不知为何,情绪有些复杂。
“我比有容更了解我的师父,当他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绝对不会给对方任何开战的机会。”
现在双方已经在天书陵形成对峙之势,唐三十六无法相信陈长生的判断,只能认为是他的自我安慰。
陈长生把那张纸蜻蜓交给凌海之王等人的时候,他并不在场。
“真的不用皇辇图?”
他看着陈长生的眼睛问道,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以及严肃。
陈长生沉默不语。
唐三十六说道:“如果你确信皇帝陛下在最关键的时候会站到你这一边,那么今天就是最好的机会。”
凌烟阁已经被天海圣后用霜余神枪毁了,但是皇辇图的阵枢还在皇宫里。再加上唐老太爷虽然保持着中立,碍不住唐家长房正在逐渐掌权,大爷派了很多执事入京,如今在各处的商铺与行会里随时准备听从唐三十六的调遣。
拥有唐家的帮助,余人随时可以启动皇辇图。
那时候,就算那些王爷控制下的诸路大军入京,也不可能是他们师兄弟的对手。
这并不是唐三十六第一次对陈长生提起此事。
陈长生依然保持着沉默。
唐三十六终于明白了,他并不是在犹豫,而是用沉默表明心意。
陈长生相信如果真到了深渊之前,师兄一定会护着他。
但因为某些原因,他不想动用皇辇图。
“为什么?”唐三十六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如果用了皇辇图,会太像三年前那个夜晚。”
陈长生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我也会太像师父了。”
唐三十六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支持以及安慰,然后走到了殿外。
陈长生走回石室。
这些天,他一直在这间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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