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什么时候进门她们年前就知晓,可是年后起在这西偏院一呆就是数月,外头却是什么消息也不知道!大奶奶进门都没有叫她们过去磕头,大奶奶是个什么性子她们更是丝毫不知!
如今,冷不防的大奶奶叫过她们去,二人心里若能平静就奇了。
两人匆匆忙忙更换了衣裳,细心收拾了一番见并无僭越不妥之处,方随了星儿、若芳过去。
“奴婢七巧见过大奶奶,大奶奶万福!”七巧和翠儿一齐向姚存嘉磕下头去。
“免了!都起来吧,坐下说话。”姚存嘉眸光扫过,微微一笑。
“谢大奶奶!”七巧和翠儿自进门来便不敢抬头,自也不知姚存嘉长的什么模样,此时听她开口声音稳静温和,心下略安。
两人道了谢起身,垂手站在姚存嘉面前陪笑道:“大奶奶跟前哪儿有奴婢们的座位,大奶奶有何吩咐请明示奴婢们便是。”
“无妨,”姚存嘉笑了笑,说道:“你们跟了大爷的人,又是老太太和老爷给的,坐下说话也使得的。”
两人悄悄相视一眼,七巧便陪笑道:“如此,奴婢们谢过大奶奶恩典!”
两人这才小心翼翼的在小杌子上斜斜的坐下。
姚存嘉这时才瞧清楚了两人的年纪相貌,七巧年纪看起来比自己应该再大上两三岁,身量颇高,鹅蛋脸,肌肤格外白皙,容色算不上如何出挑,亦颇有几分动人之处;翠儿年纪小些,长得也娇小,俏丽的瓜子脸,眸光轻转间有几分清澈若水的气韵。
两人一着墨绿暗花褙子、白绫长裙;一着柳黄褙子、葱绿长裙,衣摆裙摆处绣着两圈两三寸宽的缠枝花边,挽着简单的团鬓,简简单单点缀几点钗花,光是坐在那里,便可见气度非一般小家户姑娘可比,显见都是受过大规矩训练出来的,无一丝轻浮。
看起来倒是规矩本分的!也是,老太太和老爷怎么会给自己的孙子儿子指放狐媚子呢!姚存嘉在心里自嘲。
“来了这么久才见你们倒是我的不是了,一点儿小东西,不要嫌弃!”姚存嘉使了个眼色,绿荷、绿叶各自捧着个托盘来到七巧和翠儿身边。
“谢大奶奶赏!大奶奶这话,奴婢们可不敢当!”这是见面礼,七巧和翠儿自不会推辞,忙起身躬身接过,各是一对玉镯、两支金钗。
姚存嘉勉强笑了笑,心里实在堵得慌,心里觉得该说些什么潜意识里又不想说。
“大奶奶,您该喝安胎药了。”绿叶接过嬷嬷捧上来的瓷碗笑道。
七巧和翠儿下意识相视一眼,眸光在半空中相碰撞,两人立刻就明白了姚存嘉见自己的目的。
“大奶奶怀孕了?奴婢们恭喜大奶奶早生贵子!”七巧和翠儿只是一愣神的功夫便反应过来,忙又跪下给姚存嘉磕头。
姚存嘉一笑,说道:“你们有心了!西跨院的厢房我已经叫人收拾了,过几日你们便搬过去,好好——伺候大爷!行了,我就不留你们说话了,下去吧!”
“是,奴婢们不敢打扰大奶奶休息!”七巧、翠儿心下暗喜,声音也微微的有些发颤,忙答应起身,起身倒退着缓缓退了出去。
没想到大奶奶进门才两个多月就怀有身孕了,两人心底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转念一想,大奶奶没有身孕,又如何轮得到自己两人出头呢?
姚存嘉此言一出,绿荷、绿叶面色一黯,星儿、若芳相视一眼各自无言,素婵面色平静事不关己,琉璃、素娥却是面色微变,继而大为不平、不甘。
自己才是大奶奶带来的娘家人,是大奶奶的“自己人”啊,大奶奶竟然把机会给谢家的人也不给自己人!这算什么?
姚存嘉一下午心情都不太好,又不想让人看出自己心情不好,所以借口困倦,窝在床榻上睡觉。横竖孕妇嗜睡,这是谁也管不着的。
将近晚饭时,谢府运才回来,兴致勃勃的捧回了一盆直径盈尺的碗莲,淡青的瓷盆呈荷叶裙边,温润的色泽格外清雅。中间盈盈清水,栽植着两株清新淡雅的莲花,盛开着三朵巴掌大的水红花朵,亭亭玉立,格外别致。
“前些日子特意让府中花匠养的,今儿从巡视机房回来顺便去问了一声,没想到开得这么好了!这一种叫做香莲,花色鲜艳,香味清远久久不散,是极难得的品种!嘉儿你瞧瞧,喜欢吗?”谢府运自然而然的将爱妻揽在身前,笑得眉眼弯弯的献宝。
往常如此二人相对,姚存嘉心里不知有多甜蜜,可是今日见他如此,她的心里只剩下痛楚和心酸,针扎的疼痛阵阵袭来,令她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发颤。
“喜欢,很喜欢。”姚存嘉勉强笑了笑。
“我就知道嘉儿会喜欢!”谢府运低头在她的脸颊轻轻印下一吻,扶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低低暧昧笑问道:“嘉儿今日可曾想我?”
姚存嘉脸上一热,轻轻掰开他的手笑嗔道:“天天都问人家,你也不腻!还不快洗脸换衣裳去!”
谢府运哈哈愉悦一笑不再逗她,扶着她坐下了,方唤星儿、若芳打水更衣。自姚存嘉嫁过来之后,更衣这样的活计本是交到了姚存嘉手里,只是她如今怀孕了,才又叫回了星儿、若芳来做。
第96章 我只是怕
姚存嘉的心里徒然就乱了起来,那要说出的话在肚子里已经酝酿了无数个来回,可是一见到他,她生生的又变成了哑巴,怎样都开不了口。
姚存嘉有些懊恼这样的自己。
谢府运换了衣裳、洗了脸、净了手,便坐在姚存嘉身旁,一手环着她的肩,另一手大掌温柔的落在她的腹部上感应着什么,姚存嘉抬眸向他望去,二人相视一笑,眉眼间流淌着温情脉脉。
夫妻俩说了些话,便命摆上晚饭来。谢府运熟练的为她盛上一碗枸杞红枣乌鸡汤,用汤匙搅了搅,小心的吹了吹,一勺一勺的喂着她,姚存嘉眸光潋滟,温婉一笑,轻轻接过碗笑道:“我自己来吧!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快点吃饭。”
“回来看到你,我又不累了!”谢府运嘻嘻一笑,见她嗔着自己面上微红知她面皮薄便不再逗她,将碗轻轻的放在她的面前,“慢点儿喝,小心烫着!”说毕方自己拿起筷子吃饭,还不忘时而替她布菜。
姚存嘉面上含着笑容,盈盈明眸中却难掩怅然心痛之色,一顿饭吃下来味同嚼蜡,心噎胸堵,若不是生怕谢府运看出什么来强撑着,她早就吃不下去了。
然夫妻两人平日里相处何等亲密?尽管她小心掩饰,可谢府运岂有一点儿感觉不到的道理?
“嘉儿,你今日似乎有心事?”饭毕,两人坐在软榻上饮茶,谢府运关切问道。
“没有啊!”姚存嘉身心俱是一跳,下意识立即回道。感觉到自己的回答似乎太快了些,她定了定神,勉强抬头望着谢府运笑道:“我好好的,哪儿有什么心事呢!”
“没有就好!”谢府运眸底的疑惑一展而散,笑道:“你怀着身孕,要保持好心情,不许东想西想的!”
“嗯!”姚存嘉心里又暖又甜,又觉发酸,纤细的手掌不由自主轻轻按在小腹上,百感交集。
孩子,这是她和他的孩子,得知怀上了孩子之后,没有什么词能形容她心里的雀跃和激动。她想,她是真的爱上她的夫君了,能够为所爱的人生儿育女,这是天底下每一个女子最大的幸福!
然而,随着这幸福一起而来的,却是她和他之间无可更改的从此多出一个或者两个甚至更多个“别的女人”。
她无法否认这个事实,不得不接受的同时心底更是针扎的难受!不是立志要做夫家夸赞的贤媳吗?为什么连这最基本的“能容人、不善妒”都做不到?
“夫君,”姚存嘉想了想,终于决定还是即刻就向谢府运摊牌,该来的迟早要来,拖一刻不过是多一刻的煎熬罢了。
姚存嘉目光一扫,绿荷、星儿、琉璃等皆轻轻退了下去,几个人也是各有各的心思。
“嘉儿这是有话要说?”谢府运呆了呆,不知为何,望着她这样的目光、这样的平静得不像话的神情,他的心里慢慢升腾起一股恐慌,令他的心瞬间一空,凝神回视着她。
“妾身——如今有了身孕,不好再与夫君同房的,今晚起,夫君到别处歇着去吧!”姚存嘉嘴唇动了动,舌头重如千斤,好不容易方说出这两句话,只觉得抽心抽肺的痛。
谢府运身子一僵,脸上神情变了变,瞧着她沉静正经的神情、分明疏离的称呼,突然忍不住“扑哧”一笑,靠近她身边挪了挪,伸手轻轻揽着她的肩头含笑问道:“那嘉儿是想让为夫去哪儿歇着呢?”
姚存嘉突然很不喜欢他碰自己,偏身扭了扭肩膀脱离他揽着的手臂。第一句话已经说出口,第二句、第三句就没那么艰难了,她微微吐了口气,淡淡道:“今日妾身已经见过七巧和翠儿了,西跨院的厢房已经叫人赶着收拾,过几日也就得了!今晚,请夫君到东厢房歇着吧,夫君看是让七巧伺候还是翠儿伺候。”
姚存嘉话音一落,屋子里立刻陷入了空旷的沉寂,半响,都听不到一丝的声音。
“嘉儿!”谢府运突然有些慌乱和着急,忙掰着姚存嘉的肩膀急急道:“你不要和我分生好不好!七巧和翠儿是之前祖母和爹给的,那时候我还没有认识你啊!你别生气好不好!自打从京城里回来,我再也没有碰过她们!我,我不是已经把她们挪到西偏院去了吗?你不是还要同我算账吧?还是,你怪我没有告诉你?我那不是怕你生气嘛!是哪个该死的奴才在你面前嚼舌头根的?明儿查出来爷我揭了她的皮!”
“夫君快别说了!”姚存嘉心里抽痛难过至极,连忙止住谢府运,眨了眨眼睛化去眼眶中的泪水,凝着他几乎是恳求着说道:“夫君这么说是要置妾身于死地吗?妾身,岂是那样容不得人的!七巧和翠儿本就该继续服侍你,是我一直疏忽了!”
若是谢府运这一番话传到了谢夫人的耳朵里,从今往后,恐怕谢夫人再不会给她好脸色看了!
谢府运呆住了,脑子里“嗡”的一下闪成一片空白,他不敢置信的瞪着姚存嘉仿佛从来不认识她似的。
这些话真的是她说的吗?不是做梦?
他原本以为她让他去别的地方歇着是怕他晚上会忍不住闹她、是为了他们的孩子好。他心里还暗暗的好笑,觉得她实在是太小看他了,他怎么会不知其中的轻重?别说顾及孩子,便是顾及她的身子他也断断不会胡来。
不过,他还是高兴啊!她是疼着护着他们的孩子,不是吗?
可他没想到,不是他想的这样!她是要把他往别的女人身边推!
恍恍惚惚的,她的脸在他的面前忽远忽近,忽而模糊忽而清晰,不停地闪啊闪,闪得他心神俱乱!
“你真的是这么想?”谢府运冷笑一声,身心俱燥,冷着脸道:“七巧和翠儿继续服侍我,你一点儿都不介意、不生气?”
姚存嘉心头似有针尖划过,脸色“唰”的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不介意、不生气?本就应该是这样的,不是吗?
“是的。”姚存嘉喃喃开口,勉强笑道:“本就该如此我怎么会介意、生气?况且,将来还不止有她们呢,我若是生气介意,又哪里生气介意得过来!”
姚存嘉这话与其说是说给谢府运听的倒不如说是自己安慰自己冷静理智下来早日接受事实,可是听到谢府运的耳中,无疑一个晴天霹雳。
“你——”谢府运整个人惊呆了,犹如兜头挨了一盆冰水,生生浇了个透心凉!
他的心意,她难道还看不到吗?她竟说出这样的话!
她这样,将他的心、他的情置于何地?在她的心里,究竟把他当成了什么!
“呵呵!”谢府运仰天打了个哈哈,笑嘻嘻的瞅着姚存嘉道:“我谢府运真是三生有幸,娶了个大方的贤妻!既然贤妻如此善解人意,为夫若是拒绝岂不是辜负了贤妻一片好意了!今晚么,也不用让她们过来,爷我就去一趟西偏院吧!至于要她们俩谁服侍,当然是见着了才好挑选不是!”
姚存嘉低眉垂眸,死死的抿着唇不敢叫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生怕一出声便忍不住哽咽。
心里有多痛只有她自己知道!他的生冷带怒、满含讥诮的话一字字如重锤落在她的心上,敲击得她的心支离破碎。
她缓缓的舒缓了气息,轻轻道:“一切听大爷的,随大爷喜欢。”
谢府运听她连“大爷”都叫出来了,摆明是要同自己生分到底了,心里更怒,猛的站了起来,瞪着她冷笑道:“但愿你不要后悔!”
说完毫不犹豫转身,怒气冲冲的去了。
姚存嘉再也忍不住,难过的闭上眼睛,泪水夺眶而下,她慌忙抬手用帕子擦拭干净。
丫鬟们的脚步声已经近了,她不能叫人看见她的泪水。
谢府运是怒气冲冲的阴沉着脸离开,屋里的姚存嘉神情看似平静可跟平日里显然不一样,绿荷、星儿等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吱声。
“星儿、若芳,你们去看看大爷,好生伺候着。绿荷、绿叶,叫人催水,我要沐浴休息,今儿有些乏了!”姚存嘉淡淡吩咐。
星儿、若芳相视一眼,屈膝去了,绿叶也忙去催水,绿荷给姚存嘉斟上热茶,陪笑道:“大奶奶这就歇吗?不等大爷了?”
姚存嘉闻言身子微僵,抬眼瞟了她一眼,低嗔道:“多嘴。”
绿荷心里暗叹,垂手站在一旁不敢做声。
“奴婢这就去替大奶奶整理床铺!”
“奴婢也去。”
琉璃和素娥相视一眼,陪笑着请求。看这阵势,姚存嘉摆明是要把谢府运让出去了,琉璃和素娥俱是精神大振,觉得机会终于来了,便上赶着要好好的巴结姚存嘉,将她伺候得好了,才好提拔自己、给自己机会。
“去吧!”姚存嘉心不在焉摆摆手,琉璃和素娥欢天喜地的答应去了。
绿荷很看不上她们那样,不由得在背后剜了一眼,无声呸了一下。
第97章 我只是怕(二)
“大奶奶您又何必!”绿荷见四下无人,小丫头们都在外间候着,便凑近姚存嘉低声道:“您没瞧见大爷,气得脸都黄了!奴婢还从来没见过大爷气成这样!有什么话,您不能好好儿同大爷说么!”
姚存嘉苦笑,好好说,这本就不是能够好好说的话,怎么说都免不了如此!
“过一两日也就好了。”
绿荷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洗澡净面之后,姚存嘉早早的上床歇息,屋子一角用红色的轻纱罩子罩了一盏小巧的鸾雀衔瑞草青铜灯,豆大的昏黄灯火摇曳出一室的朦胧和柔和。
躺在柔软的床榻之上,姚存嘉能感觉到的不是如同往日的温馨,只有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