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谢府来人(九)
谢夫人一听说灵验无比的慈心庵竟是个招摇撞骗的地方,对京城中的寺庙尼庵一下子就没了兴趣,本不想去普净寺,又不便驳云大夫人的面子,便勉强笑着答应了。
“既这么着我可叫人准备着去了,明儿仍是这个时间咱们就去。今日却是来不及了!不如,上我们府里玩牌去吧?”云大夫人极力邀请。
马氏此时只想赶紧回屋同心腹商量仁安师太的事,哪儿还有心思去玩牌?便陪笑推说还有点儿事情要处理,就不去了,又问姚存嘉姐妹几个谁要去的一并随着大舅母去。
云大夫人便笑着让她们姐妹都去吧,陪着老太太说说话,跟表姐妹们聚聚也好,姚存嘉等都笑应了,于是一行人又去了云府。
临行前,姚存慧深深瞥了马氏一眼,这下子马氏该没有心思再来使坏了吧?害人跟自保比起来,还是自保更重要些!
姚存慧运气不错,那日容妈去找千山,不想千山已经将事情查出来了,正想着要告诉姚存慧。
对于结果,千山也是诧异不已,不是听了姚存慧的话去监视细查,哪儿想得到声名赫赫的慈心庵竟是个藏污纳垢之地?
姚存慧估量着,慈心庵的勾当牵扯到不少高门大户的后宅,此案应是不会公开审讯的了,真正的内情也绝不会公布出来,至于仁安,十之八九也是在牢里悄悄了结,对外宣称畏罪自杀。
前世里,慈心庵不是被人举报,而是被人无意间当场撞破勾当,官府不得不公开审讯,造成的直接结果是无数家庭被毁,其中还有不少高门大户、贵戚人家,虽是受害者,也是天大的丑事,在能遮掩的情况下没有哪个当官的那么傻非要宣扬开来,除非是嫌命长了。
姚存慧只暗暗吩咐了千山,让他最好能想办法让此案多拖上几日,等谢夫人离京之后再处决仁安,这样,提心吊胆的马氏也没法做别的了。
千山一笑,让容妈回复姚存慧,仁安这老贼狡猾的很,嘴巴也硬,三两天之内是结不了案的,而且这案子特殊,是怎么个结法还得几位大老爷商量好了拿出个统一章程来才行,所以请她尽管放心,至少五六天之内,仁安不会死。
姚存慧这才放了心,专心的将心思放在了姚存嘉婚事上头。
而此事的结果也正如姚存慧所料那般,时间上则合了千山的话。在谢夫人离京之后,仁安在狱中畏罪自尽身亡,慈心庵一应尼姑流放的流放、驱赶的驱赶。
次日一行人顺顺利利来到了普净寺,有云家的面子,加上谢夫人江宁织造府的面子,鸿光大师亲自接待了她们。
鸿光大师须发皆白,身形孤高,形体消瘦,慈眉善目,一双眼睛充满慈悲温和的光芒,神情淡泊飘然又不缺法相庄重,面含微笑,言语轻缓,佛之光辉灵性在他身上展露无遗,令人见之情不自禁心生敬仰。
听到姚存慧的名字时,鸿光大师目光微微闪了闪,姚存慧双手合十恭敬拜见,与他的目光一碰而避。若非沈佺亲口所言,姚存慧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沈佺与鸿光大师竟然会是忘年交。
鸿光大师,才是真正德高望重之佛学之人。
谢夫人一时也怔住了,态度无比的虔诚恭敬,听鸿光大师讲经几乎挪不动脚,在普净寺中呆了一整日才依依不舍的下山,犹自意犹未尽。
“京城到底是京城,天子脚下,非别处可以比拟!这般的佛门大师,在江南可是从未有过!好姐姐,今儿可真是来着了!”谢夫人又笑又叹又赞,敬服不已。
云大夫人也很高兴,趁势又说了些鸿光大师的典故给谢夫人听,谢夫人更是称叹不已。这一来,慈心庵的阴影算是揭过去了。
又留了三日,谢夫人便准备离京回南了。已到十月下旬,回到江南都快十一月了,年底家中事务多,谢夫人心里也着急。
马氏正想着慈心庵那一摊子事心神不宁,也没有心思留谢夫人,何况,她对谢夫人本就不是真心亲近,那即将嫁过去的又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听谢夫人提及这话也就面子上说了几句。
谢夫人对这一趟京城之行十分满意,未来的儿媳妇言行举止十分端庄,行事稳重大方,是个聪慧内秀的,好歹拿得出手、配得上她的儿子。
临行前一日,当着众人的面,谢夫人将一块三指大小的比目鱼玉佩交到姚存嘉手里,玉佩呈漂亮的紫罗兰色,莹润细腻,不含一丝杂质,雕工上乘如行云流水,图案栩栩如生。
这就算是小定了。
姚存嘉红着脸双手接过,给谢夫人磕头道了谢,又双手奉上了一对自己亲绣的荷包,谢夫人亦含笑接过,顺带夸了一番她的绣工。
姚老爷在旁边见了,满脸都是慈爱欣慰的笑,姚存慧也笑着松了口气。
谢夫人离京之后,这门亲事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姚存嘉比之从前更不太出门,一心一意在摇芳院中待嫁。
念及她就要远嫁,将来姊妹们见面的机会很少很少,姚存慧和姚诗赞时常出现在摇芳院,倒也无人说什么。更有云老太君心疼外孙,隔三差五的又将姚存嘉接过去小住,叮嘱教导她许多做人媳妇的道理以及关于谢家的许多事情。
世家名门的嫡长媳不是那么好做的,无论对内对外,里头的规矩和门道不知有多少,这一直是姚存嘉的一块心病。没有亲生母亲在,这种事又不好主动跟人说起,云老太君如此教导,又命云大夫人将她带在身边学习,姚存嘉十分用心,更是感激不尽。
听到仁安畏罪自裁的消息后,马氏一颗心才算是落回了胸腔,晚间也才睡个安稳觉。
这一回过神来,才发现如今府里头头等的大事就是姚存嘉的婚事,上上下下为这件事忙得人仰马翻,马氏心里顿时又不受用起来,暗暗生着闷气。
谢夫人给面子,加上云家的亲近,姚家的地位在京城中无形又提高了不少,姚老爷在京中收获的客气和笑容也多了些,连带着生意上的好处也眼看得见,心里对这个女儿不免又高看了一眼,嫁妆也由原来的八十八台增加到一百二十台。
这一下子就需要补充许多东西,姚老爷大手一挥,拨了一大笔款项给外院大管家,命他尽管照好东西给大小姐添上,最要紧是好看。
四姨娘见老爷对着账本犹豫不决的两难样子心里暗暗好笑,这个时候自然要为老爷分忧解难,便无意随口笑着说:“老爷何必要花这样多银子?如今仓促间哪里寻得到好东西呢,万一买着了赝品将来叫人无意翻看出来反倒不好!婢妾觉得,倒不如挑着果真好的添置几件,再有别的,先夫人的嫁妆不是都还在么?倒不如将先夫人的嫁妆贴补进去,这样又好看、又省心!”还不用多花钱!
姚老爷眼睛一亮,脸上笑得开了花,犹豫不决的烦恼一扫而空,揽着四姨娘一顿夸奖疼爱。
云府出来的东西那还能不好看、还能有假?云氏的嫁妆本来就是留给女儿的,这一下既不用花自己的钱又有体面,何乐而不为?
于是,姚老爷便命马氏将云氏的嫁妆从库里倒腾出来,挑些好的给姚存嘉添置。马氏气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咬着牙应了。
第一回挑出来的东西姚老爷不满意,按着嫁妆单子重新勾了许多,命马氏按照他勾画的添上。
马氏终于忍无可忍,陪笑着道:“大小姐的嫁妆太丰厚了些,老爷还有两位小姐要出嫁呢,也没有多少年了,照大小姐的例,那将来岂不是要把咱们家整个家底掏空了!”
姚老爷一怔,旋即不以为意道:“你妇道人家懂得什么!谢家是什么人家?人家聘礼下得这么重,婚礼又办得那么隆重,这嫁妆能不置办得好一点吗?至于将来两个女儿,当然也比照着嘉儿的例,只要她们的夫家给面子,我也不会亏待了她们!”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她们也有福气嫁到像谢家那样的人家,陪嫁算的了什么?
马氏噎得说不出话来,暗暗发狠要给自己的女儿找个比谢家更好的夫家!
转眼过了年,今年因是姚存嘉最后一年在家里吃年夜饭,姚老爷特意吩咐要隆重的办,席间说起话来依依惜别,恋恋不舍,竟有些伤感。姚存嘉心中一软,想到父亲终究待自己不薄,眼看分别在即,将来山高路远,从此生活中再也没有了熟悉的亲人,眼泪也差点滚出来,陪笑叮嘱父亲要好好保养,身体为重云云。
姚老爷感叹着夸她孝顺,又抚摸着姚诗赞的头叹着道:“赞儿还小啊,爹爹就是想闲下来又哪儿能够?只盼着赞儿早早长大成人,将家业都传给他,到时候又有你们姐妹扶持帮衬,爹爹才能真正安下心来!”
“爹爹放心,女儿永远都是姚家的女儿,赞儿是女儿的亲弟弟,只要能帮到赞儿,女儿义不容辞!”姚存嘉眨了眨泛着水光的眼眸语带哽咽。
第77章 一眼万年
姚老爷一笑,轻责道:“好了好了,赞儿还小呢,现在说这些还早着!今儿除夕一家团圆,该说点高兴的才是!傻孩子,你有了好归宿这是大喜事呀,第一要紧你自己要好好的,好好侍奉丈夫、公婆,不要让人看轻了你、看轻了我们姚家!”
姚存嘉连忙起身郑重答应了。
姚老爷一笑安慰了女儿几句将话题岔开,于是众人便又笑着推杯论盏,说起了别的高兴事情。
姚存慧冷眼旁观着,面上笑着,心里却忍不住微微的发凉悲哀。
父亲太残忍了,连人心都要谋算。他怎么能利用姐姐的善良和孝悌之心?
这一顿饭下来一句一句的话,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无声无息、不动声色的在提醒着姐姐:要记得姚家、记得弟弟,记得帮衬姚家!就连关心姐姐一定要过得好的话都显得那么假——她过得不好,自顾不暇,自然就谈不上帮衬姚家了!
正月里更是热闹,上门拜访的、给姚存嘉添妆的几乎挤破了门槛,许多先前不太走动的人家都露了面,别说马氏,连姚存慧都被拉出来招待客人,忙得脚不沾地。
云家那边年前就递了话过来,云老太君的话,云家要给姚存嘉再添置二十台的嫁妆,也是在正月里送过来。
京城里各门各户的待嫁小姐们无不羡慕至极,姚存嘉的名字一下子在闺中小姐们中间流传开来。不少人甚是好奇,想要见见她的庐山真面目,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有这样的福气:有这么好的夫家、还有这么排场的嫁妆!
云家的几个姐妹与京中小姐们倒是相熟的多,于是众小姐们便通过云家姐妹邀请姚家姐妹聚会,姚老爷乐得女儿们在京中闺秀们中间打开交往圈子,每每让三个女儿都去了。
众人见姚存嘉行事大方得体,长相美丽端庄,待人接物十分亲切,心里的不服略减三分,又见姚存慧聪慧友善、热情和气,姚存美活泼开朗、俏丽张扬,一下子也注意起来,姚存慧倒因此结交了三四位闺中好友,却是意外之喜。
很快又到了元宵佳节,这一晚京城中金吾不禁,是一个通宵达旦的狂欢之日,街市上有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花灯、烟花、舞龙、舞狮子、杂耍、马戏、斗鸡、胡人歌舞以及贩卖各种各样新鲜玩意的摊子,任游人流连忘返。
姚老爷觉得街上人多,这一晚本不欲让姚存嘉出去,可念及女儿这一去再想见京中如此盛景不知道何年何月了,经不住她主动提起,只得答应了。
姚诗赞见了也要去,姚老爷拗不过,便决定亲自带了儿子去。人多拥挤,只有将宝贝儿子亲自牵在手心里他才能够放心。姚诗赞虽然觉得不能跟两位姐姐一起有些遗憾,想想总好过被关在家里,也就很痛快的答应了。
姚存慧姐妹俩在街上穿梭流连,脸上洋溢着青春快乐的笑容,姐妹俩手拉着手嬉笑着,银铃般的笑声不时传来,琳琅满目的商品和热闹目不暇接。
元宵节又是花灯节,最热闹的自然便是花灯长街了。天上地上各色灯火璀璨,五色迷眼,火树银花,有巨型堆砌的灯山灯塔,也有小巧迷你的精致灯笼,最耀眼的无疑要数人物彩绘旋转流传的走马灯,而最有趣味的却是挂在一个个粉红、大红、紫红、玫红灯笼下的灯谜了。
这是官方每年都会举办的灯谜大会,奖品丰盛,而且颇能展示才学搏众人一声赞叹,是街市上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姚存慧姐妹少不了也在里头看热闹。
“姐姐,你给我猜一个嘛!”姚存慧拉着姐姐的手迫不及待钻入人群中去看那些灯谜,一溜烟望过去,很遗憾,很多她连意思都不甚明了,更别说猜出来了。
“我见你平日也是卷不离手的,竟一个都猜不着?”姚存嘉笑着弯了弯唇。
因为“卷不离手”四个字倒引得旁边好几个士子打扮的瞅了她们姐妹一眼,目光有惊讶有不以为然。
姚存慧翻翻眼皮,心想你们瞧什么?我便是卷不离手也不能够跟你们抢科举名额!便是大言不惭你又能拿我怎么的?
“专业不对口啊!我平日看的跟这个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贫嘴!”姚存嘉一怔,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
所有的灯谜按照难易程度分成一二三四等,各自悬挂在不同颜色的灯笼下,等级不同,相对应的奖品价值也不同。
读书人、士子以及附庸风雅的身份人自动选择猜一等二等,小老百姓们则选择比较简单的三等四等。
姚存慧本来不知道这个规矩,一听说了之后立刻毫不犹豫的专盯着三等四等的看,姚存嘉自然不同她那样自降身份,无奈笑笑,只好由着她去了。
眼前一联灯谜在心里略一斟酌,姚存嘉便伸手去扯那彩纸,不料同时另一只手也触上了这彩纸。
姚存嘉一愣,下意识抬眼望去,对方也正向她望过来,却是一玉冠束发、锦带华服的男子。男子身形俊逸,气质高贵,面如冠玉,剑眉星眸,不问可知定是出身高贵的富家子弟,一双眸子深邃似海、明朗如星,湛湛的向她望来,眸底有浮光碎影掠过,好像含有一种叫做惊艳的情愫。
“姑娘也猜中了这灯谜?”男子笑问,声音清朗温润,如雏凤初鸣。
姚存嘉眸子轻眨别开目光,微微一笑,复望向那男子时一派光风霁月,含笑道:“听公子口音似是外地而来,这灯谜便让与公子吧!”
说着,纤纤素手轻轻放下。
男子一愣,忍不住笑了笑,微微点头道:“承让!”
“姐!姐!”姚存慧不知从哪里过来,一把挽住姚存嘉的胳膊兴致勃勃的说道:“你快来帮我看看那一个对是不对!我瞧着像,可又不像,万一摘了下来却又不是岂不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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