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脸上肌肉微微一僵,心中暗紧。饶是他再谨慎机灵,也不可能知晓此时的太后因何而不快,更不敢猜测太后心思何为。
太子就是这一点好,不敢猜、不能猜之事便绝对不会自作聪明,反正他是个“老实人”,那便实话实说好了!
“听说……黄河又发大水了……”
“嗯?”太后眸光一闪,如同两道锐利的光剑毫无征兆的直直射向太子。太后大袖一挥,女官侍从们垂首悄然而退,亭中一时只余祖孙二人。
半响,太后方淡淡说道:“国事自有皇上操心,太子好好读书即可,这些事不是太子该过问的。”她还好好的呢,轮不到旁人来染指!
“孙儿谨遵太后教导!”太子面上没有丝毫的不快,反而诚恳受教,轻叹道:“只是,一想到大水中苦苦挣扎的灾民,孙儿心中颇为不安。到底,那都是我们大周的子民!”
太子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块浅黄软绸包着的小物件,双手呈给太后道:“太后,这里头是一万六千两银票,是东宫里平日用不到的闲钱,虽数目不多,也是孙儿一番心意,请太后收下,也能安置几户灾民。”
太后不由抬眸瞟了他一眼,目光闪烁了几下。东宫的财政状况太后是知道的,太子妃在吕家过惯了奢华的日子,到了东宫深感不习惯,为这个没少同太子两口子私下里拌嘴吵架,能够拿得出一万多两银子,倒是难为他了!
“既是你一番心意,哀家收下便是!”太后一笑点头接过,露出几丝赞许:“太子如此仁爱,是天下百姓之福啊!好了,你的心意哀家已经明白了,这银票哀家回头便叫人给沈佺送过去,你去吧!”
“是,孙儿告退!”太子顿时欢喜起来,不觉也露出了笑容,恭恭敬敬的施礼退下。
太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垂眸瞟了一眼手上的软绸帕子,微微一笑,随手袖入袖中,次日果然将银票随同密旨一起差人给沈佺送去,在密旨中还闲闲提了两句这银票是怎么回事,又命人去东宫赏了太子一件古鼎、一套御制文房四宝,夸了太子几句。
赏物传旨的小太监虽然没有将话点明,太子又不傻,岂有不知太后因何而赏,忙大喜着谢恩领赏。
看在外人眼中,太子莫名其妙的受了赏,自是惊疑不定,许多目光不由盯上了东宫,明里暗里的打听所为何事?尤其是吕相爷,他的消息更通灵些,知道太子曾进宫求见太后,又知道太子在太后跟前提了一句黄河水灾,之后的事,他便不知了。
可太子受了赏,肯定是对太后进言了什么,而且还正好说进了太后心里去!
可偏偏吕相爷想尽办法也不能从太子那里得知片言只字,终于忍不住进宫旁敲侧击的问太后。
“太子如今是越发长进了,到底是读圣贤书的人,懂得为太后分忧了!对于黄河水灾,不知太子有何高见?听说前几日太子前来为太后献策……”
太后一听这话就来气,黄河水灾?先前一听说黄河水灾你们一个二个不是有多远躲多远吗?这会儿又来问什么?问便问了,还偏不肯明明白白的问,偏要在她面前耍心眼试探!
太后暗暗冷笑,气恼之余又增反感:她是堂堂天朝太后,杀伐决断,说一不二,她做事需要跟旁人交代吗?她跟自己亲孙子之间的对话有必要告知旁人吗?那得完全看她的心情!
“沈爱卿来报,如今那边大雨仍旧未停,灾情还在扩大,也不知何时才会结束,每每想到灾民家园被毁、食不果腹,想到洪水过后哀鸿遍野,哀家的心里就极是不安啊!相国可有何良策?”
太后叹息一声,一开口却是如此相问。
吕相爷不禁一愣,心下狐疑更甚。太后竟然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分明是护着太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太后的心变了!变得不再将吕家放在第一位!
“相国?”太后见吕相爷面上神情变幻不停却没有回答自己的话,心中也更不喜,觉得他胆子越发大了,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由更气,冷冷哼了一声。
吕相爷猛然回神,慌忙拱手垂头道:“这,天灾如此,非人力所能掌控,还请太后宽心,保重凤体要紧!太后仁慈,已经派了镇西王前往赈灾,镇西王向来忠于职守,办事妥当,相信必定不会辜负太后重托,定会好好安置灾民的!”
说了等于没说!太后心中更烦躁起来,面上却缓了缓,点点头道:“嗯,你说的不错!朝廷对此事十分重视,镇西王也的确是个忠心耿耿、努力办差的,有他在哀家也放心了!只是,前几年一直用兵,如今国库空虚,户部能拿出的银子可不多了!相国以为眼下该如何?”
第416章 吕相心思
“太后可招户部尚书细问,赈灾款银想必还能拿得出的!对了,镇西王妃娘家不是米粮皇商吗?若是国库空虚,可让姚家先将粮食垫着便是了!”吕相爷勉强打着精神回道。
太后刚刚强行压下去的火气忍不住又翻腾起来,颇有点看不上兄长一味推诿的样。什么招户部尚书细问?她是一点也不信他不知户部的情况!
“姚家那边镇西王早已经请示过哀家联系着了,可在商言商,姚家也不可能白白出粮食替朝廷赈灾,那粮款还不是同样要付?姚家没涨多少价,已经是看在镇西王的面子上了!”太后白了吕相爷一眼,语气中带了两分不悦。
吕相爷却不由眼睛一亮,仿佛抓到了什么把柄,忙道:“太后,那姚家米行好大的胆子,居然还妄想涨价!分明是趁火打劫!镇西王是怎么回事?就任由自个的岳父如此行事!这是发国难财!太后应下旨申斥、严惩不贷!”
“住口!”太后闻言大怒,冷喝道:“姚家乃商户,商人逐利乃是本性,这当口哪儿的粮价不涨?你倒给哀家指出来说说!”
姚家米行若是不涨价太后才要动疑,因为若果那样,分明是沈佺在借机收买人心!他一个王爷,收买人心是想干什么?吕相爷哪里想到这一层,告状没告到点子上,平白挨了一顿训斥。
吕相爷见太后发怒吓了一跳,僵了身子不敢再多言,心中却是十分不服。
“咱们吕家还有多少能动用的现银?哀家想号召王公大臣们捐款赈灾,你看如何?”
吕相爷闻言顿时一梗,太后先问的是吕家有多少现银,再说让众人捐款,分明就是想让吕家来出头当表率办这事。吕相爷不由暗暗来气,心道要出银子的时候你倒会说“咱们吕家”了,你既会说“咱们吕家”为何不替“咱们吕家”考虑?吕家的银子是有大用处的,岂能用来赈灾救那些贱民?再说了,让王公大臣们出钱,这分明就是得罪人的差事,为何要让吕家人来做?这一趟下来,不把全体朝臣们得罪个精光才怪!
“这个,府上的银钱由二弟和几位管家管着,具体剩余多少臣也不甚清楚,等臣回去核查明白便来回太后的话!呃,太后英明,您下达圣意,相信王公大臣们必定响应!微臣亦定当率先支持太后!不知,咳,太后以为该捐多少合适?”
吕太后闻言心里一阵烦乱,挥挥手道:“罢了!此事再议吧!”
吕相爷见太后面有倦色,忙躬身退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想到自己进宫的目的,忍不住又不安烦躁起来,怏怏去了。
太后坐在榻上,支肘扶额,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心里的失望无以言喻。世上唯一难的是收买人心!这是多好的机会!只要吕家做出姿态,将银钱撒出去,百姓们能不感恩戴德吗?可兄长压根就不情愿!他一个当家人会不清楚吕家的家底,竟敢在她面前大言不惭?太后不禁冷笑!
太子将银票私下里给她,压根就没有在外头宣扬半个字邀名,沈佺收到这一笔小钱之后也只在回折中随随便便赞了句“太子仁厚”并没有帮着太子宣扬开来,这两人的做法太后都相当满意,至少,他们很识趣,没有趁机大做文章,可见是真正没有私心的。
思及此,太后对太子不由得起了两分怜悯之意。他毕竟是她的嫡亲孙子!规规矩矩不曾越雷池半步!可见对她这个祖母是有心的。
太后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太子的身影,心中更乱,不觉暗暗想道:难道,这是天意?皇室气数未尽吗……
吕相爷回府之后提心吊胆,生怕太后一纸圣令命吕家捐款,所幸数日过去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他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打探消息、收买官员、蓄养死士、打造兵器、购置粮食马匹药品等物,哪一样不需要花钱?吕家的钱还不够用呢,他哪里有闲钱去捐什么款!
河南那边的灾情仍不见减轻,沈佺不停传往京城的消息均无可慰人心之语,太后忧心忡忡,朝中众臣们生怕惹恼了太后迁怒,日子也极不好过!镇西王府中沈老太君、箫夫人、姚存慧等更是为沈佺日夜担忧不已。
中秋前夕,太后忧虑过重感染风寒竟又病倒了,太医院院判连夜进宫,次日免朝,一时间,众臣的心更紧紧的揪了起来,惶恐不安。众人这时才意识到,太后也是有年纪的人,她是真的老了!
云小蝶闻听太后病倒急得不得了,忙向箫夫人请辞欲进宫探望太后。
箫夫人病榻上斜斜靠着,闻言点头叹道:“这是应该的!若不是我也这么个样子,也该进宫给太后磕头请安!让慧儿打点安排,明日便送你进宫吧!要不,你依旧留在宫中陪伴太后吧!”
云小蝶闻言神情微滞,挂念太后不假,但若要她留在宫里陪伴太后,她还真的不是太情愿!
“若太后不嫌侄女愚笨相留作伴侄女自是该留,若太后要清净休养,少不得侄女还要回王府叨扰伯母和嫂子!”
“这是哪里话!什么叨扰不叨扰!你不嫌弃便好!”箫夫人和气的笑笑。
姚存慧闻言略一沉吟,便向箫夫人讨了主意陪同云小蝶一道进宫给太后请安。如今沈佺还在黄河边上呢,这趟差事是不可能办得完美的,毕竟牵扯的方方面面太多。一切只看太后的意思,太后若体谅便算了,若认真算账,随便揪一点便足以问罪!沈家不能不在这个时候多多的向太后表忠心!尽管姚存慧心里也有些发麻,生怕进宫之后太后又拿侧妃来说事为难她,但这一趟她却非去不可!
箫夫人同她想到了一处,原本也是这么个主意,只因姚存慧身孕在身她若那么说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便忍着没说,姚存慧既主动提了出来自然更好。于是嘱咐了她几句一切多看腹中孩子份上保重等语,便命她与云小蝶一道进宫。
这几日宫门处十分热闹,不光是镇西王府,各府诰命们亦都陆陆续续进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不怎么耐烦传见,除了必要的,余者只在廊下磕了个头便回去了。
姚存慧和云小蝶,太后自然是见的。
太后还记得姚存慧是有孕之人,不等她跪下去,早已有女官将她扶住。
“哀家不过偶感风寒而已,瞧瞧你们一个二个小题大做的!哀家无事,不必记挂!”太后披着明黄凤袍,整整齐齐挽着发髻,脸上还稍稍添了妆,微微的笑着,神情坦然自若,除了略见疲惫之外与平日里并无不同。
“看到太后您无事,臣女便放心了!初秋天气冷热交换最容易感染风寒,太后您可得多保重啊!”云小蝶见太后无恙,顿时大大松了口气笑着说道。
“呵呵,哀家会的!”太后一笑点头,对她颇为纵容亲密。
姚存慧也笑着关心了几句,心中却是暗暗吃惊。太后的情形,比她们看到的要糟糕的多!别人看不出来,身为医者她瞟了几眼再听太后说话的声气却隐隐猜到几分,只是太后既有心要隐瞒,她自然不会傻到当面点出来。
太后也没留她们多呆,闲话几句便命人将她们送出宫去。
姚存慧和云小蝶辞别而去,在宫门口便碰上了两家夫人也正巧欲走,乃是左御史夫人和刑部尚书夫人。这两位夫人是与姚存慧云小蝶前后脚进宫请安的,只不过太后没有传见她们。
此刻又在此相遇,说是“正巧”倒不如说是刻意,这两位夫人分明是想打探消息。
宫门外的侍卫并没有赶她们走,由着她们在此磨蹭,姚存慧便清楚太后有意通过她们的嘴将消息传开,便也不吝啬,人家上前见礼搭讪,她便含笑相对,人家拐弯抹角问起太后凤体,她和云小蝶便也将所见情况如实说了。那两位夫人闻言脸色放缓,笑着辞别去了。
长春宫中,姚存慧和云小蝶刚刚离去,太后便“哎哟”一声低呼向后倾倒,慌得沅沅等女官连忙上前扶住,掖被子的掖被子、抚胸顺气的抚胸、拿茶水的、拿药的、拿干净帕子的,忙做一团。
太后饮了口茶,摆摆手命众人退下,气喘吁吁的靠在杏色大引枕上,只让沅沅在旁轻轻拍抚着背顺气,等着服药。
沅沅担忧的瞟了太后一眼,见她气喘神虚、恹恹无神,与平日里凤目湛湛、不语自威的模样判若两人不由得心中微酸,忍不住柔声劝道:“太后,不如请院判大人再来诊治诊治,重新开一副药吧?”
“不必,”太后闻言不悦的瞅了沅沅一眼,“前日开的药方照旧煎来便是,左不过如此,过两日便好了!那药你可吩咐了——”
“太后放心!”沅沅忙道:“就在偏殿煎的药,并无外人知晓!药材也是小德子悄悄在宫外买的,并不曾从太医院拿!”
第417章 太后患病
“嗯!”太后闻言这才放心,满意的点了点头。
沅沅见她闭上了眼睛,手上用劲缓缓的松了下去,小心的将薄毯往上拉了拉。
沅沅心中暗叹,人人都有为难之处,便是太后也不能例外!明明病情更重了,却非要对外做出已经痊愈的姿态,不但没有传召太医重新诊断调整药方,连煎药也瞒着人!她知太后素来性子好强,如此作为是生怕有人看她身体不行生出异心,只是这般也着实太辛苦了些!
太后病倒,最关注的无非是周氏皇族和吕氏一族。听闻只是偶感风寒,已经痊愈,周氏皇族众人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吕氏一族却暗暗松了口气。
要知道,太后可是吕家的靠山支柱,吕家人最希望太后长命百岁。
赵纪远斟酌了半响,却暗暗同吕相爷说了一番话。
“相爷以为,太后病体如何?”赵纪远开门见山问道。
“你这话何意?”吕相爷顿时警惕起来,不悦的瞪着赵纪远。虽然如今他对太后生出了些许不满,也同赵纪远抱怨过,但他还不至于糊涂到盼着太后死!
“相爷恕罪,在下在相爷面前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如果相爷不想听,就当在下什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