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夫人一起不停歇的将洗衣房一个管事婆子、三个丫头全都审,直到天黑才结束。
箫夫人索性也懒得回燕顺居,就在这儿歇了一会、与儿子一起匆匆用了饭,便将经过向他说了一遍。
“那几个人暂时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箫夫人强撑着精神,“那几个都是糊涂虫,说除了熙和堂的人再没有旁人进过洗衣房,至于有没有人动手脚,她们也不敢乱说!”
“就是说,洗衣房那边有机会可被人利用?”
“是啊!”箫夫人叹气道:“这也是无可避免的!你想想,熙和堂上下的衣裳都在那儿清洗晾晒,虽然主子的和奴才的不在一处,可平日里谁会时时刻刻留心这个呢!被人钻了空子也不是不可能的!这一下就麻烦了,如此说来熙和堂上下可都有嫌疑啊!但愿慧儿能快点好转,唉!”
“慧儿一定会好转的!”沈佺眸光冷沉,语气更冷:“可那害了她的人,我也一定要揪出来,决不饶恕!”
箫夫人微叹,点头道:“那是自然!这些日子我会住在熙和堂,熙和堂上下所有人等没有我的允许皆不可离开半步!你也别太担心,后院的弯弯道道,娘见的还少吗?呵呵,谁真正做了鬼,总会查得出来!你别忘了,你还有公事在身,千万别因此受了影响,万一错着什么,岂不又是一场麻烦!到时慧儿好了,她心里也会不安的!”
想到姚存慧如今的情况,沈佺心中烦乱之极,哪里还有什么心思顾得上公务?他心里满满的都是姚存慧。若他的慧儿有个三长两短,他连生存的目标都没有了,还怕什么麻烦?
可听到母亲这么说,沈佺心里忍不住有些沉沉起来,叹息道:“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母亲放心,儿子心里有数!”
箫夫人听到“不孝”这两个字,想到母子两人从前相处的情形,再想到如今的情形,想到姚存慧在这其中所起的作用,箫夫人不禁悲从中来,眼眶禁不住湿润了。
那孩子为他们母子付出了那么多,如今她在生死边缘,他们却半点儿力也使不上,就连害了她的凶手,也没能为她找出来!
“娘,”沈佺突然抬头,“我想去看看慧儿。我在窗子外头不进去,我想和她说几句话,想听一听她的声音!娘,您答应我吧!”
箫夫人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可是——”
她不是不知道儿子和媳妇感情有多好,不是不知道儿子有多疼他的媳妇。可这是天花啊!儿媳还在里头,万一儿子也感染上了,那怎么办!
“娘,我会很小心的!”沈佺仍求道。
“夫人,让王爷去吧,”黎妈妈忍不住轻叹着劝道:“王爷在外头不会有事的,没准王妃听到王爷的声音心情一好,情况就好转了呢!”
第380章 天花(四)
“你说的也对!”箫夫人终于勉强点头,“佺儿,那你小心着点,别呆太久了,说几句话就回来!”
“我知道!”沈佺点点头,起身去了。
箫夫人忐忑不安、坐卧不宁,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自沈佺出去,便再也坐不住。
黎妈妈见了少不得好言相劝。
沈佺一步步进了西跨院,来到姚存慧所在厢房的窗子外头,怔怔的瞧了片刻,轻叹一声,上前轻轻敲了敲窗户,“慧儿!慧儿!是我,我来了!慧儿!”
屋子里起了一阵轻微的响动,随后便听得脚步声近了窗子,“宁远,是你吗!”
沈佺听着她虚弱带喘的声音,可想而知她如今成了什么样。他心中一痛,“慧儿,是我!”
沈佺舌头顿时打结,心中有千句万句要嘱咐她、安慰她的话,他想要告诉她他有多担心她、告诉她他的心意,可是一句句只在心里头转着,转到了喉咙口、舌头底下却怎么也转不出来!他怔怔的站在那里,如木雕泥塑。
姚存慧靠在窗子上,全靠荞麦用力扶着。她的头依旧昏昏沉沉的发着热,浑身虚软无力,双颊不正常的晕红着,一双眼睛又水又亮。
外头半响无声,姚存慧面上的神情却变得温柔起来,唇角微翘,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王妃,您还是,回去躺着吧!王爷是不是已经回去了?”荞麦担心的小声说道。
窗户外的沈佺一惊回神,忙高声道:“慧儿,你回去躺下好好歇着!我会等你出来!你放心!”
“嗯。”姚存慧点点头,温柔的笑道:“从前你没有叫我失望,我也不会叫你失望!宁远,你也放心!”
沈佺心中一暖,点点头说了声“好!”
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他远赴西域,一去三年,她便在京城里等了他三年;如今,她在里头,他在外头,换他在等她!
他没有叫她失望,他相信她也同样会平安回来!
她等他的那时,他只知相思之苦;却不知他身处千里之外的厮杀战场,她除了相思又该是怎样的忧心与挂念!就像现在他的心情一样!
沈佺满脸的自责心疼,抬手敲了自己的脑门两下子。他口口声声说保护她、给她幸福,可她自打认识他以来,他都做到了什么!
“你快回去吧!”沈佺还在痛苦的懊悔自责,姚存慧已经温柔的含笑道:“宁远,熙和堂不能再乱了,你别担心我,也不要再来了!好好的劝劝娘,让她不用担心我!还有,我把熙和堂可交给你了!”
沈佺不觉微微的笑了笑,心中一片柔软,“你好好治病,别挂念其他的,我和娘都知道该怎么做!你放心,害你的人我一定会揪出来!要她偿命!”
姚存慧眼中一黯,无声的叹了口气。
“如果有进展,可以带信给我吗?”姚存慧幽幽问道。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得过去,至少,要死也让她死个明明白白,究竟是谁,又是怎样害了她!
“好,我会写在信上,让荞麦拿给你。”沈佺点点头。如果不是顾忌荞麦,他此刻便可同她说了。
沈佺又和她说了几句话,生怕她身体受不住,便让她回去躺着,恋恋不舍的出去了。
箫夫人看到沈佺出来,提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下意识的抚着胸口拍了拍,忙道:“这下子你也该安心了!时候不早了,我叫人备了热水,你快点儿沐浴休息吧!慧儿的情况怎样?”
“她还好!”沈佺点点头:“我这就洗了睡,娘您也早点歇着!”
箫夫人一连声的催他赶紧洗澡,还不是想让他赶紧将身上的衣裳换下来,虽然他心里有微微的不快,却也能体谅母亲担心的心情。
沈佺正要转身离开,突然瞥见黎妈妈似乎有点儿欲言又止的神情,他顿时站住了脚问道:“黎妈妈是不是想说什么?”
这个时候,任何一句也许看似无意的话都会起到意想不到的大作用,任何的蛛丝马迹沈佺都不会放过。
“也没有什么大事,”黎妈妈笑笑,说道:“老奴听说刚才王爷问容嫂子等这些日子都有什么人来过熙和堂,其实前些天四夫人也来过一趟。”
“四婶?”沈佺面色一沉,“就算容妈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怎么这么多人没一个记得住!”
沈佺心里不由几分窝火。容妈等可以忘记四婶来过,难保没有其他人来过也忽略了!看来,熙和堂的规矩要重申了,自己和慧儿平日里终究是太过于宽待!
“王爷您误会了!”黎妈妈忙陪笑道:“这也怪不得她们,这事她们没准真没印象!老奴记得,那日中午老奴陪王妃从外头回来,路上碰到四夫人,四夫人说过来观赏一回咱们院子里的紫玉兰!进了熙和堂之后,她没有进屋直接就去了花园了!容妈等并没到她。王妃那会儿正有事要吩咐,便没有陪她一同过去,等王妃处理完了事情要过去时,跟去的跑腿小丫头子已回来禀说四夫人已经离去了!”
“原来是这样!”沈佺点点头,与箫夫人相视一眼便交代黎妈妈,“没准这种情况还有,明儿你和容妈仔仔细细的再查一查,将熙和堂中所有的人都挨个问一遍。此事务必要细致!”
“是,老奴知道了!”黎妈妈连忙答应。
箫夫人也叫他放心,有她坐镇错不了!沈佺这才去了。
无论是箫夫人、沈佺还是黎妈妈,将这事听过说过也就过了,并没有引起什么主意。毕竟,段氏从来不是争权夺利之人,大房跟四房也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连口角都不曾有过。
段氏并没有谋害姚存慧的理由和动机。而且,这种阴损、毒辣又隐秘的法子,也不是段氏那样的人能够想得出来的!
次日,姚存慧的情况开始恶化,身上的斑疹、疱疹越来越多,头痛乏力,高热一直不降!荞麦伺候她喝药擦身,用毛巾浸了冰水拧了给她降温,丝毫不嫌劳累和麻烦,反而还一直同她说话,鼓励安慰她。
姚存慧心中感动,心情倒是好了不少。精神好、有力气的时候也同她说笑两句。
看过沈佺叫荞麦送来的信,姚存慧又惊又怒,之后亦懊恼。
贴身衣物那么亲密接触的东西,她明明感觉到了不对,竟然没有认真查一查!即便不查,换一套也好啊!
想到自己将那玩意穿了一整天,饶是已经染了天花,她仍感到毛骨悚然,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同沈佺一样,姚存慧第一个便想到了吕樱。天花病源也不是想弄到就能弄到的,但吕樱肯定能弄到。而且,只有她和她水火不容不是吗?
只是,她同样百思不得其解,吕樱是怎么做到的!
沈佺的信写的很长,包括昨日是如何排查的、结果如何也都写了。按照姚存慧自己的想法,也应是这么查!可是弄到最后,竟然是整个熙和堂的下人都有了嫌疑!这真是——
说句丧气的话,半点儿端倪也不见。
又过了两日,姚存慧的情况越发不好起来!斑疹、疱疹有变大变红的趋势,仍旧四肢乏力,发热高温不断,甚至一度陷入昏迷。喂下去的药汁也呕吐不止,流得床榻地上尽是。
胡太医不禁也慌了神,让荞麦不停的替她擦身降温,如果她昏迷过久便掐她的人中或者用针扎她的中冲、内关穴位,务必令她清醒过来,继续喝药。
小厨房里的药汁从不间断,随时往偏院厢房中送过去。
姚存慧也知情况危急,求生的欲望压倒一切,咬着牙强撑着。荞麦递过来的药她一点一点的都吞咽下去,喝了吐,吐了继续喝,吐了再喝,荞麦见了也不由动容。
熙和堂中本就低沉的气氛更沉了几分,人人脸上都是愁容,容妈和红蓼、小杏等更不知哭了多少次。箫夫人日日佛前烧香跪拜,沈佳琳也在自己的房间中暗暗流泪忧心。
沈佺每天如常上衙门办公,只是回来的时间比往日要早许多,每次回来,便站在西跨院门口朝那边望半响方沉默着离开。然后依旧督促着追查此事。
“娘,我刚刚回来看到二门处有许多丫鬟婆子聚在那里搬运着行李,是谁要出门吗?”这日沈佺回来便问箫夫人。
如今府上的一切风吹草动他都有心记着。
而且,看当时那阵势不小。这个时候府上女眷大张旗鼓的出门,怎么看都有点叫人心里别扭。
箫夫人听见他问就轻轻的叹了口气,“是你三婶!”
“三婶?”沈佺更吃了一惊,“三婶不是很快就要生了吗?出府做什么?”
难道,她还怕他的慧儿冲撞了她?沈佺心里一阵暗恼。
“昨儿个你四婶跟老祖宗说请个得道高人来府上驱驱邪,今儿可不就请了长春观的道长来了!那道长说你三婶腹中孩儿冲撞了慧儿,有她在府中,慧儿恐怕会挨不过这一场劫难!”
“所以,老祖宗便让她出府了?”
第381章 天花(五)
沈佺挑挑眉,有些不以为然。虽然他关心他的妻子,盼着她早早好转,可仍然觉得这话荒唐!三婶腹中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冲撞了慧儿!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箫夫人说道:“既然道长这么说了,总有他的道理!你三婶虽然行动不便,可那么多的人伺候着,小心点便不会有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等将来慧儿好了,你三婶回来,再好好的看望她一回说些好话、多送点儿东西就是了!”
不请道长便罢了,既然请了,偏偏道长又这么说,如果不让卢氏出府,万一姚存慧真的过不去这一关,岂不是她的罪过?沈老太君、箫夫人等也没法同沈佺交代。
所以,道长的话一出口,哪怕卢氏明天就要生了,也非出府不可!
“那么多派些妥当的婆子嬷嬷跟着小心伺候,千万别让三婶出什么事!”
“这还用你说,老祖宗和我都吩咐好了!”箫夫人笑道。
这其中的利害她岂有不知?若万一姚存慧好转了来,卢氏却出了意外,人家会怎么说呢?说镇西王和镇西王妃自私自利、冷酷无情,为了自己不惜逼死亲婶子和未出世的堂兄弟!
到时候御史可又有的参了。
沈佺点头,这才作罢。
这一日,正是姚存慧的情况最危险的一日,昏迷呕吐的状况十分严重,反复折腾,全身上下更是火一般的滚烫!
这一晚,熙和堂上下灯火通明,箫夫人和沈佺、胡太医、容妈、黎妈妈等一夜未眠,紧张不安的等待着。
胡太医半遮半掩的透露:如果王妃能够平安度过今晚,基本上便无大碍。
一句话令沈佺、箫夫人等心中充满了希望又充满了紧张。这话简单来说,就是生死一线!
姚存慧自己何尝不知?这一日自下午开始,她便明显的感觉到了情况在急剧恶化,头痛欲裂,一波比一波迅猛的高烧高热令她的意识陷入前所未有的混沌,整个人像在沸水中蒸煮一样,火烧火燎!偏偏身体深处又涌上来一拨一拨的寒意,令她不时发颤,牙齿咯咯作响。
虽然胡太医没有明着说,但他的语气和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他请她一定要坚持住,挺过这一晚!
此时她能做的只有一个字,就是“熬”,熬过这一晚。
晨雾冷冷清清,黎明前的夜色格外沉重与浓厚。众人默默坐在花厅中,默默听着更漏,听着通过荞麦半个时辰一次传来传递出来的消息。
东方终于泛出了一抹乳白的亮色,蜡烛的光辉渐渐暗了下去。
踏踏的脚步从院子那边传来,众人一下都站了起来连忙奔过去。
荞麦憔悴的脸上满是喜色,气喘吁吁笑道:“夫人!王爷!王妃高烧退了,没事了!没事了!”
“真的!”
“太好了!”
“阿弥陀佛,可怜的孩子!”
箫夫人忍不住抬起帕子掩口呜咽起来,容妈、红蓼等无不喜极而泣!笼罩在熙和堂上空的阴云终于被阳光撕开一角,渐渐散去!
“慧儿她现在怎样!”沈佺说着便要过去。
“王爷!”胡太医连忙出声止住,“虽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