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姚存慧忍不住掩面咯咯的低笑起来,脸上一片绯热。
沈佺见她笑心头忽然有些恍惚,这些日子以来,难为她了!能够重新见到她的笑,真好!就像他们初见那时那样。那时她的笑干净纯真,现在多了一份少女的娇羞,不一样的笑容,却都是为他而绽放。
“慧儿!”沈佺轻轻的叫她。
“嗯?”姚存慧微微抬起了头。
“没有什么,就是想叫你。”沈佺轻笑道。
二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
沈佺在离镇西王府还有一条街的时候便下了马车,看着姚存慧的马车消失在视线中,方拂了拂衣裳,转头慢悠悠的踱步回府。
箫夫人听到下人禀报,不等丫鬟婆子扶持,忙忙奔了出去,嘴唇微动正欲张口呼唤,却听得沈佺的声音在院子门口平平响起:“告诉夫人我没事,请她放心,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给她请安。”
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没有半分亲情味,箫夫人脚步一滞,嘴角勾起一抹涩涩的苦笑。
她唯一的儿子这么对她,然则她又有何立场来指责他?他们之间走到今天这样,她知道错在她,她更知道他心里有怨念!
“佺儿!”箫夫人到底心中放心不下,听到沈佺要离去的脚步声忙高声叫住,急急奔上前,上下打量着他,“你没事吧?”
“没事。”沈佺摇摇头。
箫夫人嘴唇动了动,满腔满腹的话被这淡淡的两个字尽数堵在了喉咙口,怔怔的望着他出神。
沈佺静静的站在那里,等了片刻没见她再说话,便拱手躬身道:“母亲没有别的吩咐,儿子告退。”
“你——”箫夫人泪水涌上眼眶,偏身点头道:“你去吧!”
母亲?呵呵,她已经记不起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叫她“母亲”,再也没有叫过“娘”。
沈佺无声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箫夫人呆呆的站在他的身后,听着那一声声低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抬起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匀了匀呼吸叹道:“咱们回屋吧!”
“夫人,”黎妈妈上前扶住箫夫人,“王爷肯定是累了,夫人,您得体谅他,他也不容易!”
“是啊!他终归是我的儿子,对吗?”
“您能这么想就对了!这母子的关系是天生的,王爷总有一天会体谅您的一片苦心!”黎妈妈勉强笑了笑,又道:“等会儿老奴去打听打听吧!”
黎妈妈心中也忍不住暗暗叹息,夫人和王爷之间的心结太深,彼此之间除了礼节规矩上的问候简单对答之外再无多余一言。夫人每每有心问王爷一些生活上的琐事,也是夫人问一句,王爷规规矩矩答一句,那种形式的问答让说话的双方都感到别扭,久而久之,夫人也只得作罢。
如今,夫人如果想要知晓王爷的什么事情,都是由她去跟王爷身边的小厮丫鬟打听,再回来禀给夫人听!
黎妈妈不由苦笑,也不知他母子二人这种情况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或者,这辈子都这样了也说不定!
箫夫人听见黎妈妈这么说便不做声,黎妈妈知晓这是默认的意思,交代了丫头们几句小心伺候,便轻轻的出去了。
“你说什么?太后,太后赐婚了?”箫夫人听到黎妈妈的回报,震惊得脸色微变,忙问:“是哪家的小姐?”
箫夫人在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是姚家的二小姐,今日她刚刚才同姚家二小姐那样不痛快的会面,将来要是进了门,婆媳之间该如何相处?
母子关系已经糟糕透了,再来一个彼此发生过不愉快的媳妇,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说是,说是太后准了王爷所请!王爷这会儿在熙和堂高兴着呢,说明儿圣旨下来之后人人都有重赏!夫人,这事要紧,老奴打听到这个也没敢再耽搁,便忙着回来先禀报夫人,要不老奴再去一趟?”黎妈妈说道。
箫夫人只觉得心底泛起一层凉意,眼前一黑顿感晕眩。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不用了!”箫夫人心烦意乱的摇摇头,无力扶额缓了缓神,轻叹道:“我得亲自去一趟熙和堂!”
沈佺刚刚换了袍子,正领着千岭背着手在熙和堂各处转悠,不时指点比划这一处该如何改,那一处该如何修,这里最好多一架屏风,那边院墙索性拆了把后花园弄大一点,东北角那边可以引进活水,顺便凿个池……
千岭知道主子心愿得偿,正在眉飞色舞的查看,准备叫人翻修熙和堂迎娶王妃,心里正高兴着呢,哪有不奉承的?沈佺说什么他都笑着说好,一边默默的记下,主仆两个有说有笑,好不和谐。
听到箫夫人来了,沈佺脸上的笑容滞了滞,偏头向千岭盯过去,千岭心虚的垂下头,陪笑道:“爷,夫人来了咱们今儿就先说到这吧!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嘛!”
沈佺冷哼一声,一脚踹在他膝盖弯,拂袖大步而去。
千岭抱脚痛苦的跳了几下,忙不迭飞跑着跟上。
“母亲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叫人来唤儿子就是了!”沈佺抬脚进了熙和堂正厅,便向箫夫人道。
箫夫人心中有事,哪里还顾得上同他计较别的?忙忙上前道:“听说太后指婚了?”
“是。”
“是哪家的姑娘?”箫夫人捏着帕子的手情不自禁紧了紧,心里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
“太后圣明,恩准了儿子所请,米粮皇商姚家的二小姐!”说到姚存慧,沈佺的目光情不自禁染上了两抹温柔,冷俊的面部线条也柔和了两分下来。
箫夫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一片空白。是她,竟果然是她!
“怎么会是她!”箫夫人喃喃脱口而出。
“母亲不喜欢?”沈佺的目光蓦地变得沉冷如霜,继而自嘲一笑,淡淡道:“我喜欢的人,母亲不喜欢,也难怪。”
“不、不是!”箫夫人顿觉失言,心中不由懊恼,急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
猛然对上儿子那般淡漠通透似乎看穿一切的目光,箫夫人忍不住有两分恼怒起来,“我没有不喜欢她,只是,平津翁主肯善罢甘休吗?吕家肯罢休吗?我是担心你啊!你为何——这么倔呢!”
箫夫人忍不住掩面低泣起来。他就是这样,他还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最不喜的,就是他这副臭脾气!有的时候硬气倔强起来,叫人生生的感到害怕!他心里有事从来不会说,挨了打骂从来不反抗,受了委屈从来不辩解,认定的事情固执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箫夫人悲从中来,越哭越伤心,又想起逝去的长子,两下对比,更觉凄凉,不觉肝肠寸断,低泣也变成了痛哭。
黎妈妈想劝又怕她憋在心中反而不妙,这些日子以来她天天担惊受怕提心吊胆,这回痛痛快快的发泄出来也好。便也没有相劝,只是替她轻轻拍打着背后顺气。
“母亲别哭了,何必呢!”沈佺听她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面上忍不住露出两分不耐。
“王爷!”黎妈妈忍不住了,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主仆有别,幽怨的望了沈佺一眼,大大替夫人不值!母子天性,竟凉薄于此!夫人即便再对不起他,也是他的亲娘!
沈佺却根本不管黎妈妈那谴责的语气和眼光,继续平静而淡漠道:“母亲再哭,大哥也不能再活过来!”
箫夫人身子大震,哭声戛然而止,在儿子面前,竟然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黎妈妈更是整个人都呆愣住了。厅堂中一时鸦雀无声,人人俱敛声屏息,大气也不敢出,恨不得变成聋子,刚才什么也没听到。
第275章 母子之间(二)
箫夫人只得止了泪,苦笑道:“罢了,既然事已至此,母亲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既然喜欢那姚家的二小姐,她便是沈家的媳妇。”
箫夫人心灰意冷,也不想再解释什么。她思念她的大儿,何尝又没有为他着想?他既然认定她心里只为她的大儿没有他,她即使说了,他会信吗!
他喜欢娶谁就娶谁吧,她也不指望摆什么婆婆的架势,不指望叫儿媳妇来跟前立规矩,哪怕不请安都行,但愿将来儿媳妇不给她添堵她就烧高香念佛了!
“多谢母亲。”沈佺拱手向她做了揖。姚存慧是他挚爱,他希望她得到他家里人的接纳和认同,而不是慑于那一纸圣旨的权威面上一套背里一套。
“只是,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同母亲说呢?”箫夫人轻叹道:“难道要等圣旨到家门口了我才知晓?”
沈佺却波澜不惊的回以一眼,镇定道:“母亲多虑了,母亲忘了,按照惯例等会儿宫里就有公公前来传口谕了!”
箫夫人顿时一滞。
果然,沈佺话音刚落,就听得院子里响起一个清脆响亮的妇人声音:“哎哟,大嫂果然在王爷这儿,叫我好找呢!”
妇人年纪约四十出头,挽着牡丹鬓,簪着宝石点翠的珠花,面皮白净,脸稍圆,五官齐整透着干净利索,穿一身枣红百蝶穿花的对襟褙子,衣襟、衣摆和袖口大镶大滚着近两指宽的缠枝花纹,用金线细细的锁着边,系着水色玉璧纹长裙,艳丽中透着一抹淡雅素丽。正扶着个丫鬟的手甩着帕子忙忙走来,身后跟着两名媳妇子。
这妇人是沈家二房老爷沈鸣凤的妻子薛氏。箫夫人丧夫丧子之后大受打击,身体大不如前,沈老太君便做主命薛氏协同管理府中中馈。后沈佺出征,箫夫人日夜悬心唯一的儿子,想着没了儿子,又早没了丈夫,即便有万贯家财又有何用?迟早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在府中事务上更是懒怠上心,能不管则不管,这二三年下来,大小事务几乎都是薛氏做主,箫夫人也不在意。
薛氏上前,先见过箫夫人、沈佺,方笑着道:“大嫂,前厅那里有宫里的太监来传口谕,正候着呢,您快点儿同我去吧!”
箫夫人一听便知是关于沈佺婚事的,望了沈佺一眼,忙答应着去了。薛氏便同她一起出了熙和堂,一边走一边忙笑道:“嫂子不用着急,那公公说了不必更衣,家常就行了,只是几句话而已!”
“那也不行,好歹得换一身稍微像样点的才行!”
“呃,嫂子说的是!”
薛氏嘴角微微一撇,却满脸是笑的附和着箫夫人,陪着箫夫人一起回燕顺居更衣。
黎妈妈见状不由得瞧了薛氏一眼,心中不禁一宽:王爷再不亲近夫人到底是夫人的儿子,他一回来,即便什么都不做,这沈家二夫人也对夫人客气许多了。
箫夫人忙忙更衣净面,来到正厅,那传旨的李公公有沈府的二老爷、大管家作陪着,收了红包,品着好茶,却也不急,见了箫夫人便站了起来拂拂袖子笑着跟箫夫人问好。
箫夫人是原本的镇西王王妃,如今的一品诰命夫人,是有朝廷品级的,当得起宫里头公公的一句问好,闻言便抬抬手笑命免礼,然后才恭恭敬敬站在下首听旨。
李公公当即起身,清了清嗓子,转述了吕太后的口谕,太后已准了镇西王求赐婚事宜,明日某时某刻宫里司礼监来府宣读圣旨云云。
说毕,又笑着向箫夫人道了谢。
此刻,箫夫人才终于彻彻底底的死了心,知道此事再无回转的余地!
箫夫人心里有事,勉强打起笑脸客气了几句,便让二老爷送李公公出去。
“恭喜大嫂!贺喜大嫂!这可真是咱们镇西王府的头等大喜事呀!这样的体面,真正是皇恩浩荡!大嫂,您真是好福气呀!”
李公公一走,薛氏便满脸是笑,欢欢喜喜的向箫夫人道喜,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们无不满脸的喜色,一起跪下磕头恭贺。
薛氏这是打心眼里高兴,她本来还担心沈佺会娶了吕家的小姐,那吕家小姐进了门,中馈自然是要交到她手里的,哪里还有她什么事!娶了什么姚家的二小姐,虽然一样是镇西王王妃,那可不一样了,至少,这中馈权她还能暂时牢牢的抓在手里,然后争取把“暂时”无限期的延长!
所以,这一声“恭喜”薛氏说的十成十的真心,脸上笑开了花,当然心里也忍不住暗暗鄙薄一下箫夫人母子的:竟然不挑吕家挑姚家,也不知他们母子是怎么想的!
“好、好!”箫夫人勉强笑着连连点头,“回头放赏,人人都有份!弟妹啊,你看——”
“大嫂您就放心吧,咱们家也不是头一回接旨,我知道该怎么安排,保准错不了!明儿到时候,您和王爷尽管出来率领我们大家接旨就是!”不等箫夫人说完,薛氏抢着笑道。
箫夫人点头一笑,“辛苦,有劳弟妹了!我有点儿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哎哟,不辛苦不辛苦,一家人嘛,都是应该的!等接了旨啊,就该忙着准备婚事了!大嫂您可得保重好身体啊,到时还有的忙呢!”
“呵呵,无妨,不是还有你吗!”箫夫人和气道。
薛氏听了这话更加高兴,眼睛一亮忙笑道:“大嫂放心,我必定会备得齐全不会教大嫂失望的!大嫂您回去休息吧!我得先去老太君哪儿禀一声,让老祖宗也高兴高兴!”
“可不是,”箫夫人猛然回神敲了敲脑袋,笑道:“替我给老祖宗问安,我明日再过去伺候她老人家吧!”
“省得!您不舒服就歇着,老祖宗素来体谅您!对了,”薛氏有意无意又闲闲笑道:“刚刚给李公公封了五十两银子……”
“什么大事,你在公账上写明了便是。”箫夫人一笑了之,带着黎妈妈、金梅、金英等去了。
“事儿虽小,也总得给大嫂说一声才合规矩!大嫂慢走!”薛氏在后笑着道。
一路上,黎妈妈欲言又止的拿眼角瞟了箫夫人好几回,箫夫人察觉了,不觉放慢了脚步笑问道:“咱们多少年的主仆了,有什么话还用得着藏着掖着吗?”
黎妈妈一滞,四下望望见空阔无人,便紧了两步赶上箫夫人,凑近前去忍不住道:“王爷的婚事,夫人真的交给二夫人全权负责吗?”
“不然怎么办?我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去管这些琐事!”箫夫人叹了口气。沈家是京中的老牌勋贵之家,各种亲友门生同僚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又加上这门亲事中带了圣旨,要注意讲究的事情更多,以及各种采买、布置、安排,对久不理事的箫夫人来说,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疼!
琐事?黎妈妈顿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心道若这话传到了王爷耳中,王爷指不定怎么伤心呢!难怪您同王爷的关系一直好不了,您这样的态度,王爷能不多想吗!
王爷的终身大事还是琐事,那什么才叫大事?
“放心吧!出不了错,”箫夫人见黎妈妈脸色微变,还以为她是担心薛氏会不会把事情办砸,便笑着安慰道:“二弟妹精明干练,也是办过几件大事的,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