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在他的右手上，紧紧攥着。那颗肉呼呼的器官已经萎缩成暗红色的小肉块，上面还有断开的粗细不同的血管。他的手边还掉落了一根细长的铁钩，钩尖上挂着一些像是肉丝的东西。粗短的肋骨也在这里寻着了。
血迹从这个人的胸前一直蔓到大腿，他整个人被染上了可怕的血红色，浓郁得刺目。即便是最有经验的法医，看了这恐怖至极的场景，也无法不动容。
——很明显，这个人是自残至死的。
铁钩遗落在右手边，心脏握在右手里，伤口位于他自己能够触及的部位……如果没有进一步证据表明他杀，那么就应该是自杀。只是，他怎能忍受这生生撕开胸腔、挖出心脏的剧痛？
一般人光是撕扯伤口就会痛晕过去吧？他竟能在这痛楚之中保持冷静，有目的性地割开肌肉、掰出肋骨，最后掏出心脏？这需要何等的意志力，恐怕连耐受能力最强的军人也无法做到！
除此之外，你或许还会注意到，在死者的左手边还有一个小物件。那是个黑色的盒子，能握在手心的那么小。此时从那盒子里正传来一阵奇异的旋律，忽快忽慢，
听不出悲喜。唯一能辨识的便是那清澈的八音盒音色。
鲜血淋漓的现场，神秘的八音盒。
这就是展现在端木正血与端木唤灵面前的一切。
“……唉。”唤灵撇了撇嘴，不满地道，“又死了。”
这个穿着粉红色休闲西装的青年正抱着胸踩在血泊里，毫不在意血迹弄脏他的新皮鞋。他看上去大概三十几岁，讲起话来却跟小孩儿似的，轻快愉悦，有种调皮轻佻的意味。
而在他身侧的正血则面无表情，一张俊脸冷得像块冰雕。
“是我的失误。”正血的声音有种机械式的僵硬。
唤灵像发现什么有趣事物似的，瞟着他微微抽动的手指。然后笑嘻嘻地道：“你不会想要告诉我，其实ERROR就发生在你身上吧？”
仿佛没听出那是个玩笑一般，正血认真地点了点头。
“有这个可能性。”
唤灵顿感无趣。他已经懒得再跟这个太过正经的家伙讨论生活情趣的问题，于是撇开话题，懒洋洋地指着死尸手边掉落的微型八音盒，说道：“这东西是你给他的？”
“不是。”正血仍将视线锁定在尸体上，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似的，却平静地问道，“是你的吗？”
“这么小，怎么满足得了我？”唤灵耸耸肩，做了个夸张的厌恶表情，突然却又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愉悦地道，“不过这旋律我很喜欢。”
正血没有再说话。他静静地站在尸体前面，凝视着。无框眼镜后面是一双清澈沉静的眼，无悲无喜。唤灵颇有兴味地看着他，想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废弃的锅炉房瞬间安静下来，静得好像时间都忘记流动。
不知过了多久，正血垂下视线，好像忽然看到了什么。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然后蹲□，伸手摸向尸体右边。从那里面摸出了一根包装完好的棒棒糖。
“棒棒糖啊——”唤灵笑得眉眼弯弯，眼里流露出真心的笑意。哎呀，他简直要笑出声了。这算怎么回事呢？他不敢相信呀——“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七次？十三次？你到现在才给他？”
正血仍旧没有回答他，只是把那根棒棒糖放入死尸左手手心，然后将死尸的拳握紧。死尸的手指仍柔软温暖，却已没有力气，弯了一弯立刻又恢复原状。正血注意到死尸手掌里被硬物硌得凹陷的印痕，凝视片刻，然后再一次握住了他的手。像是要把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似的，久久握住。
端木唤灵简直要笑疯了。
“现在我真的相信ERROR在你身上！”唤灵扶着腰大笑起来，笑声刺耳，好像能把旧机器上的铁锈给震落下来，“乱码你知道吗，你的系统里有个程序错
误（注50）。如果那个错误就是你能爱上人类，那么我真的要笑死了！哈哈哈……从未来穿越回来的机器人爱上了可怜的科学家，哈哈哈真是狗血烂俗的剧情啊！”
“我没有那种错误。”正血的声音依旧平静，不露任何情绪。他站了起来，将手上所沾的血仔细擦净。死尸的手又松开了，棒棒糖躺在手心，正血也不再去管了。他转而望向那个来路不明的八音盒，回首询问道，“要带走吗？”
唤灵笑嘻嘻地答道：“当然不。这个时空的东西怎么能带回去？——你手上的血擦干净没？血迹也最好别带回去。”
正血抬起手掌，仔细地确认着，然后说：“没有问题了。”
“那么，”唤灵眯起眼睛，狭长漂亮的凤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旧校区锅炉房，2012年9月25日，下午五点十七分，我们可怜的沈衍同学，再再再再……再次死亡。”
正血慢慢走近唤灵，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唤灵却十分亲昵地揽住了他的肩膀，跟兄弟似的。这两个人从头到尾都不像父子……硬要说的话，反而是正血更像父亲而唤灵却是儿子吧？
正血忽然想，如果沈衍还活着，他一定会在心里骂唤灵老不正经，然后摇着头说自己少年老成。
然而他毕竟已经死了。
正血垂下眼，开始了身体内例行的检查维护。在两人的周围忽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气流，眼前的场景也变化了起来。地上那具凄惨的尸体顷刻间灰飞烟灭，血迹也并着一道消失。周围的锅炉房、树木……整个学校，都在那一瞬间化为齑粉！
一切都模糊起来，因为连光都粉碎了。
——这被抛弃的时空里的所有事物，都迅速地奔向了毁灭。
却有一样东西例外。
唤灵眨了眨眼，忍不住朝那个东西多“看”了两眼。
——连光子都粉碎了，当然没有所谓的视觉影像。但是在这毁灭境界里，端木唤灵的特殊感官并没有失去。
针对时间的特殊感官。
——在迅速倒退的时间流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小小地阻挡了时间倒流。就像是河流中的一块石头，硬生生地改变了河水流动。
不对，不是一个，是两个。
缓缓靠近的两样东西，一大一小。当两者终于碰到一起时，立刻就融为了一体。
端木唤灵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他无法分辨那两样东西到底是什么，也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三维时空定义中的“物体”。
他产生这种疑惑，原因无他——这两样东西竟然忤逆了他的时间流。也就是说，它们不受他的时间影响。
这意味着什么？
唤灵摸着下
巴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他侧过脸，对着正血笑吟吟地道：
“或许我们一直都猜错了。或许ERROR不是纯粹的‘未知错误’，而是一个……具有智慧的生命体。”
正血抬起眼，等着他的下文。
唤灵却不说了，只是笑嘻嘻地闭上眼，摇头晃脑起来。那种陶醉的神情，看样子好像是沉迷在脑内的某种旋律里了。
正血没有问下去。对他来说，“好奇”是不必要的情绪。
他现在，只需要做好准备，迎接与沈衍的再一次相遇。
再一次相识，相处。
然后，拯救他。或者是，再一次地……见证他的死亡。
作者有话要说：注50：程序错误：还记得上次正血差点报废拿去维修时，海底研究所里那位博士说的话吗？乱码的分支程序里有个错误哦~关于这个错误，有两点是我必须说明的。1，这个错误不是ERROR。如果闹了半天是正血自己折腾出来的事情，那这剧情安排就太蛋疼了……2，这个错误也不是“机器人爱上了人类”这么狗血烂俗的东西。虽然我这是软科幻但毕竟是科幻，有爱情成分不过不是主题。至于正血到底喜欢不喜欢沈衍，这个问题……我保证看到结局你们就会知道了~（喂你以为自己很会卖关子吗！）
☆、死神的邀约
32。【2012。9。6星期四】死神的邀约
“你要是喜欢沈衍就把人家抱回家吧，爸爸很开放哟~”——端木唤灵
尘埃落定。
正血睁开眼睛时，唤灵仍旧站在自己身边。而周围的景色已经停止了变化，最终定格在夜晚。两人则置身于一座高大宏伟的建筑物里，从玻璃幕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明月高悬的夜空。
室内温度是适宜的二十五度，正血一眼就认出这里是S大的图书馆。
“……唉。”唤灵揉着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麻烦死了。”
学生来来往往，却没有对这突兀出现的两人表现出哪怕一丝诧异，仿佛他们一直就在这里。正血没有理会唤灵的抱怨，径自朝楼梯走去。现在是2012年9月6日晚上七点整，沈衍应该在二楼的自习室。
“……真冷淡啊。”唤灵作痛心状，却笑嘻嘻地朝正血喊道，“这一次不用按照上次的剧情进行了，想做什么就做吧。”他的声音很响，但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学生和管理员都像看不见、听不见似的，任由唤灵胡闹。
正血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唤灵又笑眯眯地补充道：“你要是喜欢沈衍就把人家抱回家吧，爸爸很开放哟~我会疼你媳妇儿的~”
这一回正血连“嗯”也懒得应了。
唤灵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上楼，眼中露出无限期待。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挺拔修长的身影，他才收敛了笑容，然后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指。
莹白如玉的手掌，掌心纹路交错。手纹不深不浅，手相也相当普通，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忽然，有一小片手掌变得透明起来。手心里突兀地多了个小洞，从洞里可以看见大理石地面。而小洞边缘却隐隐绰绰，与手掌没有明显的分界线。
仔细凝视便能发现，那个小洞在慢慢地扩大着。
“唔……”唤灵皱起眉，像个小孩儿似的撇了撇嘴，然后握紧了拳头。再张开，手心的洞已经不见了。
“麻烦死了。”唤灵叹了口气，随即又笑起来。他笑得很愉悦，仿佛想到了什么幸福之极的事。
“想做什么就做去吧。”他自言自语着，在图书馆的大厅里孤独地跳起舞来。
没有伴奏，没有观众。他自我陶醉地旋转着，跳跃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二楼。
正血站在自习室门口，静静地望着那个靠窗而坐的人。
那个人牙齿磕着笔盖，正咬得不亦乐乎。他的眼睛里闪动着兴奋快乐的光芒，视线飞速地扫过手中的书本。那是一本著名的学术期刊，收集了物理学最新的论文。厚厚的一大叠，他举在手里却全然忘了重量。
不
知看到了什么，他的目光忽然刹了车。他眨了好几下眼，笔盖上又多了好几个牙印。从那静止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正在思考，嘴巴里却一刻不停。
“啪”的一声，笔盖被他咬下了一小截。
他明显被吓到了，整个人都差点跳起来。但是很快地，仿佛被这响声刺激到了灵感似的，他又立刻捧起期刊，几乎要把脸凑到书里去。视线移动得更快，反复扫过某几行字，忽然又放下期刊，拿起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转眼间，整张白纸都被他涂满。他拿起稿纸仔细地与期刊对照着，终于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在他周围，有宅男对着笔记本上的动漫美少女两眼放光，有情侣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有十指涂满亮甲油的漂亮女生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当然，也有认认真真看书的人，只是没有人能像他那样专注。
正血知道，摆在他面前的那一摞七本书，是他这一天内看完的。因为是开学第一周，有些课程还没开始，所以今天一整天都没课。他从早上七点一直待到了晚上七点，中间休息、吃饭一个小时，上卫生间三次，保持阅读姿势十小时四十九分钟。
除了他，还有谁能做到？
正血站在门口，凝望着他安静的侧影。日光灯投下森冷光芒，将他的面容照得无比清晰。眉眼，鼻梁，嘴唇，颈项，充满活力，蓄势待发。他像一只眼睛灵动的小老鼠，不停地啃食着书本。每一次眨眼，睫毛都会微微颤动，看上去脆弱易碎，漂亮得让人心动。
正血没有走进去，因为再过五分钟沈衍就会接到一个电话，然后离开图书馆。然后他会去帮柯敬源搬东西，然后会路过紫藤苑，被紫龙藤吸引，然后会放出灵体……
这样的剧情，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可是每一次都会迎来不同结局。
ERROR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影响沈衍的命运？正血仔细地回想着既往的一切，却毫无头绪。所有事件都巧合得那么合理，甚至看上去像是某种“必然”。在客观条件不变的情况下，所有事件的发生确实应该是“必然”的，但是为何每次都会发生“巧合”，从而导致沈衍完全偏离之前的命运……走向更为悲惨的结局？
正血凝望着坐在窗边的沈衍，眼前却浮现出他无数次死亡的场景。那些血淋淋的影子与此时的沈衍完全重合，让正血觉得挪不开步子。
他甚至在想，如果自己袖手旁观，再不介入沈衍的生活，他会不会就这样好好活下去，看他喜欢的书，思考他不解的问题，好好地活下去。没有变成一团烂肉，没有弄丢任何一个器官……好好地活下去，做他想做的事……
如果ERROR真的在自
己身上呢？正血无法排除这个可能性，因此他只能在日后的谋划中将这一点考虑在内。
但是唤灵却说ERROR可能是个智慧生物。他这么说的意思很明显，在方才的时间流中，他一定发现了什么。他不说出口自然有他的道理。最有可能的是，连唤灵都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人类？可能吗？人类不可能违背时间流。
灵体？更不可能。且不说灵体与人类一样归属唤灵的时间流，灵体本身就是强烈意志的集合体，它们除了执念以外，几乎不存在“智慧”这种东西。
那么唤灵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呢？
正血的分析推理到此结束，因为他看见沈衍拿着手机，匆忙地跑了出来。
他本想和之前一样避开沈衍，但却突兀地想起唤灵最后说的那句“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如果这一次与以往完全背道而行，会不会也产生相反的结果？
打定主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