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锤如蒙大赦地看了我一眼,驯服大狗一般点点头。
我拉过他坐一起,把这次闹鬼事件中最关键的大仙身份和那坛子铜钱又详细问了一遍。之后我仔细研究思索,结合从我妈那打听来的各种往事,隐约得出一个准确性未知的结论——
我想当年我姥爷接了瞎子来镇妖,应该是在房中布下了什么阵法,不然也不会有“房子千万不能动”的说法。可布的什么阵,镇的什么妖,这些一概没头绪,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坛子铜钱绝对至关重要。因为古时铜钱经过万人之手,人气最旺,再加上尼古拉斯告诉我那堆铜钱年号多为清朝,想必是借了五帝钱辟邪挡煞之势。而我小舅摸到铜钱上很多灰,我想应该也不是单纯土尘那么简单,具体是什么,却有待今晚来验证……
我一提这茬王铁锤就急眼了。他急吼吼打断我,掰着我手腕子咽下好几口唾沫才惊恐开口,说你还别说,这屋里我跟我爸曾挖出三个长毛的石头秤砣来,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就被我直接丢茅坑里去了。
我一听这话差点气得背过去,心想真给这群脑残傻大胆磨得没脾气了——
深呼吸几口压下怒意,我耐着性子问他,那些秤砣长什么样,在什么位置挖出来的,毛什么样,长不长。我以前闲来无事也曾看过小亚那本《母猪生育与产后护理》,里面很多奇怪阵法都扫过一眼,虽不至于精通,但出现了大致也能看个七七八八。
王铁锤特痛苦地揪着脑门回忆,说只记得秤砣摸上手疙疙瘩瘩的,上面雕了很多弯弯扭扭的花纹,因为某些部分长了短短的黑黄毛,还散发一股难闻臭味,怪恶心的,就没仔细看材质颜色。秤砣挖出来的位置是屋内三个角,西北角有柜子,不好动作,就没挖了。
我一听可不得了,这明显是一个制人的天坑坠魂阵!
天坑坠魂阵,顾名思义,用个大坑压住神魂的阵法。当然这里制人是广义之称,不泛指人。
那些石头秤砣来历不一般,叫做坠魂砣。把四个水火不侵的石质坠魂砣分别压于屋内四角,中间挖个大坑,将八卦图置于坑底,把要压制的东西放进底部,用青瓷碗牢牢扣压,再将周围铺上十八张朱砂锁魂符,点火焚烧。如烧完后青瓷碗不裂,则阵法成功,可取出瓷碗将符灰掩埋。如果不幸裂了,也好办,重复步骤直到成功即可。
我擦了把汗,心想我姥爷也够阴险的,在供奉大仙的地方给大仙下套,存心让大仙损功德,看来真心不想让大仙翻身了。
不过我姥爷没料到的是,这位大仙宁可冒损功德的险也要破他的阵,污染了坠魂砣不说,还借着掩埋地下的铜钱本身带有的阴性作怪,借王铁锤之手破了阵法,成功附身王二丫。
现在一家子都搅合进这件事儿了,今晚不弄点有用的东西出来,可真得等死了……
不过好在还有一个坠魂砣压制,这位大仙的神魂不能彻底翻身。我呼出一口气,心想今晚危险性极高,恐怕神婆给的灵符也难压制,便招呼王铁锤,说赶紧闪人,回去再从长计议。
王铁锤听我一通神乎其神的阵法解说也给唬的找不着北,见我要走也不知该不该拦,愣愣看我出神。我一巴掌扇他后脑勺,骂道你乐意死我还不乐意呢,回去我跟小舅妈交代,你爱走不走了!
说完我就往床下跳,准备穿鞋走人。
没料到我刚起身,还没摸到床沿儿,王铁锤就猛地扑上来拦腰抱住我,一下把我摁床上了。我给他吓一大跳,心脏差点没从嗓子眼蹦出来。等晕过神对上他亮亮的眼睛,我张口要骂,结果这人小心翼翼捂住我的嘴,另一只手指头比在唇边,无声做了个“嘘——”的动作。
我头皮一炸,没敢再动了。
见我老实了,王铁锤挤挤眼睛,示意我起来跟他一起看。我点头噤声表示明白,就小心爬起来,随他一起挪到了窗户边。
老式窗户没有窗纱,只有几块还算透明的玻璃罩着。屋内无光,院子外的景象在月光照耀下看得一清二楚。外头不知何时起了薄雾,一缕缕如烟的白色雾气在红幽幽的月色下肆意流动。我瞧着阵阵心惊,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看。结果左瞧右瞧不得其解,就拿指头戳王铁锤的腰眼儿。王铁锤佯装凶狠瞪了我一眼,胳膊一把掐住我脖根儿,让我顺着他的力道转头往西边看——
结果这一看可没把我吓个好歹!就见西边墙根下跪着一个白乎乎的影子,借着月光能看见这人指甲锋利尖长,正一下一下快速地扒泥土墙!
我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在没喊出声音前又一把堵死。我视线中出现的白影子不是别人,正是被三把大锁锁屋里的王二丫!
她怎么会出来的,又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扒墙灰?难道这处宅子中还藏了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又或是……这处宅子的土墙中有她无论如何也要拿到的东西?
一瞬间,各种可能各种念头充斥我脑海,我心头纷乱如麻,完全理不出头绪。而正当我无计可施之际,我电量早已流失干净的手机突然叫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我情绪太过紧张,明明与之前一样呆板的铃声,我却楞听出了一丝催命的节凑。我指尖颤颤地滑动解锁,点开短信,只见上面硕大的黑色字体,显示出一行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字——
千万不要相信他!
这又是什么意思?这个“他”又是指谁?不要相信他,难道是说……
我偷偷瞟了眼身边的王铁锤,一瞬间如坠冰窟。
痴汉守则二十条:现身
二十回
我给吓个半死,贴着王铁锤的半边身子差点僵了。
其实不怪我胳膊肘往外拐,不信自家兄弟偏信一条来历不明的短信。只是现下这情况看什么什么诡异,由不得我一厢情愿认定身边都是好人。王铁锤心地是不坏,可面对家人生死的大事,我不信他能一善到底。万一这家伙瞒着我什么重要信息没说呢,万一他心思没那么纯,假借看宅子的名义,实际要拖我来当他妹妹的替死鬼呢……人心隔肚皮,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行事要谨慎。
趁他还一脸紧张盯外面看的时候,我把短信麻溜儿删除了。这短信内容我没法跟他解释,说多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得沉住气,静观其变。
王铁锤显然不知道我心思已经在浪里翻了好几个滚,他盯紧外面老半天没吱声,末了憋得实在难受,就扯我衣服,用眼神询问我意见。我看他眼神中流露出真真切切的着急,一时间也特别不好受。
说到底,王二丫也是我妹妹,我打心眼里不希望她出事。当然,我更不愿意见平时乐观开朗的表兄,头一次因为这种无厘头的事情对着小辈露出无助担忧的眼神。我心一软,不由伸出手去拍他肩膀,想尽可能安抚一下这个看起来无所不能的男人。可还没等我指尖全面接触他的皮肤,他眼中精光一闪,迅速逮住我手腕,低声喝道“你要干嘛!”
他声音暗沉中透着冷冽的恶意,一腔喊出着实吓我一跳。不过手指接触皮肤一瞬,我还是感受到了如常的温度。这下我踏实了,起码我面前这个人是活的,我还没惨到孤立无援的地步。
我讪讪笑了笑,试图化解尴尬。我说尼古拉斯你个怂人,草木皆兵啊你。现在还有闲心管我,你不多注意下二丫,看她到底想干什么,怎么就突然冒到这来了呢。
王铁锤显然也是精神过度紧绷,听我圆场明显松了口气。算是道歉一般揉捏下我手腕,他说他现在也不知道该咋办,出去把王二丫打晕好像不合适,但这样放着她一直挖墙也不是办法。末了他叹口气,眼神转回王二丫身上,自说自话般感慨,王二丫是不是属耗子的,干活不中用,扒墙倒是一把好手……
这话却让我脑中灵光闪现,一瞬间如醍醐灌顶,悟到大仙是个什么东西了!
既是能修道,必是大自然中灵性颇足的生物。而乐意与人接触,又算生活中常见的东西,除了黄鼠狼黄大仙,不做他选!
我很是激动地掐了王铁锤一把,赶紧把这一发现告诉他。我说你之前不是说秤砣长毛,还一股怪味么,保不齐就是位黄大仙!黄大仙能为高的很啊,二丫估计是给它迷了心智才去扒墙的。不过这种东西治起来也容易,等我回去找人给二丫看看,保证能好。
出乎我意料,王铁锤并没有立马发表意见,而是堪称冷静地回望我,沉默起来。
我给他深沉的眼神盯得毛毛的,就问怎么了,是不是我的推论有什么不妥,或是说错了?
王铁锤摇头,说你没错,我说之前那股怪味怎么那么难闻,原来是黄鼠狼……那二丫被它弄到这来是为什么,只是单纯找我爷爷报复?
我吧唧拍了他大腿一把,一下从床上蹦起来。我匆匆说你还管那些干什么,不用啰嗦了,赶紧把二丫打晕扛走,回去一切事务我就给你操办了,放心。
王铁锤见我主意已定,也不磨叽,跟我下了床,准备进院子里绑王二丫。
出屋前我们俩还是找了点东西防身,我怕王二丫再凶性大发乱咬人。之前王铁锤胳膊上几个血牙印子还没消,王二丫下嘴够狠。
我寻了一根顶门的短木棍,拿手里掂量掂量觉得正好。王铁锤左瞧右瞧,捞起一把当初砸地时留屋里的大铁锹。我看着挺奇怪,心想这大仙再凶残也不至于让王铁锤发狠了去揍王二丫,万一一铁锹拍下去砸个脑浆迸裂怎么办。我就赶紧拉住王铁锤,说棍子给你得了,我再另找个武器。
王铁锤摆手,说你这棍子太秀气了,不趁手,不要。
我眉头紧了紧,半嘲讽说你可真难伺候,那你下手悠着点,可别伤到二丫了。
王铁锤眼中精光流转,点头表示自己有数。
推开屋门一刹那,不知是我眼花还是错觉,总之外部雾气用我肉眼可见的速度陡然加重几分,层层雾气混着幽红月光,在身前如血水一般流荡。
我心不由得狂跳起来,很怕能见度变低会出意料之外的诡变。
费劲吞咽一口,我把棍子牢牢持在胸前。我们拟定的作战计划是我先行释放嘲讽技能,吸引疯狂王二丫的注意力,王铁锤绕到一边火力输出,争取一击干掉王二丫,然后扛起目标身体迅速逃离事发现场。
这个作战计划看似漏洞百出,不过应该对神智已失的王二丫奏效。我当时也只把目标锁定在王二丫身上,一时大意,竟忽略了真正的危险从来都不曾远离我。
王二丫显然对我仇恨值不高,我上前咒骂她居然头都懒得抬。我注意到她一直在用指甲小心地扒墙皮,扒好的土灰都仔仔细细堆成了堆护在身前。之前天还亮一点时,我研究过这处宅子,如果单论这层白墙皮的年份,趁这处宅子好像还有点新。我猜想这应该是我姥爷摆阵时新涂的墙皮,而这层墙皮内大有学问,引得黄大仙都不得不借人力之手得到它。
墙皮中会藏什么?难道真像恐怖小说中写的那样,杀了人把尸体埋在墙里面?
拜托……这也太扯了吧……
当初给王铁锤分析阵法时,因为我不清楚大仙本体就没跟他点破,那坛子五帝铜钱里的灰怕正是大仙的骨灰。而现今王二丫小心翼翼保存墙皮灰的做法,似乎又说明大仙很需要这些东西。而一个亡灵最渴求的不正是可以让它死灰复燃的本体?
我有点纳闷,猜不透我姥爷当年到底做出多不人道的事儿。
正当我还在费尽心思挑衅王二丫时,王铁锤已经按捺不住行动了。他如狼般一个猛扑上前,揪住王二丫胳膊一抡甩飞好远。我听见扑通一声肉体砸地的沉闷响动,忍不住哎呀叫了一声。我生怕王铁锤打起架来没个数,把王二丫当仇人打死了。
就听被扔出去的王二丫喉咙间破出极为凄厉的一声惨叫,身形被摔得歪歪扭扭,挣扎爬起后她猫腰往前面奔,连路都不知道看了。
王铁锤哪会让她走,大喊一声两步追上去,飞起一脚又把王二丫踢飞老远。
我看着那道弧线冷汗都下来了,这一脚的力道不把人内脏都得踢破了!王铁锤他妈的疯了!我张口大喊,吼尼古拉斯你他妈轻点,再打出人命了!
顾不上别的,我急火火得往他们那边赶。我生怕一个拦不住给弄出好歹,王二丫在我们手里出点什么事儿可怎么交代。
却是没料到,在我神思被两人完全占据时,身边莫名多出了一个人——
来人从身后一把摁住我前倾的肩,手指急速收紧,力道之大简直要将我不算单薄的肩膀掰断了。
我冷不防被吓一大跳,嗷一声怪叫转身就要抡棍子打,可惜棍子并没能如我所愿横扫出去把人放到,而是直直在空中划了半个圈,轮空了!
我浑身发寒,一个激灵回神,这才注意到刚刚拦下我的人——
这个人的脸庞一如梦境中俊逸,明亮的眸子简直要盖过月亮的光辉。是他,是那个在我梦中缠着我不放的家伙!王谢!
痴汉守则二一条:肢体交流
二十一回
王谢?他怎么出现了?!我又发梦了?
那我现在看到的一切是梦,还是我来这里根本就是个梦?
悟到这种可能性,我脑回路瞬间错乱了。我脑子里跟煮开一锅浆似的一塌糊涂,完全不确定我眼前所见的到底是梦还是幻。
我不由伸手去掐自己腮帮子,指甲盖一碾顿觉脸皮生疼。还不死心,又颤巍巍去摸面前这人的脸颊,结果一抓一把空气,一点热乎人味儿没捞着!这下我肯定了,我身前这人铁板钉钉是个没实体的影儿!
……那我可真是活见鬼了!
我嘴巴张开老大,完全不知该发出点什么声音来形容我此刻凌乱卧槽的心情。不过好在邪门事儿撞多了,心理素质也稍微硬气了一点。十秒过后,我已能平复如震天擂鼓般的心境,自如控制情绪了。
我装模作样清咳一声,尽量选了种面对老朋友才会用的熟稔口气,问,王谢,你怎么出现了,舍得现身了?你这是跑来看戏的,还给我赔罪的?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也不知道我是中了哪门子邪,为什么语气出口会如此哀怨。那酸溜溜的成分十成十是小情侣间闹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