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想过出仕从商?”宋承宁话音一转,直抒胸臆。
“从未。”
“此言当真?”宋承宁继续盯着他,好似想要看透他一般。
“当真。”赵清扬放下手中茶盏,定睛回视。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不执一词。
早在宋承宁走进赵清扬居所之时,就有暗卫来向赵清扬汇报,他知晓此刻去阻止已然来不及,不觉大意未曾将书籍收起,然冷静过后便决定装傻到底。毕竟此事非同小可,虽承宁兄值得信任,也不愿牵扯过多。
良久,宋承宁移开视线,执起桌上青瓷酒壶,就着嘴直接往下灌。然后扬起嘴角,朗笑出声
:“善,如此就好。”
赵清扬没有喝酒,而是继续喝先前的毛尖,苦涩的感觉充斥舌根,却让人异常冷静,满园都静的出奇,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紫阳女学,海棠花下。
赵清婉早早便回到小院,今日所学琴艺,林夫子太是有趣,习得琴艺造诣之人莫不脾性沉静洒脱,文帝年间古裳者,温文尔雅,琴艺高绝,高山流水,甚是古雅。炎帝年间师易者,悠然意境,磅礴大气,最是震撼。
唯林老这般,嗯,这般乖张怪异,只此一位。
先是以每人面相分析了各人秉性,并不知晓与琴艺有何关联,竟以为在上八卦之学,后又以神鬼之说追究琴学踪源,直把众位小姐讲的神乎其神,果然是都城脚下最富盛名的女学之地啊,夫子传道授业各有风格。
不过,赵清婉倒是很欣赏这位林老,前世母亲请来家中教阿姐与她之人正是这位林夫子,当然,那时的林夫子为人谨慎,不曾多执一词,只做分内之事。
不仅仅在琴艺造诣颇深,而其最富盛名便是关于大梁百年盛世人物传记著述,究其由生至死,奇人轶事,辞藻严谨,文风幽默,当今圣上,也将此人所著作为书馆圣物,典藏后世。
不想,现今,林夫子竟是这般有趣,颇觉自己的记忆很是不靠谱。
罢了,只走着看着便是。
撇去闲杂之事不过多猜想,赵清婉浅窝在座椅之上,背靠海棠,轻闭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闭着双眼也觉其灵动,旁边冰梅小扇轻摇,额前的发丝随着微风荡漾。今日赵清婉身着一袭水绿色韵白纱裙,层层叠叠的下摆铺就,星星点点落了几片海棠花瓣,红的似火,绿的清爽,红绿间错着,仿似人花融为一体。在这盛夏燥热中,独独添进一片清凉。
待蒋如溪回到小院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静谧的睡美人图景,她稍显呆滞,又紧紧扣着五指,微长的指甲直戳进肉里,不知用了多大力气,霎时便见嫩白的小手红晕一片。
她不想承认,这样的赵清婉着实美丽,她想不到有什么词可以形容这份宁静,只觉自己无处遁形,一颗嫉恨的种子从心中发芽滋长。
人啊,就是这般顽劣,不知什么时候你可能就开罪了谁,被谁嫉恨,被谁怨怼,然而无解,最难掌控与相信的便是人心。
早在蒋如溪回来之时,赵清婉就已发觉,自重生以来,睡眠甚浅,夜间寂静无声方可安然入睡,稍稍有异动便立时惊醒。
故,蒋如溪站了多久,赵清婉亦知晓。回想前世与她姐妹情深,错信歹人,误会阿姐。
只想来一场大雨,将前世种种通通冲洗,明日醒来仍是新阳初升,新风依旧,新人犹在。
京郊别院,孤影对酌。
苏茜已住进此地两日,每每看着油尽灯枯再行添点,一夜夜不曾入睡。好似自来京都便已如此,门外丫鬟总是守夜之时陪她说话,当她还未习惯。她也未曾解释,每当此时只轻轻道了谢。
自小在江南水乡,天气湿潮,她确实不太习惯京都的燥热干涸,每日都要喝足够的水来补足。以往都是丫鬟打来,今日她也想出来走走,索性就一起出来。
正看到院子墙角,那位青衣男子长身而立,背影竟很孤单。
这人也是在此居住,听丫鬟说名叫柳年,是个账房先生,在她来之前已经住进来几日了。
虽不熟识,然总归是该打声招呼:“柳公子,夏日多有蚊虫,在院子里作甚?”
听到声音,柳年转过身来,看见是苏茜:“是你啊,可是有何事?”
柳年并未直接回答苏茜,只问她要去做何,因为这两日都未见她出去,恩人交代要照顾好她,柳年便顺口一问。
“无事,只是想去打点水,顺便出来走走,屋里怪闷的。”苏茜说着便要离去,只是走到他身前,方才看到竟有一木桌,摆着各式点心,地上还放着一火盆,轻飘的烟灰想来是刚刚烧过纸,苏茜浑身一震,未曾思考便脱口而出,隐隐带着关切:“公子,可是家中有事?”
柳年僵硬片刻,不知该怎么开口,然苏茜立时便反应过来自己的唐突:“公子,别误会,我无恶意,只是夜已深,早些休息为好,莫要太过悲伤。”
苏茜再次转身离去,虽也想劝着柳公子回房,然她也懂失去亲人之痛,自是不愿被人打扰。
“无事,”柳年叫住了苏茜,“今日是我发妻忌日,三年前因难产而死,小儿生下来活了几日,也因早产儿先天不足随他娘亲去了。这世上,只有我了。”
柳年隐隐带了哭腔,一个高大的男子,双肩止不住的颤抖,许是太久未曾有人倾诉,今日便对一几乎陌生的女子说出他的痛苦。
苏茜说不出自己此时的感受,就像是遇到了另一个自己,至亲之人相继离世,世上独留我一人的痛,她真的切身体会着。故看到这样的柳年,她是异常动容的,为他们同病相怜的遭遇,也为柳年对他妻子的深情。
“即使你再痛,再难过,你都要好好活着,你的妻子定不会愿意看到你那般伤心不振的样子。”
苏茜轻拍柳年背脊,就像在哄一个哭闹得孩子。
她将绢帕递给柳年,随后叫来丫鬟一起将柳年扶到旁边的凉亭,就在一旁陪着,等他平静。
“让你看笑话了,不过多谢你。”柳年看着眼前的女子,是真心想要感激她。
苏茜浅浅一笑,“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会喝酒吗?”
“自是会的。”一旁的丫鬟十分有眼色,立时便拿来一壶清酒。
于是两个孤影便在这四方小院喝起酒来,倒是未说什么话,只是喝酒。
世人都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苏茜和柳年便是这一对可怜人。似是压抑太久终于得到释放,今日竟都放开了喝,直直喝了一坛。
人生来不易,家国仇恨,儿女情长,最是人间不可回避之痛,有些人因为仇恨而活着,有些人因为爱而活着,活下去,本就最是难捱,熬过每一个春夏秋冬,晨昏雨露。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很心塞,自己都有些难过。
但其实想说的是,每个人都会经历许多难以预料的事情,我们掌控不了,所以只能熬过去,然后努力做你自己的英雄,做你自己的多啦A梦。
当你走过低谷,迎来彩虹,你会发现过往一切犹如云烟,只会随风轻散,留下的只是那个勇敢的坚强的自己。
☆、第十一章:归家
今日一大早,赵夫人沈氏就开始招呼众人收拾,先是吩咐红菡居和芙蓉院两边丫头婆子收拾闺所,又到膳房查看菜色买办,亲自拟定午膳菜谱,菡儿爱吃的葱爆牛柳,鲜蘑菜心,婉婉爱吃的红烧鱼骨,杏仁小酥,从汤羹菜肴到点心小酒,无一遗漏,事无巨细。
待一切准备妥当,坐在主院也不得安生,只见她不时看向门外,身怕自己不能及时看到归家的孩子们。
不错,今儿正是赵清婉姐妹归家之日,转眼间已在女学待满一旬,不只赵夫人这般作态,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赵将军也在下朝之后早早归家,婉拒了同僚相邀对饮,也未曾去营地查看士兵操练,若是往日,赵将军定要赶去营地,风雨无阻。
赵夫人突然站起身,眼眸清亮,待一看清来人是赵将军,顿时便尤为失落,眼睑低垂,又坐回方椅,嘴唇微微嘟起,双手紧紧攥着手帕。
赵将军看着自家夫人这般孩子气的举动,顿时哭笑不得。
“夫人看见为夫竟这般失落?”赵将军好笑出声。
赵夫人并不应答,只抬眸瞥了夫君一眼,又低下脑袋,自己想自己的。
赵将军突然就感觉委屈,老脸一红,硬生生说道:“为夫甚感委屈,夫人只顾孩儿,眼中哪里还有我?”
“你羞也不羞!我何时不曾顾你,怎得这样胡说,着实可气。”赵夫人见夫君竟满脸悲戚之色,顿时嗔怒起来。气鼓鼓的双腮因为羞怒染上一片红晕,眼睛瞪得老圆,胸前金线绣做的织锦夕颜花也随着气闷上下浮动。
赵将军本就是故意玩笑,再看夫人真就生起气来,哪还有心思再逗弄于她。只赶紧着上前劝哄一番。
“阿雅莫要生气,为夫自是知晓夫人全心顾着我,不过是想分散你注意罢了,怪我怪我,为夫给你赔不是。”
赵夫人一听夫君唤其阿雅,顿觉羞涩,白皙的脸颊上红晕久久未消,不知是方才气的发红还是如今羞红。
“你这人,忒的讨厌,我不过是担忧婉婉和菡儿,你非要招惹我作甚。”
“扬儿不是本就在书院,再者睿儿朝后也赶着去了,自有两兄弟护着,你莫要太过忧心。”
赵将军也很是期盼孩儿们回府,不过有两个儿子与一众府卫相护,想来不必太过担心。
“话虽如此,我也很是放心不下,且这都已过巳时,怎得还不到家,莫不是有何事?”
说着竟快要掉下眼泪,赵将军深感自家夫人太过情绪化,倒是不想竟能掉下金豆豆,赶忙上前一步将其揽在怀里,轻声安慰,一边又吩咐副将派人沿路查看。
“我已让肖裴带人去接应,想来一会儿就回,你莫要这般,若让孩子们看到,又要担心你了。”
听到这话,赵夫人稍稍心安,然也未平静下来,只靠在夫君怀里,不作言语。
再说赵家兄妹,赵清扬本也一早便带着妹妹们出了官学,奈何宋家兄妹非要赶上来同行,因此待赵清睿在路上遇见自家弟妹之时,便看到赵清扬和宋承宁骑着大马护在马车前方,想来那宋家小姐定是与婉婉菡儿坐在车里,赵清睿先前也听婉婉提起,与那位宋小姐很是合得来。
“二哥,我就知你会来,吶,给你的。”赵清扬一看到赵清睿过来,便立时欢喜的跳下马,将手里的缰绳递给二哥,随后不等赵清睿反应,又极快的钻入马车内,与妹妹们一起乘车。
“赵清扬,你是不是男人,竟同女子一般坐车。”赵清睿还未出声,一旁骑马的宋承宁便开了口。
说罢,又回头朝着赵清睿道:“二哥,你也进去歇着吧,我守着外面就行。”
宋承宁自小便同赵清扬交好,虽比赵清扬虚长一岁,然还是小于赵清睿,也因此一直同赵清扬一道称呼赵清睿和赵清沐为二哥大哥。
“不必,我无事,先去福寿路,送你们兄妹回府。”赵清睿淡淡下了决定,也没有掀开车帘照看自家小妹,毕竟宋承云还在车上,他已过了束发之年,男女大防,恐对女子名声有损。也就按捺住对妹妹的想念,只先上马继续走。
赵清扬并非是贪图马车舒适,只那宋承宁着实唠叨,实在难以忍受,方才立马回了车里。
赵清婉和赵清菡听见自家二哥到来,又顾及着宋承云,俱都浅浅喊了声二哥,没有多言语。
将宋家兄妹送至宋府后,马车刚转到赵家所在梨花巷口,便见肖副将带着府卫追随而来。想来是父亲派人来寻,路上走岔,方在此处遇见,便一道回府。
恐母亲忧心,先遣了一府卫回府送信。
果然一行人方一到门前,赵将军和夫人便从院中出来相迎。
赵清睿和赵清扬赶忙将两个妹妹扶下马车,一看见两人,赵夫人霎时红了眼眶,赵将军方才好不容易劝回去的想来是白搭了。
“吾儿瘦了,可是饭菜不合口味?”赵夫人一手一个抚摸两姐妹的小脸儿,边轻捏着边啜泣着感叹。
两姐妹自是倍感温暖,虽未离家几日,毕竟是十几年来头一遭,但见母亲这般着紧,没忍住鼻尖一酸,俱都湿了眼眸。
“娘亲,我们一切都好,您莫要这般,书院菜式很是可口,怎得就能瘦了,明明还长了几斤肉呢。”赵清菡不忍母亲担忧,紧的抹了眼泪,讨笑着回答。
“正是,娘亲您看婉婉脸都大了一圈呢。”赵清婉也在帮着宽慰母亲,这略带淘气劲儿的回答倒是让赵夫人扑哧笑出声。
旁边三个赵家男儿看着自家娘亲和夫人情绪化的样子,也均哭笑不得,赵将军倒是有些习惯,然也不能就站在门口这般作态,紧的向一旁的儿子们使眼色。毕竟不能招惹自家夫人,当然这个理由,赵将军绝对不会说出口。
赵清睿接收到父亲示意,也是明白意思的,但他也同样不想打扰母亲妹妹,又不敢违逆父意,只得轻拍了三弟后背。
赵清扬看着自家父亲和二哥甚是无奈,他也惹不起母亲大人啊,然又发觉,父亲和二哥他也不敢惹,可怜的赵清扬偶然发现,在家中,他是谁都惹不得啊。
“娘亲,您光紧着妹妹们了,儿子都饿瘦了,怎也不见您心疼儿子。”赵清扬甚是伪装了一番难过的语调,当然,实则也确是委屈。
“倒是娘亲不是,快些进屋去,母亲准备了好多菜,好好给你们补补。”赵夫人听小儿子这样说,似是担忧的情绪在头,转身甚是慈爱的拉过扬儿,恨不得多长几双手,紧紧牵着小儿们都不松开。
看着赵夫人和扬儿、菡儿、婉婉走在前面,落后的赵将军和赵清睿对视一眼,俱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不过,赵将军心里很是熨帖,这一家子个个都是他放在心尖去疼去护着的人,这般景象也是他人生一直所追寻的和乐。他定会守护好妻儿,守护好这个家。
今日家宴摆在正堂八仙桌上,平日里会客才用,倒是不想母亲今日竟安排在这里,待丫鬟端来饭菜,方才知晓为何。实在是菜式太过丰富,就是再来几个人吃也是绰绰有余。
何况最是饭量高的大哥赵清沐被圣上派到郊外办差,今日是不回来的,想来这些是吃不完。
再一仔细查看,也就发现其中深意,母亲将赵清婉和赵清菡连带赵清扬三人喜爱的各系小菜,各类点心几乎全都摆上了桌,赵清扬也很是惊诧,若不是怕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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