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好烫……比第十六层火山地狱炎热,比第五层蒸笼地狱更令人窒息。阳曜咬着唇,眼里弥漫着雾气,看着睚眦。
“睚眦……”
“嗯?”
属于神的气息在两人之间萦绕,阳曜微微敛下眸子,再张开时已回复一片清明,闪电之间,他扣住睚眦的脖子,右手从袖里拿出一个白瓷碗,将里面的液体尽数倾倒在他的口中。睚眦没有设防,等他反应过来阳曜已经捂住了他的嘴。
阳曜指尖发凉,低声说道:“你是神,即使废除了神籍,你也是定云天叱咤风云的神。”
神,注定是不能够有感情的。
睚眦金眸中闪过愤怒之色,他一把挥开阳曜,却被阳曜硬生生地用神力将液体压下他的喉咙。
“滚!”睚眦杀意毕现,神力充盈的碧水青龙剑嗡嗡作响,青光亮的让人根本睁不开眼。
阳曜站在忘川河的桥前,看了身后一片迷蒙的黄泉路,他朝怒目而视的睚眦勾唇一笑:“我当然会滚。”
睚眦一愣,收敛了杀意,往他走了两步:“你要干什么?”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阳曜抬头仰望午后的天空,太阳仍是那么的灿烂,云朵一鼓一鼓的,一切充满了灵气,他低声说道:“睚眦,我回来的时候,希望你已经回到定云天了。”
说完召唤烈火,自己却快速跑过奈何桥,睚眦被阳曜设下的火焰阻隔,刚一动用神力,被灌下去的孟婆汤在体内搅动,封住了他的神力。
只不过是一刻的迟疑,那边的阳曜已经随着投胎的鬼魂一行,纵身跳入了轮回井。
“阳曜!”
睚眦眼睁睁地看着阳曜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神力的限制让他感到无能为力,不顾扶桑的惊呼,他朝火墙奔去,只见手中的碧水青龙剑脱手,在他面前幻化成一堵水墙,拦住了他的去路。
睚眦咬破指尖,血液刚涌出来,水墙立即破裂,应龙被神威振开,显出了原形,捂住肩膀后退了几步。
金色的瞳孔被杀意染指,竟隐隐透出魔性。
“挡我者死!”
睚眦对他的低呼声充耳不闻,目光只追随阳曜消失的方向,正欲提力追去忘川河,妖艳的火红翅膀在他眼前展现,如同曼珠沙华般炙热,柔软丰满的羽毛在疾风中抖动,身后的地狱业火似在提醒当年的定云天被烈火束缚的睚眦,以及萦绕着狻猊烈焰气息的契约神力……
金色的眼眸透不入一丝亮光,无机质的竖瞳正昭示着风雨欲来的嗜杀之气。几里外毫无法力的鬼魂离得稍近的,被震得魂飞魄散。
扶桑被神威压得抬不起头来,咬破嘴唇,大声说道:“是狻猊殿下吩咐的!”
听见“狻猊”两个字,睚眦的眸中有了亮色,扶桑感觉到压迫减少,趁机说:“阳曜神君他让我们拦住你,是阳曜神君!”
“阳曜”二字像是符咒一般,驱散了睚眦所有的煞气,扶桑从漫天弥漫的神威中脱身,苍白着小脸,捂着胸口跪了下来,颤抖不已,咳出一大片血。
睚眦垂首,不见喜怒的视线落在瑟瑟发抖的扶桑身上,薄唇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无边的禁断之力:“阳曜他,说什么了?”
“请睚眦殿下回定云天。”扶桑抹了一把唇边溢出的鲜血,拢起袖子,似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样子朝睚眦作揖。
“……他?”
“是的。”扶桑微微一笑,脚已经站不稳了,眼见就要跌倒,应龙上前扶住了她,她摇了摇头。
应龙只好放下扶桑,她费力地站直身子,朝睚眦说道:“殿下现在服下了孟婆汤,可回定云天了。”
孟婆汤,对于普通的鬼魂而言,可以忘却所有的烦恼、爱恨情仇,与前尘作了断。而它具有另一个鲜为人知的作用,便是为了避免执念而堕入魔道,神用来逐渐淡忘关于最重要的事物的感情。
睚眦在定云天时并非不知道孟婆汤的用处,而是,无法割舍他的感情。
“殿下,请回定云天。”扶桑匍匐在地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睚眦复杂地看着她,皱起眉:“阳曜做了什么?”
“……狻猊殿下,与青苍天君做了约定。”扶桑迟疑了一下,说道:“睚眦殿下的神籍可恢复,条件是,让你服下孟婆汤,以及……到人间探查紫玉神君。”
说话时,扶桑低着头。恐怕狻猊殿下在看报纸时就想到了吧……紫玉神君私自进入轮回,人类的肉身能掩盖住神力,以仙人之身四处寻找只怕是打草惊蛇,况且魔君离暗也藏在人间……
懒散的狻猊殿下,还是头一次跟青苍天君要求过这种凶多吉少的任务。
金色的眸子定在扶桑的身上,略带恼怒又无措的神情似在透过她看着她的主人。好一会,才收回目光,转过身朝一个方向走去,袍子翻飞。
“睚眦殿下,你去哪里?”扶桑一抬头,发现睚眦离开的方向根本不是向定云天的,一路小跑跟上,大声问道。
“找司命。”
扶桑一愣,立刻明白了——司命星君掌管了凡人的生死命运祸福,睚眦殿下此去的目的也清楚了。
“睚眦殿下,你又何必。”扶桑在移动的祥云上坐了一会,朝睚眦说道。
“人间凶险,你竟放心他去。”睚眦的语气中有些咬牙切齿,“为了诱我服下孟婆汤,竟敢对我摄魂术。”
扶桑一愣,怪不得刚才睚眦殿下的举动这么奇异,原来,是阳曜神君施下了摄魂术。
“狻猊殿下是如何固执的神,你难道不清楚?扶桑阻止有用么。”扶桑揪了一块祥云抛着玩,低落地说。
“也是。”睚眦像是想到什么,勾唇一笑。
扶桑看得一愣一愣的,睚眦殿下笑起来天下无双不假,但是……也只会对狻猊殿下笑吧。
于是她说:“睚眦殿下,当断则断,狻猊殿下此举不过是尽兄弟之情,以及当年伤你的愧疚,他……”
“我知道,他没有心。”睚眦说这句话的时候,唇边仍是带着微笑。
“那你还……”扶桑盯着他那上扬的唇角,似是不能相信。
无望而深入骨髓的迷恋。
无论如何,狻猊还是阳曜,天道都是不能容许他去触碰的,他所做的都是徒劳。睚眦看着干净圣洁的天界,金色的眸子平静:“即使天下人都知道我迷恋阳曜神君,只要他不知道……”
这场一生一次的暗恋便有了意义。
“殿下请三思……”扶桑赤红的眼睛看不出她红红的眼眶,面对着坚定的睚眦,她有些说不下去:“殿下这样下去……神格迟早不保。”
“为神为仙,守护的也是天下苍生。”睚眦云淡风轻地说道,扶桑闻言望向他,玄色的袍子随风鼓动,睚眦正义凛然,似乎神格不保的人根本与他无关。
凡有不义,睚眦必报……原来如此。
扶桑沉下了眸子,心系天下的睚眦,即使将整个世界交付于他,也绝对能够担当起重责的。
“睚眦殿下,你就没有……想过你自己?遵从欲望,为自己而活。”扶桑看着前方,慢慢地斟酌词句。
睚眦似乎讶异她问出这样忤逆的问题,看了她一阵,才回答道:“我只是在他身边守着,也并非你想象中那般伟大。我只是在等。”
“等?”
“现在不能得到,便再等一千年。”
待天命陨落,诸神消亡,海枯石烂,沧海桑田。
直至天荒地老,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始终会有某天,他能名正言顺地拥有阳曜。
如此虔诚执着的睚眦,用他的温柔豢养未来,可惜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天道,始终是不会允许任何人觊觎他们的行走凶器……曾经对反叛者格杀勿论的狻猊天君。
扶桑看着睚眦,骂了一句,就偷偷在一边抹眼泪。
睚眦堪堪如玉君子,触手温润,光华内敛,其人虚怀若谷,寡欲少求,绝不逾矩。而美玉一旦被暖过,曾停留在上面的温度便会静滞。正如千年前的狻猊天君与他背对而立,千军万马当前仍面不改色,双剑上赤红的火焰漫过皮肤,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打下专属的烙印。
睚眦看向失魂海,轻声地说:“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第九章:人间百日游
刚到天庭,远远地就看见太白星君在司命殿前揪着白云玩,不停把揪出来的云块拿来扔司命星君。司命开始还瞪他几眼,惹毛了他,不情不愿地将手从袍子里抽出,念了个诀,一座大山至天而降,将太白星君压得灰头土脸的。
“噗”扶桑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
“是谁!是谁!给我出来……啊是睚眦殿下你啊,请进请进!”太白星君从山底下探出头来四处张望大叫,看见是睚眦,艰难地朝他挥挥手,脸上是僵硬的笑容。
睚眦看也没看他,直接从他身边路过,走到司命面前。
“你决定了?”
扶桑一愣,原来司命他早就知道睚眦殿下会来找他的么……?
爱情……
狻猊殿下,永远不能拥有的。
睚眦点头,将头上的银簪摘下来,放在扶桑的手上,簪子有些年代了,保存得相当完好,簪子的末端镶着一颗黛蓝色的宝石,一如天空的澄澈湛蓝,被太阳照射时闪耀着瑰丽的光芒,刺眼得睁不开眼睛。
“替我保管,这是阳曜的。”
“狻猊殿下才不会有这么珍贵的东西呢!”扶桑哼了一声,想着八成是睚眦要送给狻猊的,小心翼翼地收到袍子中,想着如果弄坏了,以后的甜食都要跟它们说再见了。
但是睚眦居然笑了,连带着身侧的空气也柔和起来。
“确实是阳曜给我的,我第一次出征回来他送我的。”
扶桑摸着袖子里的银簪,看着睚眦走去和司命说话,觉得袖子发起烫来。
她何尝不知道银簪上镶的是什么宝石,龙族喜爱宝石,天下的宝矿尽为龙族所有,而上面的宝石不同寻常,是不能在宝矿中挖掘出来的。
那是海底的珍宝,碧青明珠。
从前的狻猊天君,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神呢……扶桑回想起,红衣墨发的少年,倚剑微笑,凤凰双剑遍体漆黑,地狱业火晕开了他金色的双瞳,神力无边。
精致,完美,如同最高明的匠人雕刻的木偶。
掌管火焰的龙之第四子,金眸染血,是战场上的修罗。与他交手过的魔族无不胆寒色变,浴血的赤衣青年眼瞳凝着嗜杀之气,唇边却是诡异的微笑,朝阳凤鸣双剑染得漆黑。杀人如芥,魔军鬼哭狼嚎,到处染腥风。
太白星君见司命不理他,倚在柱子上看着两人,忽然肃容说道:“睚眦殿下,你的元神受损了。”
太白星君掌管健康,说这话的时候不似平时那么不靠谱,他皱着眉,上前拉住司命,摇了摇头:“不要让睚眦殿下下界,元神受损去人间没什么好处。”
“阳曜神君在那,他能不去么?”司命看了一眼睚眦,后者正在运气调理着体内的孟婆汤,他叹了口气,“人界也好,睚眦殿下也能修复元神。”
睚眦已经不耐烦了,从地府到天庭已经过了一天的时间,再耽误下去阳曜都要回来了,于是他开口道:“私人恩怨等会处理。”
“什么私人恩怨啊?!”太白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你的耳力难道听不到吗!”
“快点。”
睚眦又催,司命自知再拖下去大殿绝对会被炸掉,跟睚眦说道:“殿下请跟我来这边,我为你改命。”
扶桑虽说在天庭挺久了,还是第一次踏入司命星君的大殿,不觉有些新奇,装成不经意地,这里摸摸那里摸摸。
“阳曜神君已经到人间了。”司命翻了一下卷宗,上下扫视一番,抬起头对睚眦说:“神君命格无双,在人间富贵之家。”
“司命他虽然能改命,但是毕竟只是仙人,不能精确到哪一家人,人间还是有些期待比较好吧。”太白在旁边坐着,侃侃而谈。
“我不是修仙术而成仙的,我在人间的时候和司命是政敌。”太白看着司命在给睚眦填表,给扶桑端来一盘甜甜圈,坐下来继续说:“君王昏庸,我一心守护江山,排除小人奸佞,司命当时是武将,和我政见不合。可是当国被破,护在我身前的是司命。”
在太白口中怎么听都觉得好笑,可是细想过后,仍会为他们的羁绊而动容。
“太白的名字是我起的,因为在人间时他太脑残了。”司命将申请表基本信息填好,听到太白在吹起牛皮,关于他正直为官的事情。
“太白和我追求不同,他忠于帝王,而我只想守护好那片大好江河。”司命看着听得起劲的扶桑和应龙,轻笑一声:“别看我,我在这个故事里是坏人,我背叛了皇帝陛下,叛国通敌。”
“司命星君是和天庭的哪位神仙交好吗?”扶桑不信,投靠敌营居然还能成仙?
司命摇头,见睚眦填好了表格,走去他身边,低声念着:“投胎所在地、性别、经济状况……我替你打钩吧。京城,男,非富即贵……嗯,填好了。”
“那我走了。”睚眦看了一眼,卷起来提腿就走。
“睚眦殿下,人间凶险,我掌管命运多年,凡人逆天而行、强行改命的事是存在的,也许会因此影响其他人的命运,所以……请小心。”
“我知道。”
睚眦示意扶桑跟上,眼神掩不住的焦急,衣服上因为坐着而弄出的褶皱还没有整理,看起来相当地不协调,扶桑还想多听司命和太白的故事,太白只能苦笑一声,看着拉着他的扶桑,低声说。
“司命为人时,死的很惨烈,在我面前厮杀,被同军的士卒千刀万剐。”
扶桑愣住。
太白星君抿唇而笑,因为回忆而染上了些许自嘲,也不像平日的玩世不恭。
“呐,天道总是很奇怪的。感情,会举着痛苦之灯而来,也许你还会误以为是幸福。”他半蹲下来,跟扶桑平视,“跟在司命身边,见得太多次造化弄人,我现在也明白了,那是睚眦的命。”
守护阳曜神君,是他的天命。
“扶桑不太懂,而且,狻猊殿下绝不可能有感情的。”扶桑看着儒雅温润的太白星君脸庞上泛起浅浅的惆怅之色,心中莫名一痛。
“当年的狻猊天君,对睚眦未尝不是……罢了。”司命看向扶桑,长指